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一日,星期五。
申请执照的过程一帆风顺。这得益于李卫平的一丝不苟,没有遗漏任何细节。连“服务中心”的工作人员都连连赞叹:“你们的材料准备的真全,别人的申请总要跑上好几趟,你们一次就完成了。李卫平的确有能力,仅一个晚上的时间就把所有材料准备得天衣无缝,这才保证了今天在很短的时间内顺利的通过了审批。与这样的人合作是我的幸运。
审批程序完结,剩下的就是等待,五天工作日加两天休息正是七天。七天后,我们就有了正式合法的维权机构身份。
申请获得批准后,我们就可以按部就班地进行下面的工作:
一,与当局沟通。沟通的目的是希望得到他们的理解,便于我们开展业务。他们的理解对我们中心的生存起着决定作用,没有他们同意,我们恐怕无法开展工作。而且,只有政府人员听我们的课,我们才能获得利益。至于沟通的人选,我们的共识是:沟通的对象最好说话有些分量,头脑清醒,有大局观。我提议了一个人,他是市局的,几次的接触给我的印象不错。
二,建立一个网站。因为网站是树立自己的形象,宣传自己的业务的最佳方式。
三,尽快置办办公用品。
四,着手新闻发布会。尽可能的多联系一些外国驻华使馆的人权官员及驻京记者。
四件事中第一件最重要。如果他们断然拒绝,我们的家产也就不用置了,网站也就不用建了,新闻发布会也就不用开了。这一重中之重的事,我们定在了星期一。
这次沟通的结果怎样呢?我有些忐忑。申请域名时,我以为较难,结果很顺利。审批时,我担心很难,结果也很顺利。那么这次与当局的沟通能否一样顺利呢。我不知道,我在心中祈祷。
四月四日星期一
休息了两天,享受一下轻松带给人的愉悦。许多事情大概都是如此,过多的拥有会厌倦,只有到了稀缺的时候,人们才会感受其珍贵。重获自由的四个月来,我整天无事可做。为此,我已厌倦了休息,而一个星期的忙碌又使我渴望休息。两天的休息很快的过去,我又要开始紧张的工作。
今天是决定“中心”命运的一天,我要与“市国保大队”的人谈话。拟订的内容如下:
一,成立“中心”的理由。我们认为成立中心的理由是充分的,既合法又合理。我们是善意的,我们的负面资源是我们唯一的有效资源,我们可以利用。
二,我们个人的生存状况也决定了我们必须做点什么。这是最现实的问题,对于这个问题,我们只能依靠自己的能力去解决。当局应当理解我们的苦衷,容许我们做点事,这一要求并不过分。
三是,将给“中国人权研究会”的函转给他们一份,算是信任,算是诚意,也算是通报一下我们的工作,我们的目的。
国保大队答应来见面谈。谈话过程似乎是平等真诚的。我把我们的想法与希望全讲了,他们的回答是:他们不太相信我们的诚意。从他们本部门的角度考虑,也不太赞同我们这样做。当然他们也没有明确表示反对。我极力从两个方面来说明我们的诚意:一,
我们要生存。我们的一生受了那么多的苦,我们也该考虑一下自己的事了。也该考虑一下我们的父母,我们的爱情,我们的生活,我们的家庭责任。二,
我们无意与政府做对。我们经进过监狱,我们不会再想进去。
谈话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分手时,我似乎看到了希望。我们以为,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其他的事可以慢慢来。我们想用我们未来的言论,我们的行动来证明我们的诚意。
但我们没有天真到,我们一次就可以说服他们。我们也没有天真到,他们有权力决定我们的命运。我们知道,我们要不断的与他们沟通,希望他们能将我们的意图真实,全面的转达给能做出决定的人。这个能作出决定的人是谁,我们不知道,但我们对他寄予希望。其原因也很简单:人权已经明确的写进宪法。这之后,总该做点什么。
但毕竟是摊牌了,这意味着我们的一切行动将裸露在阳光下。对此,我们不怕。因为我们不违法!可我在此时猛然想起老同学的那句话:“从严格意义上讲,法律上没有任何障碍,你们需要考虑法律以外的因素。”
法律以外的因素是什么?它那么重要吗?比法律还重要?以至于它能最终决定我们的命运,我们的未来?我真的有些不信。我想:表面文章总还是要做的。不可能一切都是假,总还要保留一点真。只要有这点保留,我们就有机会,就有可能。
四月五日,星期二。
“市局”的态度是没有明确反对,也没有表示支持。对于他们的这种态度,我们的理解是:可以按我们预先设计的方案进行下一步的工作。房屋的合同已经签了,我们应当马上搬进去。昨天上午与“市局”的谈完之后,下午我就与许东岭购置了家具。
