２００４年１月２日

接儿子来信，欣慰。

今天说好律师来的，结果未来，心烦。

１、动机。政治上不“零和游戏”，不剥夺，不打倒，动机是为了国家和人民（权且用他们的国家主义词汇叙事）。

２、价值。人权入宪法。霍尔姆斯的“紧急而现存的危险规则”——危险看不见，没证据。

３、事实。０。２％的比例，忽略了语境，五七年“反右”，前几年网络言论自由度极宽。国家互联网，网络无国界。１０５条立法时没有考虑到网络的特殊性，法无明文不是罪。

４、逻辑。国家政权与执政党，选举与颠覆。

５、态度。可以合作的。

２００４年１月３日

周六。李宗毅来，说昨天与检察院起诉处的几位聊了多时，胡检察官等都很同情我，想不起诉，想在近期能促使孝感市一相当级别领导与我商谈，似乎很乐观。另一原因是，判也判不了几年，判后会使我完全反。还说莫律师可能是某个机构派来的，可能很激进，估计不会让我们会面，前面的李建强律师就是因为太激进被公安局给赶走了的——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个。他们的真正目的是支走这个律师，等他走后再办我，或还有什么手续套住我的手脚。李宗毅应该是站在他们立场上办事的，他端的是他们的饭碗。

这是缓兵之计，莫律师被他们做掉了。我又恢复到孤身一人，面对一帮专事欺骗的高手。心情坏透了。一想到莫律师不得相见，到时候只得硬挺，或签城下之盟，或悲壮然而无助地在法庭上惨遭凌辱，心情怎么好得起来？心情一坏，火气大了，在号子里发火，来来回回地走个不停，停不下来，冷静不下来，想象自己像只生计无着的狼，可恼！

他们绑架，撒谎成性，却从来心安理得，因为他们自有逻辑，绑架是为集体利益，撒谎是工作需要，是为了取胜。这么自我处理一番后，绑架、撒谎这些在西方司法界会成为丑闻的手段，在这儿全都变得合理合法，甚至神圣。

２００４年１月５日

凌晨起来，坐在被窝里草拟了给萧瀚的委托书，委托他和莫少平作我的上诉代理人。这是预防万一，是最坏的准备。在孝感这小地方，想依法判决，异想天开。

前天李宗毅所谈检察官们想请一个相当级别领导与我谈一次话，忘了问可能谈什么。李还说到时候会履行一个手续。什么手续？只要不伤害到他人，只要不是迫使我从根本上认错，是可以考虑的。如果只是我自己的名誉受点损伤，只是需要以名声换自由，便是可以考虑的，失去自由是失去，损害名声是失去，反正都是我失去，只是失去什么的问题——在冤狱里，大家应该可以理解。再说，我的志向不是做英雄，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要那么伟光正干嘛？。两害相权，可以做交易，民主不就是承认政治交易合理？尽管有损尊严，但在牢里与这些刑事犯们一块呆久了，尊严受损只会更加严重。

记起鲁迅诗：“运交华盖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头。”今后也许就要“破帽遮颜过闹市，漏船载酒泛中流”了。

吃过早餐（所谓早餐也就是大概一两米的稀饭加一勺咸萝卜，天天如此），送进来开水，再送进来我们花比外面高三倍的价钱买的面窝后，大门和观察孔紧闭。不时传来另外监室开门的声音和“报告干部”的呼喝声，我们号子的大小门却全无消息。心里急着将凌晨草拟的法律委托书交给李所长好寄出去，好借机了解到一点与莫律师有关的消息，李却显然不可能知道我的急切。时间一点一滴在过去。想象着与莫少平失之交臂，他极可能已到孝感，在忙着希望与我一见，然而，检察院也许正在百般阻拦，他们害怕莫律师见我后会把我的近况泄露出去，造成被动。他们会不会仅仅因为这个担心，还有莫律师可能是某个机构派来的等，他们就不惜取消、阻挠我们相见？

