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政秀”数字化、八股经

——中国反腐景观一瞥

徐时利

 

 

“廉政建设”的提出已经很有些年头了。比如十五年前1990年,8月23日,李鹏在国务院召开的一次电话会议上做了《加强廉政建设,纠正行业不正之风》的讲话,标题就冠以“廉政建设”的字眼。再往前追溯半年多,中国发生了举世震惊的“六四事件”。而“六四”之前中国共产党尚处在“伟大、光荣、正确”的阶段,如果提出“党风廉政”问题,则不免涉嫌反党。由此看来,中共“廉政建设”的提出,似与“六四”有一定的关系。但是,笔者系一介草民,手头缺少基本资料,特别是缺少正式文件,来论证这一关系,对此尚祈读者原谅笔者的孤陋,多予指正。

准确地说,从1998年11月21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布《关于实行党风廉政建设责任制的规定》算起,到如今整整七年了。关于这份《规定》,至今仍然被当作是“一项具有全局性、关键性和根本性的党风廉政制度”(见贾春旺2005年10月12日《致全国检察机关廉政建设工作座谈会的信》)。

自此七年来,“廉政建设”一直是宣传工作的“热点”,接连不断地造出越来越强大的“廉政”声势,长盛不衰。形形色色、五花八门的“反腐新招”、“倡廉新举措”层出不穷,挖空心思,越作越奇,场面华丽,参加人数众多,构成一道道壮观的“廉政”景观,犹如钱塘江大潮,一个浪潮接一个浪潮,气势磅礴地汹汹涌来。在当今的世界上,无论是在发达国家,还是在发展中国家,像中国这般波澜壮阔的“廉政”景观,恐怕都是绝无仅有的,成为中国社会主义的一大特色。

那么,七年来,《关于实行党风廉政建设责任制的规定》执行情况如何呢?“廉政建设”取得了什么实效?我们只要看一看一批批贪官如雨后春笋般破土而出,清理一批,滋生出更大的一批;看一看每年都有数以千计的贪官,携带数以百亿计的巨款外逃——据博客新闻网2005年1月24日报道,“截至二OO四年十二月二十六日晚十二时,全年外逃、潜逃、公干离队未归的贪官,共二千三百五十人”——就可以知道,效果真的是不能令人满意的。面对越来越强大的“廉政建设”宣传声势,贪官们竟然无所畏惧,前赴后继,贪官人数越来越多,贪污数额越来越大,大有“杀了我一个,自有后来人”的英勇气概。对这种令人尴尬的局面,只有八个字可以形容,那就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面对“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们是不是应当检点一下,当今都有哪些“廉政建设”的“举措”?这些“廉政举措”又为什么不灵呢?

请看——请看我们的“廉政建设举措”!真的是不看则已,一看原来如此沸沸扬扬、五光十色、热闹非凡。限于篇幅,不可能一一尽举,仅举有代表性的几项,读者自可举一反三。

例一:举办反腐倡廉书画展

“金黔在线”题为《双肩日月通天地,两袖清风贯古今》的通讯报道:“自9月30日开展的六盘水市党风廉政建设书画作品展,通过近500件笔墨之间饱蘸鞭笞腐恶、弘扬正气精神的书品画卷,构建了一个时代感强烈的廉政文化艺术长廊,让人警醒,观者如潮”。

墨香拂面扬正气——六盘水市党风廉政书画展作品选登(组图)

 题词:落实“三个代表”重要思想 加强党风廉政建设 贺六盘水市党风廉政书画展

 

  例二:举办群众性的文艺演出

  “房县纪检监察网”2005年5月20日报道《房县廉政文化建设进社区》:“4月28日晚,城关镇'廉政文化建设宣传队'在房县科技馆广场举行'廉政建设'专场演出。”

图片说明:群口快板

 

  例三:建立廉政广告牌

  据“淮安廉政网”报道:“淮安市楚州区纪委、监察局在反腐倡廉工作中,注重廉政文化的传播。他们设计的廉政广告颇具新意,主题鲜明,警示明确,成为党员先进性教育中的一项重要内容。图为楚州区纪委组织党员干部在街头观看设计新颖的廉政广告”。

图片说明:淮安市设计廉政广告传播廉政文化 (龚昕 李正林 摄)

 

例四:建立廉政电子屏幕

安徽《阜阳日报》2004-03-10报道:我省首座“廉政电子屏幕”在阜南启动》:“3月9日上午,目前我省唯一的'廉政电子屏幕'在阜南县委、县政府办公主楼正式启动。这是继2月13日起利用移动通信短消息平台每天向全县科级干部赠阅一条廉政信息后,阜南县纪委加强党风廉政教育的又一创新。省纪委副秘书长、办公厅主任方学军,市委副书记、纪委书记王振杰等参加了启动仪式。”

