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过去的日子

刘京生

 
  与朋友聊天,使我想起了九十年代初的那些日子,那时的我们相互信任,相互帮助,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我们牺牲了很多的东西。可当我们回味起那段时光时都不曾感到后悔。我还算好些,有了爱人,有了孩子,有了家庭,享受过爱情,享受过天伦之乐,更多的人则把年轻的时光全部的奉献了出来。每当想到这些我就感到内疚,我不该连累了他们。直到现在,没有得到任何帮助的他们还像当初那样对我讲:“我们为自己的选择感到自豪”。他们似乎沉寂了,消失了,可他们依然在不断的探索,不断的学习,不断的努力以使自己适应当前不断变化的局势,寻找一条适合自己的人生之路。

当年,我们选择了一条秘密的组党之路,直到现在还有很多人质疑我们的选择。可当时万马齐暗,我们真的不知还能作些什么。我们当时强烈的意识到:除非我们组织起来,否则全凭我们个人的力量什么也作不成。面对前所未有的血腥屠杀,我们也只能默默的表示愤怒,表示无奈。我们不想这样,我们想告诉人们:“刽子手的屠杀没有吓倒我们,我们还存在!”证明我们存在的最简单方式就是:告诉尽可能多的人。在完成了最初的组党必备程序后,我们把重点放在了向民众讲明真相、宣传民主理念上。当时的条件之艰苦,事隔十几年后的人们是无法理解的。我们采用的是最原始的工作方式,自行车是我们的交通工具,相互之间的联系是面对面的。我们也曾启用过密码联系方式,只可惜未曾受过专门训练的我们,很不习惯使用,慢慢的也就将其放弃,只是作为一个“罪状”存在于审讯记录中。第一次的九十多张传单,是由一位河南的朋友在一个晚上用一台打字机完成的,另外的一些朋友分布在北京的各处张贴、邮寄。我们的这些举动,在今天看来真的有些不可思议,可当时我们所能想到的就只有这种方式是可行的。其一,当时没有现在这么多的朋友可以公开的进行交流。其二,当时也没有如今迅猛发展的互联网。我们在当时的确认为:我们的举动是可行的也是必须的,只要我们还有信念,我们就必须不再保持沉默!这里还有一个情感问题:这么多的朋友死去了,可我们还活着。如果我们什么都不作,我们如何慰籍那些默默沉睡的心灵?

当然,我们之间也有不同意见。另一种意见就认为:“我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广交朋友,蓄势待发”。现在看来,这种意见无疑是正确的,问题是:“现在的正确”来自于对“现在的现实”的思考,而现在的现实是:我们有无数的朋友,和相对宽松的活动空间。而这一切在当时都不具备,我们如何去广交朋友,又如何蓄积能量

其实,我们清楚的知道:要发展免不了被渗透,要做事免不了有危险。我们不会愚蠢到不懂什么是盲动与冒进的概念。如果是现在,我们可能作出另一种选择,可在当时,我们最终统一地选择了去干!我们只能凭借自己的那一点智慧,尽量的避免或延长一下危险的到来。我们采取了一些防范措施,看来还是有效的。一期,两期,三期。我们是“业余的革命者”,要对付“专业的反革命”,我们能做到这些已经很不容易了。就在抓住我的第一时间,一位看上去是个头头的人愤怒的冲我喊道:“刘京生,你知道我们找到你们是多么的不容易吗?”这也说明:我们所作的努力还是有些成效的。

我们选择了做,持续不断的做。每逢过节的时候,我们都会给民众一份问候,给屠夫一份警告。我们的每一份传单,都向人们证实着我们的存在,都会让那些至今活着的屠夫们胆寒。我们传单的印量也在不断的加大,邮寄的地点也在不断的变化,时而覆盖整个北京,时而向全国各地分发。

对于“六四”三周年纪念日,我们还完整的制定了两套方案:一,在北京天安们广场用模航机散发传单我们之所以选择模航机,就是考虑到:我们可以在一定的范围内将模航机放弃,我们在购买模航机的时候就要求,模航机的遥控半径在一公里,在这样的距离,我们完全可以全身而退。二,在沈阳、成都、上海、南京、广州等地邮寄传单,标题是:六四英魂永存。只可惜朋友善意的将此事透露给了不该知道的人,使我们未完成预定的方案。时隔十几年,我依旧清楚的记得《六四英魂永存》中的第一段:三年的时间过去了。三年前的今天,中国大地血雨腥风,法西斯暴徒杀害了手无寸铁的百姓,一代精英倒下了,倒在了血泊中。他们用鲜血和生命谱写了一曲悲壮的歌,每当想起这首歌,人们就将振奋,屠夫就将胆寒。第二段的大意是:人们没有被吓倒,民办刊物、民办组织如雨后春笋般的涌现出来。第三段的大意是:邓小平双手沾满人们的鲜血。第四段的大意是:统治者草木皆兵,六四英魂永存。

从监狱回来后,我听到有人说:“你们当初这些人里就有奸细。”以上的事实证明的是:我们当时所有的朋友都是可以信赖的。如果当时就有奸细,我们不可能持续地去做,政府会在我们准备去做的时候就让我们全部归案。我之所以怀念过去,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我无限怀念我们当初的真诚、信任、无私与爱!这一切在今天显得弥足珍贵。

一群热血青年,用他们年轻的时光谱写人生,他们的青春再也无法找回。我怀着内疚的心里问他们:“你们是否后悔?”他们告诉我:“选择了民主使我的人生获得了自觉,我为我当时的选择而感到自豪,我永远不会后悔。”

我是软弱的,我在困难与逆境面前有些手足无措。我曾向他们流露出有些心灰意懒的颓废心理,我以为他们真的消失了,离我远去了。可他们对我讲:“要学习,要适应,要忍耐,我们不是落伍者,我们要从头再来!”

2006,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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