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２００３年１１月２６日
阴转小雨
今天开始记日记。昨天生日，点了一个辣椒炒肉。８个人均分，我稍多一点。
上午做卫生，理发。理发匠是孝感人，交通肇事进来的，可能判３年。理发手世艺不错，还给我理了胡子。过道上，一个五大三粗的在押人员被铁链绑在门板上睡着了。门板平放在地面，这个人的双手双脚都给铐住，颈部还横着一根铁链，几乎一动都不能动，虽然身上盖有被子，但在这冬天的夜里，这样子在走道上冻一夜，可够他受的。昨夜听到此人大呼大叫，不停发生巨大响动，近天亮才安静，没想到是给这样子绑在走道上。这是看守所里最严厉的惩罚了。问李所长，得知这个人已是“三进宫”，但为了什么事没有问。大牛问，李所长说不知道。
昨天曾将一些想法告李所长，今日问，李说已告知办案人员。他们准备近期与我谈一谈。看来，短期内出去是不可能的了。
《世界通史。中世纪卷》看完，回头再读《逻辑学》。
上午给偷电动机的小伙子讲“无过与不及”，“立志”，“成功三境界”等。
下午大家呆坐无事，数墙上《监规》字数，石头用五字一数，得４２４字，纹身一字一数，三次得出同样结果。数完数，大牛又开始念叨起号子里的顺口溜：
“一进牢门，心惊肉跳。二话不说，靠墙站好。三言两语，自我介绍。四季如春，冷水洗澡。武警枪兵，来回放哨。六亲不认，过场走到（打人的意思）。吃喝用品，一律上交。八条监规，一字不饶。九九归一，沙洋报到。实在不行，准备逃跑。”
石头折卫生纸。他出去后，大牛给我一袋，茶壶不满。刨皮拉肚子，医生送来６粗药。医生上午给我照相，我要治咽喉炎的药，他要我叫家里送。鸭子的老表来，他索到卤菜、牙刷。石头问我李所长对我讲过什么没有，我回答没有。他转述李所长意见说，要管严一点，号子里走动太多。李所长会管这事？疑他假传圣旨。
２００３年１２月３日
阴 周三
今天李所长开门。昨晚石头与鸭子发生严重冲突。石头不准鸭子睡在垫絮上，说垫絮是自己的。其实，石头带进来的只有一床被窝，垫絮是前面走了的人留下来的，但他因为是坐头档，楞说号子里所有公用的东西都是自己的。争执的起因是前几天鸭子对石头独吞用我的钱买的菜不满。今天晚上看电视时，鸭子的坐在铺上的姿势有些松，不像很老实的样子，石头过去给了他一脚。两人争执到晚上近十点钟，都站起来，如果不是中间隔着我们三个人，大概就会用肢体语言说话了。石头明显没理，虽然坐头档。按分工我应该协助他管理号子的，却不想给他的暴虐当帮凶，其他人中也没有给石头帮腔的。我也不准备明着帮鸭子，只监督着不打起来，镇住局面，不让纹身等附和石头合伙打他欺侮他，就是帮他了。理在他这边，只要和平解决，肯定是石头输。鸭子最后大声喊报告，警察来后制止了石头，让鸭子先在垫絮上睡一夜，第二天等李所长来解决问题。
今早还没起床，大家都在铺上穿衣服，鸭子声言我要坐一档，说，要不把石头搞走，他就不姓张。石头居然没吭声。果然，刚上班，他检察院当狱政科长的老表就来了。鸭子在２９号时被同室的拐八蛋打得吐血，调来３６号后，他老表就特别对几个相好的狱警打过招呼，要关照鸭子。他老表一上班就来，估计是有警察给他打过电话，狱政科长虽然不是看守所的直接上司，业务却恰管看守所的狱政。这石头也是草包农民一个，明知人家有后台，还要拿鸡蛋往石头上碰。一会，李所长来，把石头和我提到对面的８号，石头要我报告此事，我觉得石头过分，未做声。石头自己报告，自然是站在自己角度和立场上叙说事情经过。李听后，把我们两人留在８号，出去时顺手将８号的门从外面锁上。对面３６号大门响后，李所长咆哮的声音在８号听得一清二楚。他在对鸭子发火，但我估计，石头在３６号已是众判亲离，肯定会被调走。果然，一会，李的声音弱下去，鸭子辩护的声音大起来。又一会，李过来提石头回３６号，估计是对质。再一会，李打开８号，要我管号子。新来的小雄配合。石头被调走了，他要求到３４号去，３４号也是文明号，一般不会打人。鸭子胜利了！石头不识时务，不知鸭子有硬关系，自己又贪吃多占，与每个人冲突，终有？
