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生“游击战”

王勉之

 

一个阳光和煦的初春某天下午,我路过西安小北门城洞外宽阔的人行道上,见四五个打零工的剃头匠,文雅起见,我称他(她)们为理发工,都在忙碌着为人剪发、洗头、刮脸。这些都是四五十岁的男女,全部服务项目下来,一个顾客一元人民币,比不要说大理发馆,即使偏僻小巷子里简陋的理发店也便宜的多。附近居民,大多是老头老婆,和在这个地区做小生意、清扫街道等的本地和外来人员等社会底层人群,常找他们,都是长客。看来颇受欢迎。

我看一个理发女工正给一个花甲老人忙活,很熟练,走近,想和她聊几句,还没开口,反而她先对我说:"老师傅,理个发吧。"我下意识地摸了头,"还不长,再等几天吧。"我说,"你们的生意都不错吧,一天准挣个三五十!""哪有那么多,也就是十来块,一家三口,吃饭也差得多,如果叫工商局、市容人员或警察看到,不仅挣不到钱,还被罚,很可怜!这儿几个哥姐,都是下岗的,都是上有老、下有小。为了活命,不得不和戴大盖帽的周旋,进行'游击战',见他们来了就跑,他们走了就招揽生意。","那为什么不申请个营业执照?""说的容易,办起来就难了,那有钱租门面房,手续费也拿不起,还要交公安费、卫生费和更多说不出名堂的费!"

我很同情她(他)们,还想再问点什么,突然听到旁边一个男理发工"快,快!"的喊声,原来,七八个穿警服和类似警服的五大三粗的执法人员"包围"上来了,显然,理发工们跑不脱,只有"束手就擒"了。都是二三十岁头戴国徽、肩披领章的小伙子,作为国家权力的象征和实践者,三下五除二,老虎抓小鸡似的,近乎文革时的"噴气式",把几个理发工又推又拽上了一辆大卡车。在执法者又推又拽中,一个矮小的大嫂大喊大叫,抗议他们的"法西斯暴行",企图挣脱,但那是两个高大的小伙子的对手。当然他们那些简陋的理发工具,凳子、脸盆等一类不值钱的东西,也和它们的主人们一样,被"抓"了。令人哭笑不得的有几个头发剪掉一半的顾客,只好快速跑向百米外的正规合法理发馆了,至于价钱如何计算,会不会减少点,就不得而知了。

我目睹了这一切。脑袋里立刻显现出了两三个月前,我在深圳亲眼见到过和这类似的情形。我住在陆丹村,说是村,其实早就是深圳一个很繁华的地方了。鹿丹村口天桥脚下,有一块大约十几平方米的空地,每天早上六七点开始,有两个近八旬的老妇人,一个和她半百半哑巴的残疾儿子,一个和她的中年半傻女儿,在那里摆摊,各在自己面前摆几样少量的菜。我常买她们的,觉得她们太不容易,从不砍价;不过她们还是公道的,从来没有过短斤少两的事。我问她们,每天都能挣20元左右,好的时候,月收入一千块钱左右。这点钱,在深圳这个物价极高的地区,吃饭也是不够的。估计,家里其他成员还会有正常生活来源,也许有低保,否则,是没有办法活下去的。她们和西安城门外的理发工一样,也是时时担心公务人员的"干预".那一天,大约早上七点半,我买半哑巴的菜,给一张十块的,等找钱,突然他抱起地下的菜就朝旁边海关小区跑,后面一个二十几岁的市容人员在追,两分钟还不到,后者就追上,"抢"去了菜,往一辆敞开的中巴车上一扔。自然,该找我的钱也"陪伴"了。和这同时,另一个市容人员,也抢走了那个中年妇女的几捆菜。不过,他们对两个老年妇女,还算客气,没有动她们跟前的那点菜,也许因为太少,不值得"抢",反正只是告诉她们:这里不能卖!

西安的被抓男女理发工,深圳的被抢的卖菜残疾人,和类似他们的,都是生活在社会底层里的人群。当然,这一人群,究竟有多少,在中国总人口占多少,我们是无法弄清楚,反正在任何城市和农村是随处可见的。应该说,他们比许多乞讨者"高尚"得多,他们毕竟是通过自己的劳动活着的。问题是,他们触犯了一些社会规范和秩序,没有在执法机关规定的场所,从事交易,更没有交该交的各种费税,等等。所以,执法人员进行"干预"也是照章办事,不过太粗暴了。他们根本不去想一想,这些生活在社会地层人群却是无力照社会"规矩"办的;但为了生存下去,他们又不得不"违轨",为了活下去,只好和执法者们展开了谋生"游击战":你不来,我就干;你来,我就跑。不过,多半是失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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