菜车的声音从走道上传来。菜车来了，就意味着时间到了１１点。上午过去了！过去了！

茶壶急待开庭，我急待将消息传出去，却都没有如愿，干着急。

其间，大概是看到我坐卧不安，铜香炉提议他喊报告。我担心昨晚因电视未开的事报告过一次，我也多次使用报告，报告太频繁，对号子和李所长影响都不大好，没同意。我要求大家大点声音，吸引警察注意主动过来。告诉大家注意，一有警察在窗口出现就告诉我。以往经常这样，今天却不见一个人影。我在观察孔的小铁门上轻轻敲击，一听到走廊上有脚步声就敲，可也没有人开孔观察。饭车来了，上午过去了。

早饭后，走廊上传来喧哗声，纹身说听到李所长的声音，一声“报告”，从声音判断远在走廊那头，刨皮听出来是石头在喊，是２９号。李所长就管两个号子，开过２９号，一般都会来开３６号，但却没来，就是没来。

下午菜车来后，牢门锁突然一响，李所长来了，终于交给他了，却没得到任何消息。嘱他依程序审查后寄出。

２００４年１月６日

回去后给儿子开窍的一个内容：

加利福尼亚大学教授何瑟。科斯塔研究出了一套基于１６种思维习惯的理论。这些思维习惯可以训练孩子观察世界的方式，教导孩子如何面对质疑和问题。

影响孩子的１６种思维习惯：

１，坚持。２，灵活地思考。３，追究准确性。４，控制冲动。５，边听边领会。６，思考思维形式。７，质疑并提出问题。８，冷静思考和与人交流。９，用所有感官收集信息。１０，将过去的知识应用到新的情况中。１１，创造、想象、革新。１２，对事物感到惊奇并作出反应。１３，承担应承担的风险。１４，发挥幽默感。１５，不断学习。１６，从互相依存的角度思维。

一天又过去了，莫少平应该已来到孝感。是不是已与夏、李见面？检察院的是否会放行让他与我相见？李所长今天当班，却没有丝毫消息，难道莫律师不曾到看守所来？

按阴历计算，今天该是腊月１５左右，年关临近，孩子的寒假该到了。我们父子能否见上一面？能否出去？夏一人在家，往年过年时的置办大概会省却一些。

核心之核心，是能否达成不起诉？李宗毅所说的谈一谈，究竟是否会落实？如果落实，要我办的手续又将是什么？但愿明天能与少平见上一面，不然，就得等到周四李再上班时才知道进展了。

今天号子里再次爆发冲突，茶壶与纹身，把我也给卷进去了。茶壶开庭，有人辩护，回来后，中午睡不着，唠叨个没完。纹身不耐烦，吵起来了。

纹身与他姑爷终于见上了一面。会见后，他姑爷给的两包红河烟却给警察没收了，也许是外劳的给黑了。

纹身说，大牛出去后，确实给两家打过电话，没有食言。大牛对他姑爷说，自己是在看守所检察工作时遇上纹身的。这家伙真能说谎。纹身还讲，他另一个姑爷姑妈和同一镇里到孝感打工的一对夫妻共４人，在返家时于武昌火车站遭抢，绑在手臂上和裤腿上的１万多元血汗钱被抢走，还遭到毒打，正在武汉住院。

８点多，李所长开观察孔告诉我，少平已来，夏及表妹、李宗毅正陪他在外面吃饭，明天上午见面，检察院已通过。分析这有可能意味着，不起诉而谈话之议作罢。

明天见面的几件事：

１、感谢李建强律师和所有关心我的人，请莫律师代为致谢！

２、委托书，给萧瀚的预备。代理费、住宿费及其它用度如何办理？

３、如谈话，底线？

４、取保候审，回家过年的事。

５、莫律师对下一步的打算和看法。

６、给夏的信，还有东西带回家。

７、２８篇指控，推荐几篇。

８、罗永忠案、何德普案、刘荻李毅兵案、杨建利案如何？

９、最高检察院１１月１８日的文件内容如何？

２００４年１月７日

早上李所长开小门，告诉我上午律师会来，他昨晚值夜班，本该回家休息，却自愿等到律师来，好有个照应。

律师却迟迟不来。

报过数后，心里就期盼着大门打开。佯装镇静看起《全球通史》，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心里时刻想着开锁的声音，就是没有。起来在走道上来回踱步，心神怎么都不能安定，李宗毅说检察院已有话，不会让莫与我见面，看来是真的。