上午等提审，没有来。下午起床后，石头来要毛巾等，外劳的姚哥说石头到了29号，还是李所长管的号子。石头带走两床絮，一袋牙膏，还拿了我的一双鞋垫，都随他拿，只是在要拿杯子时，我才制止了。36号里杯子本来就缺，他们六个人共两个杯子洗口。下午又不提审，肯定是在整理昨天从电脑上下载的文件，一一核对，存档，到应城取我的借条，存单。听谢力口风，夏春蓉已经提出离婚了。
前几天没有笔，不能记。今天李所长给笔时，将杜文玉的照片也还给了我。看到照片上的孩子，就流泪，与李所长谈案情时，泪也不能止。
２００３年１２月４日
阴 周四
点水煮肉片。小雄宣布吃菜规则，有钱买菜的多吃，其他人少吃，但必须有。我无异议。想，如果是石头，肯定会强调坐第一档的特权。我不要这个特权。
清晨，大家争着做事，和睦。坐等提审，想最高检察院也许会有新的保障人权的文件下来，但立即摇头否定。我必须从最坏处想。他们已经在《孝感日报》上批判，下一步该是思想交流——实为集中批判，像对付阿昂扎西那样。然后送检，起诉，起码５年。宪法何在？只要一句：言论不起诉，我就可以出监。就是没有这一句。宪法宪法，咫尺天涯！
再看文玉像，泪。
你是我不能触及的偶尔的抚及就碰下泪来为了减轻思念的痛楚我一遍一遍看你的照片早一遍
晚一遍中间还有两三遍但每多看一遍楔入骨髓里的思念就要再深一点我终于发现这沉疴不仅不能减轻反而日见加重但我仍然乐于看你直到一分一分增加的刺痛把残存的坚强压弯把这心分裂成两瓣
２００３年１２月５日
昨与“余国平”沟通思想“。余国平、魏友山、刘、聂，四人提审。这一轮连续６天提审的最后一天，出去的路上，在车子里，他们说，今天谈得好，就可以出去洗个热水澡了。余还说，包括你为什么会进来，也可以老实告诉你。在孝感市行政拘留所里，一开始，余就说，今天是探讨思想，可以随便讲，但我讲的还是在记录。我就讲吧，怎样想的就怎样讲。我相信自己能够让他们折服。聂说，我听我们市委书记的讲话，都没听你谈话认真起劲。当然了，我谈的都是真的经过思考过的，并且对他们来说是全新的，自然有吸引力。谈到后来，三位科长都退出去了，只有余一人与我面对面，说是在煽动颠覆这一点上，按现在的法律，我应该是有罪的，我当即驳斥，顶了上去。谈僵了。余见说服不了我，冒出一句，你这个态度，就不好说了。结果，车子还是把我给送回了看守所里。中午吃火锅，吃饭时提出取保候审，请律师，他们不答应。他们一个屋里审，另一个屋里不知在做什么，一会出去拿张纸进来，然后照着纸上的问题念给我听，要我作答。
身上已多日未洗，前几日洗了个半头澡，刚洗上身，他们就来开门提审。气温已降至１０度以下，这个冬天里，平生第一次洗冷水澡。脑子里回荡王菲的《明月几时有》。
２００３年１２月７日
周日，小雄没有走成，脸色阴郁，沉思。上午１０点左右，号子里成了石头的批判会，保人提石头的不良行为，号霸行为。
石头是京山县农村人，进来前在孝感市做刻墓碑的生意。回家过春节，将石头材料放在孝感，被人给偷了，报案，没有结果。后来他就请了个车子，将别人的６千多块钱的石头给拖到随州市给卖了，结果被孝感公安查出来，判了１年。２００３年春节那天进来的孝感市看守所，２００４年的腊月２９出去。
大牛说，石头，心眼毒。鸭子说，石头心眼小，容不下人。茶壶说。石头自己打酱，打一大调羹，给别人只一点点。偷电动机的小伙要写名信片，向家里人问候。石头说，要写就向家里要钱，不然就不准写。偷电动机的小伙说自己拿了２００元进来，石头却两个月不准他用牙膏，要他吃白饭。石头一分钱没拿来，牙膏一天两回，多挤，别人却挤一点。鸭子说，自己来了８０元，只准吃５天酱，就断了。鸭子又说，石头屙屎，要小雄倒水部厕所。人空小雄比你石头长得不知道刮气多少。
