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化历来有许多积弊,这国人好纳闷、爱看热闹便是其中一种。曾经听过一个笑话,说是有一个人走在路上,忽然鼻子破了,当时他想不出什么办法,于是想,仰起脸来,让鼻头冲上也许就行了。于是他停下来,用一只手捏住鼻子,脸仰起来,就那么在那儿站着。于是便有人好奇,以为他看到天上有什么,遂在他旁边停下来也仰起脸来朝天上瞧。有了这一个人的好奇,也就有了许多人的好奇,所以最后在那个流鼻血的人周围站了许多人都在看天。那当然是什么希罕儿也捉摸不到,问周围的人又问不出个究竟,然而人们却仍是不死心,要坚持在那里仰着脸瞧。最后呢,那个流鼻血的人止住了鼻血,他看周围有那么多人朝天上瞧,他也纳闷了,捉摸什么呢?天上有什么?他也跟着人们朝着天上瞧起来……
哈哈,真地有些好笑!但要说起这种事儿,描述得最形象的应该是鲁迅老先生的名篇《药》中的一段文字:“老栓也向那边看,却只见一堆人的后背;颈项都伸得很长,仿佛许多鸭,被无形的手捏住了的,向上提着。”真是把这国人好纳闷、爱看热闹的形象描到了骨子里。
我是这样想的,但凡有一种文化现象,便应该有一个定义。那么如何来定义前面讲到的我们的文化中的这一现象呢?想了一下,就用“围观情结”吧。
说起这“围观情结”,还真是在我们的周围随时随地都有,而且还总是能够推陈出新,弄出些新花样来。这不,今年9月18日的《华商晨报》便报道了这样一件事,9月17日10点多钟,一女子爬上沈阳市北三经街一烂尾楼上欲跳楼。在她向上爬的时候,一学生发现并报了警,于是警方紧急出动进行解救。但由于该女子情绪一直很激动,救援工作不是很顺利,而那个女子遂滞留高空6个多小时。在这段时间里,有上千人次围观。有些人干脆从家里拿来了马扎,坐在路边上看,该路段交通一度受阻。更让人感到意外地是,由于跳楼者所在楼层很高,有些人还从家中拿来高倍望远镜向上看。而现场居然更有女子卖望远镜:“兄弟,想看上面不?买个望远镜吧。”在场者倒是不肯为此破财,但却有许多人想借望远镜一用。
用望远镜看跳楼,这看热闹的情绪也忒重了!所以引起媒体道德诸君的一片痛骂。照理说,这骂的也对。也是,有人跳楼了,揪心还揪不过来呢,还有心思去看热闹。你看就算了吧,还要弄个望远镜看,真是连最后的一点同情心都没有了。
但是,读完了道德诸君的挖苦、讽刺、口诛笔伐,泡上一杯清茶,仔细回味一番,却又总觉得道德诸君的这些来得并不完全客观,因而也未必公允。想一想我们自己吧,遇上这样的事,能保证一定不围观看热闹吗?不一定,那既然如此,则必然有围观看热闹的理由在,即使它被鲁迅也骂了个狗血喷头吧。然而,那理由又是什么呢?
笔者是这样想的,人们之所以要围观,之所以形成一种围观文化,根本性的原因也许应该说是因为我们这个社会两千几百年来的封闭。即使到了今天,这封闭其实也没有什么多大的改变,只不过由于技术的进步——比如互联网,而使这封闭有了不同的形式、不同的手段罢了——当局不是发明了“封网”这一现代社会奇观吗,只要是当局不愿意让你知道的,你就是在网上也无法轻易得到了解。
那么为什么说封闭便导致“围观情结”、便形成一种围观文化呢?这么说吧,我想我们无法否认,在一个封闭的社会中,几乎任何一个事件都有被当做秘密而“保管”起来的可能,比如当局不打自招的承认天灾死亡人数也曾是他们要极力保守的一个秘密。所以,所有人其实都知道这样一个道理,即所有事件只要你不能亲身体会,那么这一切你就很有可能无法得知,或者无法得知事件的真相。所以,人们便倍加珍惜一切能够亲身体会的机会来观察身边的事件,以便于从自己的体会中得到事件的“真相”!
不是吗?我们中国的历史中不是有着太多太多所谓的“不解之谜”吗?我们还可以再说两个最近的例子。就在不久前,在有阿根廷、澳大利亚、哥斯达黎加和中国参加的四国男子篮球邀请赛上,当中国男篮的小伙子们与哥斯达黎加队发生肢体冲突后,中央电视台的现场转播马上便被终止。您说这多么没有必要!我当时的感觉真地是说什么也难以理解:不就是打架了吗,都是年轻人,又是在运动项目中,这是很正常的事嘛!为什么就不让人看?是多么重大、丑恶的事件吗?不至于啊!那一时刻我那个难受啊!怎么样了?我们的小伙子们会不会吃亏?事件会怎么结局?唉!真是没办法!所以最后只是恨,恨那个管转播的!恨中央电视台!
而今年9月18日《中国青年报》有一则题为《为反击一篇群众叫好的批评报道,临海市统一布置舆论战》的报道则给我们道出了这样一个事件:浙江临海的某些官员为对付新华社对当地学校豪华校舍真相的调查,要求一些校长通知学校教职工,遇到记者采访时“不要乱说话”,“推说不知道”,并马上向上级报告。他们并威胁,如果谁把临海学校的问题捅出去,就要“严肃处理”。您看,临海的这些官员是不是很霸道!想来临海的这些老百姓也必是生来便有嘴的,却要被他们强迫装哑巴。当事者被逼做了哑巴,作为局外人的我们当然也就不可能知道事件的真相了。真不理解,他们凭什么这样?他们凭什么不允许外界知道事件的真相?
但是,在这里,我们不必去讨论“为什么”这样一个问题,我们只需要知道,在中国的现实社会中还存在许多如此没有任何道理的封闭因素就行了。我们或者可以这样设想,就以本文讲到的那个用望远镜看跳楼的新闻事件为例,倘若中国的新闻媒体能全过程跟踪采访这一事件,使人们能坐在家里通过电视便可非常清晰地看到并了解事件的来由、发展和结局,他们还会费劲巴力的弄个望远镜,在大街上象个傻瓜似的去做那个让评论家们严辞谴责的围观者吗?但这一切却恰恰是中国的媒体在许多情况下现在还根本做不到的,即使仅仅是一个跳楼自杀的事件。而正是因此,我们也许没有权力去谴责手拿望远镜的那些人们,因为他们是生活在一个尚且封闭的社会中,因为他们不过是想通过望远镜,看到一个透明的社会。
(2005年9月24日星期六于河北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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