图为启动仪式现场    杨杰 戴维奇 摄

 

例五:廉政进学校

2005年9月5日《深圳侨报》报道:“为配合'党风廉政进社区'活动,龙城街道日前开展了'廉政进社区、廉政进学校、廉政进家庭'系列活动。图为新学年来临之际,该街道纪工委工作人员到爱联学校向学生派发拿回给家长阅读的廉政教育一封信。”

[图]“廉政进社区”    本报记者 钟致棠 摄影报道

 

  例六:党员廉政大签名

  四川省纪委四川省监察厅网2005-05-16报道:“5月10日,巴中市委在红军将帅碑林前隆重举行了巴中市贯彻《实施纲要》廉政文化宣传年启动仪式。省纪委常委、省监察厅副厅长秦刚到场祝贺并作重要讲话;全市副科级以上党员干部1000余人参加启动仪式。仪式上,以巴中市委书记杨安民为代表的800余名副县级干部在安埋着4万红军英烈的将帅碑林前进行廉政宣誓,并在印有'以廉为荣、以贪为耻、廉洁自律、从我做起'字样的1000米廉政巨幅上留下签名,拉开了巴中市贯彻《实施纲要》廉政文化宣传年的序幕。在随后的15日内,廉政巨幅将传遍巴中1·23万平方公里的红色土地,10万名党员干部的签名将作为廉政档案永久保藏。”

巴中10万党员廉政大签名  供稿:巴纪宣    作者:    发布者:null

 

  例七:签订廉政承诺书(或称“廉政合同”)

  天津大学纪检监察网报道:“抓紧干部任职前的反腐倡廉教育,天津大学党委与新任院级中层副职集体谈话。集体谈话会后,新任中层副职干部签订了'处级干部廉政承诺书'”。(笔者附言:学校号称“清水衙门”,教师的职责是“为人师表”,尚且需要签订“廉政承诺书”,其它部门的腐败更可想而知。)

中层副职认真阅读廉政承诺书中层副职签订廉政承诺

 

   例八:夫人担任“家庭纪委书记”

  中国经济网2004年12月28日报道:《南京18名局长夫人联名倡议 立志把好家庭廉政关》《南京晨报》报道:南京市玄武区18名区局级以上干部家属,昨天公开向该区300多名区管干部家属发出倡议书,要求家属们吹好“枕边风”,当合格“家庭纪委书记”。倡议书写道:“要当好反腐倡廉的”宣传员“、”监督员“、”守门员“、”战斗员“,做到有损党和国家、人民利益的不义之”利“不沾,不明来历的意外之”财“不取,不合规定的份外之”物“不拿。”

例九:干部携妻到监狱听课

老鹞子于 2005-10-20 15:17:44上贴:“新招,又是新招——陕西汉中反腐出新招 干部携妻到监狱听课。”

图片说明:陕西汉中反腐出新招,干部携妻到监狱听课,曾是国家公务员的服刑人员(右一)正在以身说法。

 

  例十:编印“廉政建设”书刊

  编印各种“廉政建设”书刊蔚然成风,各地竞相出版,谁也不肯落后。装帧精美的《党风廉政建设》印数太多,供大于求,成为上网推销的“特价商品”。各地为了显示“廉政建设”的决心,还纷纷钻故纸堆,选编《古今廉政格言》。省、市、地、县、机关、企业,哪个也不怕进行重复劳动。随便在网上浏览一下,如此繁多的“廉政格言”书目便赫然呈现在网民的面前,令人眼花缭乱:

  中共罗庄区委罗庄人民政府公众网:《古今廉政警句选读》

  沧州检察院网:《古今警句格言》上、下

  吉林省审计厅:《为政格言》

  秦都廉政网:《廉政箴言》(一)(二)(三)(四)

  中共长春市人民政府国有资产监督管理委员会:《廉政格言警句选集》(240条)

  溧水县人民政府网:《廉政文化警句格言精选》

  中铁一局集团——第五工程有限公司:《200条领导干部廉洁从政警言警句》

  肇庆廉政网:《古今廉政警句选读》

  天津日报:《廉政建设 警句格言》

叮当网——特价商品

 

以上仅仅列举了十项“廉政建设举措”,难免挂一漏万。形形色色的“廉政建设举措”还有很多,有些推行甚广,例如建立“廉政网”,举行“廉政知识测试”,发“廉政短信”,赠送“廉政光盘”,聘请“秘密廉政监督员”,组织“廉政建设考察团”,考察那些号称“净土”的资本主义国家的廉政情况等等,难以一一列举。