点的菜来了，时间大概已过１１点。李所长开小门，说夏来电话，他们正在检察院看案卷，上午来不了，大概得在中午或下午才能过来。他已与带班的交待过，如果莫来，估计不会受刁难。

从让看案卷，说明起诉的可能性极大，所谓谈话，不过是检察员们的一厢情愿，记得赵检察官有句话：你是政治案件，谁能帮你忙呢？看来，终究还是要在法庭上见真章。

１、动机，目的。对执政党可能未必，但对国家是善意的。

２、即使认为不对，属于思想言论观点范畴。

３、不排除有些地方措辞激烈，表示歉意。

４、自我辩护与陈述分开。

２００４年１月８日

李所长开门，问及昨天见律师的事。与他沟通与莫律师见面法律上的内容，担心引起误会，主要是见面中途美国之音的电话采访，顾及前几天李宗毅说的谈一谈的问题，希望能达成谅解。

提到调号的事，忍耐已到极限。

接连不停的教育，铜香炉终于要初中课文，想学习，是好事，李所长也表扬。表扬铜香炉，也表扬我的教育。刨皮今天提检审。检察院要求家里拿１５０００元来放人，一周内不拿钱，就起诉。钱的数目还可以降一点。纹身的脚踝长鸡眼，喊疼。

２００４年１月９日

一直以为能侥幸出去，现在才知道，这是在做梦，别听他们当面讲得好，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莫少平能不能解决问题，现在还无法确定。李宗毅肯定是虚的内容占多数，是让我高兴，是配合刑侦。这几千元钱，花得真不值，一件事也做不了。

要开始准备法庭辩护和最后陈述，即使是孤立无援，也得奋斗，不能坐以等待宰割。

每天晚饭后到就寝前的３个多小时最难熬，只有一个新闻联播，虽说明知大部分是假的，因为对时事要有所了解，不能不看，其它的电视节目，简直是摧残大脑。前几天他们随便调台，不能看新闻（只我一人要看新闻），更难受，每当此时，只有在铺前走道上来来回回的晃动，一晃几个小时。他们则并排坐在通铺上，什么节目都看得津津有味。

２００４年１月１１日  小雨转阴

今天周日，昨天向李所长请求开８号门工作一天，结果李太忙，只得伏在铺上写一整天。辩护词和最后陈述的草稿出来了，今天开始抄，仍然萄葡在铺上写，写一会胸前就压得胀痛，得起身活动活动，然后再抄。前途未卜，转眼春节即到，取保候审和不起诉都无消息，目前最大的可能性是坐等开庭，判得不好，再坐等上诉。

纹身这几天吼得厉害，与茶壶、铜香炉、吊气都频发冲突。把他叫到一旁谈谈，提醒要和缓。

铜香炉压力很大，一个人哭，吵着要出去。

以前不能看新闻，晚上电视开开后，众人喜欢看孝感休闲台，天天是荒唐透顶的电视剧，简直没法呆，只得用棉袄蒙住脑袋，用双手塞住耳朵，一闭一松，抵消电视里那些无聊至极的台词。现调到湖南卫视，半个小时新闻后，从七点半到九点之间这一个半小时同样难熬。今天开始播《还珠格格３》，又没法子调台，苦不堪言。看书，灯光太暗，没有眼镜，怎么办啊，纯粹是浪费生命。

想孩子，想我的杜力，已经放假了吧。

２００４年１月１２日

父亲从黄陂来，１５０公里，７９岁高龄。

父亲带来１００元钱，还有一本《白话易经》，里面夹有一张烟纸，写有清华、北大、武大、华工等６所院校的名称，旁边又写有１０所大专院校，什么意思？大家都开始猜测。茶壶最先发现了纸，抽出来，却将纸张所夹的那页码给掩了，父亲难道想告诉我什么？

李所长要我写几句，父亲又回过几句来，意思是劝我态度观点要改。

茶壶判决下来，１年。

上午检审，思想交流，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