生活太艰难,母子俩咬牙忍着。她曾找过丈夫生前单位,单位答应给她800元抚恤金,但条件是要她在一份事先写好的她丈夫属于“正常死亡”的书面结论上签字。她拒绝了。她说:“这不是事实。我不能对不起死者,我宁可不要这笔钱。”800元,仅仅是800元,它能使受屈辱的弱者再一次受屈辱!可她是坚强的,她意识到了做人的权利和尊严。
时间一长,周围的人们也就对这个家庭曾经发生的事情渐渐淡忘了,只是她住区的片警还常去“关照”她:“今年‘六四’还去扫墓吗?”
“去啊。为什么不去呢?”她反问。
“你现在对‘六四’怎么看?”片警又问。
“你要我说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真话啰。”
“那我就告诉你,我想不通,政府为什么要开枪杀人!”
片警没有想到一个弱女子会说出这样的话,讪讪地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劝你还是现实一点的好。‘六四’的案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翻得了的。”那位片警是忠于职守的,但他心底还存有那么点善良,他不忍心再加害于这对无依无靠的孤儿寡母。
类似的“关照”,这么多年来始终没有间断过。一到清明、“六四”等敏感日子,片警就会敲她的门:“大姐,求您了,今儿个别出门。”
“为什么?我总得出门买菜做饭吃吧!”
“您要买什么,言语一声,我给买去,算我请客,我有加班费。”
“谁要您买,我自己买。”
“大姐,求您了,我如果让您出门,我这饭碗就甭想再端了。”
结果,她心一软,就让步了。
还是那句话,北京的片警是忠于职守的,但他们的心地是善良的。他们不能违抗上面的旨意,但面对这孤儿寡母总还是表现出一定的善意。有一年“六四”前夕,公安部门不知从哪里得到“情报”,说“六四”那天她要参加“白花队”去天安门示威。她住地的片警并不真正相信有什么“白花队”,而且知道那几天尤摔坏了骨盆下不了床,但这些片警还是在她门口坐守了三天。这个执政党太虚弱了,总是凭空制造出根本不存在的“假想敌”;也许,这不过是对民间社会保持一种恐怖高压的手段罢。
尤维洁是我们最早取得联系的“六四”难属之一。在最初的几年里,每逢寒暑假,她总要带着儿子来我家里让我看看,尤其是春节,孩子也总是早早盼着来我这个“奶奶”家。一声“丁奶奶好!”我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但我不能掉泪,我不能让他幼嫩的心灵再一次受到伤害。后来,孩子渐渐长大,从小学生,到中学生,现在已上了大学。但我眼看着这位寡母是怎样含辛茹苦把孩子带大的。她在母子俩最艰难的时候下了岗,人到中年又过早地成了退休工人。为了再就业,她咬紧牙关去进修业务;她终日奔波于各个单位,不停息地打工挣钱,为的是把失去了父爱的孩子抚养成人。现在,孩子终于上了大学,算是有一个盼头了。但愿她付出的一切能得到应有的报偿。
(丁子霖执笔2005/01/0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