粗略看一看这些花样翻新的“廉政建设举措”,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所有这些“廉政举措”,都是白白劳民伤财,对贪官说来确是毫发无伤——岂止毫发无伤,甚至是掩盖贪污真相的烟幕弹,捂住贪污真相的盖子。能够设想,有哪一位贪官看了“反腐倡廉书画展”,看了书画展上“落实'三个代表'重要思想,加强党风廉政建设”的题词之后,就能够金盆洗手,不再贪污受贿、做到“两袖清风”了吗?难怪有人将其称为“花样反腐”,称作“廉政秀”,还有人称为“噱头”、“搞笑”。本来应当最得人心的“廉政”,却如此惹人反感,原因即在于此。

对于这些“廉政秀”,有的文章指出:“作秀不是廉政,但是,作秀却多被视为制度创新,是给自己脸上贴金,扎扎实实抓廉政,往往费力不讨好。因为,作秀上面满意,本级满意;一廉政,就必须要'革命先从自己头上革起',把自己的权力拱手送人,而且,还要得罪一大批当权者。”(人民网2005年06月20日谢茂明的文章《廉政要敢于碰硬,别总是作秀!》)这段文字,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既旷日持久、又无所不在的“廉政秀”长盛不衰的原因。

对上述十项“廉政建设举措”,群众几乎都有批评。但受抨击最猛烈的是“廉政合同”。有的文章说:“为了防止干部腐败,让干部签订廉政承诺书。即用干部的承诺来保证干部的廉政,这真可谓反腐工作的一大'创举'!我的廉政用我的承诺来保证,我承诺了,我就能廉政,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当初,成克杰、胡长青、杨秀珠不都在干部群众面前承诺过吗?”(“人民网”2005年6月23日胡海军的文章《 “廉政承诺”:反腐向腐败低头》)

人民网漫画:廉政合同能否有效履约受到广泛质疑

 

还有的文章尖锐地指出:“假廉政,几乎是所有腐败官员的特点。用无法即时监督、难以跟踪问效的'廉政合同'来约束其言行,简直太天真可笑了。如此反腐廉政秀,从做秀的角度来看,充其量算初级秀,将其推到贪官这些秀场高手面前,不仅毫无制度执行力,恐怕还会为他们的廉政表演增加一种道具呢。”(见“人民网”2005年06月02日张培元的文章《“廉政合同”又新鲜出笼了!》)

有的文章,以辛辣调侃的语气,质问自欺欺人的“廉政承诺”说:“为什么要做出一个廉政承诺?大概是为了让听者放心。但俺听了承诺以后,觉得更不放心了。如果一个党委班子的廉政工作一向做得很好,那么这种承诺就显得多余。如果过去廉政工作做得不好呢,那应该对过去的事情有个交代,否则,这种承诺就成了一种变相的'下不为例'.比如说,有一条承诺是'坚决抵制跑官要官'.这个承诺本身怎么样,俺先不说,现在俺想问:俺怎么知道现在你们这些承诺人的'官'职,是不是跑来要来的?这样承诺有意思吗?”(“万科周刊”2004-7-10王川宁的文章《  “廉政承诺”有硬伤,还是别吹了吧 》)有一幅刊登在“人民网”上的漫画“廉政合同能否有效履约受到广泛质疑”,对官员们左手收受贿赂、右手签订“廉政合同”的丑态作了形象的描绘。

在共产党宣传部门的坚强而统一的领导下,在有关“廉政”的文字宣传中,充满了“党八股”的腐烂气味,而且依旧沿袭四人帮的遗风,在连篇累牍充斥于书籍、报刊、杂志、党内外各种文件中的,尽是那些类似于“两个凡是”、“三忠于”、“四无限”「注」之类的数字游戏,请看:

例一:“廉内助三过问、三把关”——

  “三过问”:一是丈夫回来太晚要过问,二是丈夫带回高档礼品要过问,三是丈夫拿回    大额资金要过问。

  “三把关”:送礼的把关,送钱的把关,给好处的把关。

(中国石化新闻网 2004-01-10《管住八小时以外:胜利油田开展亲情廉政教育活动纪略》)

例二:“廉政三措施”——

“干部述廉”

“群众评廉”

“组织考廉”

因贪污受贿被判处死缓的黑龙江省绥化市原市委书记马德在一次市委全委会上,就如何   落实《关于领导干部廉政述职的实施意见》发表讲话说:“领导干部述廉、群众评廉、 组织考廉等有效措施,使全市领导干部廉洁自律工作取得新突破……”。(搜狐网2005年07月29日《马德主政时系列:“廉政语录” 折射官场生态规则》)