毒贩子坐头档时，两个月只有偷电动机的小伙一人拿进来２００元，毒贩子让偷电动机的小伙点菜，石头不满，说要自己来点。
偷电动机的小伙点了３袋饼干，大牛要点５盒烟。石头不抽烟，说，你们点五盒烟，这三袋饼干就归我吃。毒贩子，大牛，石头争起来，石头说，你们点烟，剩下的钱我吃菜。
说着说着，却转了向，偷电动机的小伙说，大牛说别人说得白沫子流，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大牛在外面跟毒贩子说石头的不是，进来后又跟石头说毒贩子的不是。
２００３年１２月９日
阴转睛
今日入狱已４３天。上午李所长送法律书来。琢磨《刑诉法》第９２、９６条。接李所长书时提到出去谈一次，他答应安排。到对面８号后，先讲号子里的工作：人员和睦，大家抢着做事，提到电视台换频道的事，争创文明号的事，不许讲脏话的提议。回到号子里后，把这两点特别对６个人宣告了，安排小雄、纹身负责督促卫生。实际上，卫生和和睦的受惠者是号子里的每一个人。
向李所长讲到案情，讲到１２月４日的不欢而散。李建议迅速写封信给余支队。回到号子里１０分钟左右，李送来了纸和笔。立即写就给余的信，争取再谈一次，能早点出去就早点出去再说。信中要点：
１、如果煽动颠覆的指控不成立，如果如何？
２、言论中有错误的地方，欢迎批评，如果其中有伤及感情的之处，愿意致歉。
３、适当做点承诺。
４、煽动颠覆罪不能成立的原因，罗尔斯《正义论》中的观点。
５、请拿出刑法１０５条的司法解释，宪法的解释文件。
６、所有证据记录，均应有我的律师在场，提出请律师的事。
７、有什么安排，请直接下达，在力所能及的规范内，愿意主动配合工作。
担心多要钱。
下午要洗裤子，一股怪味，还要洗澡，上身燥痒。
晚上再写一信，补充前面交给余支队的。写完后喊警察，想速交给李所长，却久不见人来。问题会不会朝反面转变？已成写局？或者已经烦透了李所长。他是我现在唯一可以帮点忙的人。不要把他也给惹烦了。胡思乱想，不知如何处理。想当政治家，真是妄想。一点小事，就急成这样，一点也不沉稳，如何可以做事？
２００３年１２月１１日
上午李所长开门，继续对他讲要创文明号的想法，我带过班子，深知任何团队没有目标是难管理的。李同意了，表态支持，并强调电视新闻应该看。
前天清晨，外劳的小张送来３０个煮好的咸鸭蛋，说是李所长送给我的，当即给了４个给他，算是感谢他的工作。今天当着李的面，也感谢过了。
侄女德芬来，送来５０元钱，两袋花生米，７人苹果。女民警发卡时，上面写着“夏春蓉、杜德芬探视”。夏也来了。带来《世界通史（中世纪卷）》，还有《全球通史（下）》。
中午吃馒头，每人三个热的，还有一只咸鸭蛋，大约１１点不到就开饭了。早上点了面窝、豆浆，分吃了苹果，现在又吃馒头鸭蛋，都说今天营养丰富。
与李所长长谈，李说已将前日两封信给了余支队，因旁边有人，余看后没讲什么。李分析，余对此事很慎重。将人关了４５天，没有说法，不好交待。要我再写一信，给他们一个下台阶，为争取早日脱困，我亦希望和解，如能迅速出去，便不再追究捉人一事。我估计是检察院新下的不起诉文件起了作用，但拿不准。且按李所长说的做去，先写个草稿，念给同监的小雄等人听一听，他们提出修改意见，有几句有道理，采纳了，再改。没有认罪，我本无罪，如何认法？
２００３年１２月１２日
鸭子盼出去几乎盼疯了，一大早拜门神，用我的苹果等。
写成并改好誊清了给余支队的第三封信。
喝维生素Ｂ。上午闷坐，小六开５次，大门不见开。李所长说今天剃胡子的，大概太忙，也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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