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汝宁,一名普普通通记者、编辑。他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只在这个世界上停留了32载。然而,他每走一步,都留下了深深的脚印。
张出生于一个有教养的家庭,毕业于北京大学俄语系,从业于中国国际广播电台,而且,由于工作出色,已被提拔为该电台的一个部门负责人。从官方的观点来看,他是共产党一手培养出来的“好苗子”,“党”对他是完全可以信任的。但是,得到共产党信赖的新闻记者并非都把自己的灵魂出卖给共产党,他们坚守着作为新闻从业员的职业良心。回顾89年那场运动,中国的新闻记者们也曾经走上街头,为争取新闻自由而大声疾呼,为维护“说真话,不说假话”的新闻报导权而果敢地抗争。在那年难忘的五月里,他们用笔,用话筒,用照相机和摄像机履行了他们作为民众代言人的神圣使命。而在这个记者群体中,也有他张汝宁一个。最后,在血腥的镇压降临到民众头上的时候,他以自己的鲜血和生命为那场抗争留下了永恒的记录。
6月3日那一天,本来是他的休息日,他也真想好好恢复一下那么多天来积累下来的劳累。但是,那天晚上,整个京城风云突变,一场大屠杀开始了。他再也不能在家里耽下去。他要赶到电台与他的同事们在一起,向世界报道这一重要历史时刻所发生的一切。
可是没有想到,就在晚10点多他走出家门穿越马路的一刻,一颗罪恶的子弹击中了他的腹部,倒下的地方就在离家不远的西长安街木樨地桥头附近。他随即被周围的民众送到了复兴医院,但当时往这家医院送的伤员太多,大夫无法一一及时抢救。复兴医院临近木樨地,这个地点民众的伤亡特别惨重。医院库存的血浆很快用完了,而紧急运送血浆的车辆又在途中被戒严部队打坏了。伤员越送越多,只能等待。据死者的亲人说,张伤势严重,整个腹腔都被打烂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垂危的生命也渐渐失去了复苏的希望。人们守候着他,急得一筹莫展。他与死神一直抗争到4日凌晨,他的亲人、他的同事们眼睁睁地看着他在痛苦的呻吟中停止了呼吸。
死亡,意味着一个人的生命的终结,然而,它又意味着生命的另一次开始。
张遇难的消息传来,唤起了更多新闻工作者的良知。就在得知张遇难的噩耗之际,他的一位姓吴的同事,在戒严部队威逼的枪口之下,勇敢地拿起了话筒,用英语向全世界通报了发生在中国首都北京的那场空前惨烈的杀戮。随着无线电波传遍全球各个角落,世界上所有爱好自由、和平的人们无不为人类文明的倒退和蒙受的耻辱而感到惊愕与羞愧,亿万双愤怒的眼睛朝向了野蛮、残忍的杀戮者。后来我听说,这位姓吴的记者被开除了党藉,开除了公职,赶出了共产党的国际广播电台,甚至有传说他还坐了共产党的好几年牢。
在中国,要获得一分自由,往往要以十倍的自由为代价。人们都还记得,“六四”后,中国当局对新闻界进行了大清查,很多记者被投入了监狱,一大批记者、编辑被清理出新闻机构。中国的当权者不能给予记者们新闻自由,他们深知这种自由对于权势者的威胁。但愿人们不要忘记已经被杀害的张汝宁和他那位姓吴的同事。他们为维护一个新闻工作者的良心,为了让遇难同胞的亡灵能得到安息,毅然舍弃了自己的自由。
关于记者张汝宁之死,我在“六四”过后不久就听人说起过了,我也曾无数次托人打听死者亲属的下落,可一直到93年冬天,才辗转寻找到死者的母亲。这是一位很有素养的知识女性。象所有的母亲一样,她深深地爱她的儿子,为她儿子生前的为人和事业上的成功感到骄傲。她对我说,她儿子上学的时候是班里的高材生,参加工作后又是业务尖子,后来被派去国外进修,学业又是最优秀的,而且结婚不久,有一个美满的家庭。现在儿子离她而去了,她的心里空荡荡的,因为她失去得太多,太多。由于有着同样的命运,我完全理解这位母亲的心情,但我找不到更多的语言来安慰她,只能道一声:“望您多保重。”
现在,时间已过去十五年了,死者已经远去,活着的仍将为自由而抗争。我想,我们这个世界是为自由而存在的。因此,那些为自由而抗争的记者,不管是已经死去的,还是活着的,都将受到世人的尊敬。
(丁子霖执笔
20040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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