例三:“廉政三常”——

“枕边风”常吹,

“廉政钟”常敲,

“毛毛雨”常下。(“日照新闻网” 2004-11-06《廉政教育看五莲》)

例四:“三廉工程”——

家里有“廉内助”,

身边有“廉帮手”,

单位有“廉管家”。(慈溪党建网2003-9-3《景宁“三廉工程”筑起干部反腐防线》)

例五:廉政教育“三观”、“三落实”——

“三观”:树立正确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

“三落实”:落实组织、时间、内容“。(区域教育网:2005-5-12《锦州四职专抓好党风廉政建设宣传教育活动》)

例六:“反腐倡廉”四员、三不“——

”四员“:做廉政”宣传员“、”监督员“、”守门员“、”战斗员“。

”三不“:有损党和国家、人民利益的不义之”利“不沾,不明来历的意外之”财“不取,不合规定的份外之”物“不拿。”(中国经济网2004年12月28日报道:《南京18名局长夫人联名倡议立志把好家庭廉政关》

例七:“廉政四承诺”——

一是坚决拒收财物。二是坚决抵制跑官要官。三是凡是打着领导亲属、身边工作人员名义办私事,或利用领导影响谋利的,要一概拒绝。四是带头执行领导干部廉洁自律各项规定,遵守各项规章制度。(“青银高速网”2005-10-17河北省青银高速筹建管理处“阳光工程”实施细则)

例八:“廉政五承诺”:——内容过多,不列举。“1月25日在辽宁省纪委第五次全会上,省委书记李克强诚恳地表明了省委常委一班人加强党风廉政建设的五项承诺……”(2005-1-    25沈阳日报《省委做出廉政“五承诺”》)

例九:“廉政六承诺”——内容过多,不列举。(“网易”2004-07-07:《海南省委常委廉政六承诺,跑官、 要官者将记录在案》)

例十:“廉政七承诺”——内容过多,不列举。(2004-07-30昆明市政务公众信息服务网:《昆明市官渡区委常委会向全区人民郑重作出以下“七项廉政承诺”》)

有时还往往把一串数字编织在一起,记忆起来更加困难,例如:“五承诺、四树立、两禁止、 一严惩”——(2005-7-15《伊春日报》:《杨喜军在市委常委会议上要求以五承诺、四树立、两禁止、一严惩为重点,把两风建设推向深入》)

认真分析一下上述这些“数码化”了的“廉政措施”,剥开其玩弄数字、玩弄辞藻的华而不实的装璜之后,令人惊叹其道德底线之低,道德含量之低。上文“例六”的“三不”——“做到有损党和国家、人民利益的不义之'利'不沾,不明来历的意外之'财'不取,不合规定的份外之'物'不拿”——这种约束,和约束小偷扒手“见到鼓鼓的钱包不掏”有什么区别?!难为这些人居然白纸黑字印了出来,广为散发,那么多人,包括他们自己,居然全都恬不为怪。这种见怪不怪的荒谬现象的背后,隐藏着极其可怕的现实:中国当今官场的极度污浊和道德沦丧!

我们的“廉政”景观犹如一张华丽的帷幕,已经被纷纷落马的贪官戳得千疮百孔。就在笔者撰写这篇小文章的时候,真是“说时迟,那时快”,又有一位重量级贪官落马:10月20日,据四川新闻网、成都晚报联合报道,原四川犍为县委书记田玉飞因受贿受审,其涉案金额达3200余万元。犍为县原本是一个经济不太发达的边远县份,县委书记田玉飞却能够攫取这样巨额的财富,真是不可思议!这就给原本千疮百孔的“廉政景观”的华丽帷幕又戳了一个大洞。

其实,当腐败现象反复出现、屡禁不止的时候,正是在提醒人们:我国现行的制度存在着根本性缺陷。凭心而论,很多落马的贪官并非一无是处,有的人甚至有一定的政绩和不错的口碑。现在的实际情况是:花样百出的“廉政新招”已经到了黔驴技穷的程度,却没有哪一招能对贪官奏效。而真正卓有成效的制度——权力制衡、民主监督——执政当局出于私利,却既不敢宣传,更不敢形成制度,付诸实践。因此,这就注定了他们悲剧性的归宿——与腐败形影相伴,共同走完最后一段路程。

「注」

“两个凡是”为:“凡是毛主席作出的决策,我们都坚决维护;凡是毛主席的指示,我们都始终不渝地遵循”。

“三忠于”为:忠于毛主席、忠于毛泽东思想、忠于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

“四无限”为:对毛主席,毛泽东思想,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要无限崇拜、无限热爱、无限信仰、无限忠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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