想起许东岭我就感到愧疚。完全是由于我的疏忽,把他也裹进了我们的圈子,让他也在看守所里受了两年零七个月的罪。他当时下岗没有工作,生活陷入困境。恰好我当时正在想找些人帮我抄信封,许知道这件事后对我讲:“反正你也得给钱,给别人不如给我。也算帮我解决一些困难。”我当时也怕事发时连累他,但是又想:他不是我们这个圈子里的人,又没有“反革命”的“主观故意”,即便有事也不过是审查一下而已。79年,我不是就因为没有这个“主观故意”才没给我定为“反革命”吗?法律经过了十几年,不敢说日趋完善,至少不至于倒退吧。就因为我的这份天真,把一个对政治丝毫没有兴趣的人也拖进了政治的旋涡,背上“反革命”的黑锅。我经常对别人讲,我最对不起的有两个人,一个是许东岭,另一个是张国君。他们正常的生活被我打乱了。许留在北京,每月只600元的收入;张则背井离乡去外地打工。没有多少人记住他们,可我却清楚,他们当时做的事是多么的不可缺,仅五天的时间就要完成7000份传单的任务,我一个人真的做不来……
回来后,他没有抱怨,我们还是朋友,有求必应。很少有人像他那样无私地为别人做那些琐碎的事。租房没有他,我真的不知马连洼是什么地方,更不知道那里的价钱。买家具还要找他,原因很简单,他知道有个旧货市场,那里的价格会便宜些。离开北京十几年,我真的什么地方都不清楚了,真的需要有个人帮。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在你需要的时候他一定会在你的身边。
家具买的很顺利,旧家具看上去跟新的一样,价格十分便宜。我们迫不及待地把家具搬进了我们的工作地点,摆放后的效果也不错。虽然简陋些,但应付“中心”开始时的工作却绰绰有余。晚上我舍不得离开这82米的大居室,就住在了那里。我暗想:我出来后,一直住在父母的沙发上,今天我也好好享受一下这宽敞房间的滋味。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种感觉一定很美。可当夜幕降临时,我就有些感到孤独,房间里空荡荡的让我伤感。我曾经以为我只喜欢静,我今晚才知道我还有人性的另外一面。我喜欢静,是我需要静的时候,我也喜欢动,动得轰轰烈烈。
我告诉卫平:我“占领”了这里。
他哈哈一笑说:“我明天就去!”。
今天下午,卫平也将香山的小家,搬到了这里。我们俩才正式的开始了“北京华夏公维咨询中心”的征程。
四月六日星期三
上午,我们向“市局”的相关人士通报了我们定于四月十二日举办“新闻发布会”的事。下午,反馈意见就回来了,他们不赞成我们这样做。对我,他们更是明确告之:你在剥权期间,接受记者采访是绝对不容许的,这是强制性规定。
他们除了对我的告诫外,还有如下四点:一是,我们不违法,他们不干预;二是,不能接受境外敌对势力的资助;三是,不要变换形式,披上合法的外衣再干与人民为敌的事;四是,把我们真实的想法与实际操作过程写一份详细的材料上交给他们。
对我来讲,主要以“想法”为主。对卫平来讲,主要以“详细的操作过程为主”。
下午的谈话,我们是有诚意的。可看来他们不相信我们的诚意,并极力阻止我们做这件事。对于他们的四点要求,我们的答复是:我们不会干违法的事,因为一切都在你们的眼皮底下干,瞒不过你们。如果你们还不放心,你们可以安排一个人在我们的“中心”兼职。甚至于可以做我们的会计,这样我们的帐目往来你们就一览无疑。至于刘京生不能接受采访的事,我们可以放弃,由李卫平来做这件事。关于接受境外资金的事,我们认为:要看资金的流向,用在帮助政府上,就不能认定为犯罪。我们也答应了,把我们的想法与实际的操作过程写成文字的东西给他们,但要至少给我们一天的时间做准备。我们希望“新闻发布会”的事能得到政府的理解,并能给我们一个是否可以召开的明确答复。
谈话似乎很艰难,有许多不确定的东西。他们不赞成我们召开“新闻发布会”,可又说:“不违法就不干预”。怎么理解这句话,成了我们下一步工作的关键。如果我们理解为:他们的不赞成只是因为我的存在,那么我不在了,我们的违法嫌疑就可以排除了。我们就可以召开“新闻发布会”。如果我们理解为:他们的不赞成,是基于我们根本就不能这样做,那么不管我们如何努力的去满足他们的要求,我们都开不成“新闻发布会”。在这里,法的底线似乎显的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法以外的因素权力!不管我们如何理解,我们都要依附于权力。
最困难的时期,最难过的一道坎。前面几步我们走的太顺利了,今天我们才遇到了真正的麻烦,面临真正的考验。考验我们,也考验他们。考验我们的能力与意志,考验他们的胸襟与胆识。双方都在冒险。如果我们失败的话,损失的只是金钱;但如果他们失败的话,损失的将会是信任与荣誉。从这个意义上讲,他们的损失要比我们大的多。当然,这一损益的评估只是我们的一相情愿。他们是否也采用这样的方法评估,我们不知。因为,在一定意义上讲,损失也是一个相对的概念。人家不认为自己损失了什么,你说再大的损失人家也不在意。
此时,我们需要耐心。耐心的等待他们的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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