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怀疑中求真

——悼念著名西藏学者达瓦诺布

傅正明

 

 读到诗人安乐业的 《巨星落——有感于著名世界级西藏学者达瓦诺布博士逝世》,获悉这位名重一时的藏学家正当盛年,竟不幸于2006年5月29日于印度德里病逝。诗人在这首诗的起首几行,这样直接向正在转世的“中阴”路上的达瓦诺布致辞:

         您曾照耀过世界之空

         背负起一个苦难民族的宿命前往

         冲破那人为篱墙的牢固

         一路哼着一曲牦牛无瞑的歌谣

         脍炙人口的曲调震撼了世界

         也催醒了宿命中挣扎的一代

    达瓦诺布(Dawa Norbu)曾经照耀过藏学领域的主要著作,是他以英文写作1973年出版的《红星照耀西藏》(Red Star Over Tibet)。作者1949年生于西藏日喀则萨枷一个贫苦农民家庭,十来岁即流亡印度。七十年代初,他写作该书的动机之一,也许是要回应他在印度大学遇到的一群毛派学生,试图阐释共产主义对于西藏农牧民的意义究竟何在。在他离开西藏时,已经是一个可以记事的孩子了,他一家的生存状况和切肤之痛,写出来就是第一手的历史见证。对于1959年发生的那场汉藏武装冲突,以及随后的达赖喇嘛和藏人大流亡,他是以一个儿童的视角来观察的,并经常采用他母亲的叙述,超越了汉藏两方面各有偏颇的叙事模式。可惜的是,值得一读的“震撼了世界”的这本书,出版三十年后西方关注西藏问题的人仍然在读的这本书,至今还没有中译本。

  1976年,达瓦诺布到美国求学,在加洲大学获得博士学位后,一度在美国任教,回到印度后,长期在尼赫鲁大学亚洲系藏蒙满历史教授。日益成为学院派西藏学者的达瓦诺布,相继出版了《西藏:未来之路》( Tibet: The road ahead )和《中国的西藏政策》( China's Tibet Policy)。

  达瓦诺布在他的著作中对汉藏关系的历史和现状进行了深入细致的探讨,从中我们可以发现,上个世纪西藏的所谓 “和平解放”,是如何伴随着残酷的暴力、酷刑,谋略和宣传的,从而以一种新的压迫代替了旧的压迫,中断了西藏的传统的生活方式。实际上,达瓦诺布笔下的西藏,既不是喇嘛和贵族的天堂,也不是西方探险家眼里的香巴拉,好莱坞影片中浪漫化的王国,更不是共产党红色宣传中农奴彻底“翻身”的土地,而是普通的西藏农牧民日常生活中的西藏,道地的草根层的西藏。在他看来,如果说,旧西藏政府是腐败无能的,是封建主义的,那么,中国的统治,“尽管借用了一切革命的辞藻,从根本上来说,是殖民主义的,不人道的,暴虐的。” 他因此同时追究藏人的病根,尤其是上层人物的渎职。他指出,“我要断言的是,在很大程度上,我们藏人对我们自己的悲剧是负有责任的”。安乐业以“一路哼着一曲牦牛无瞑的歌谣”这一艺术形象,生动地捕捉到达瓦诺布的生命意识和写作特色。

    也许由于这样的原因,达瓦诺布在抨击中国的官僚主义和殖民主义政策时,并不特别亲达赖喇嘛。他曾拒绝在流亡政府中任职,决意走独立的学者道路。然而,在某种意义上,达瓦诺布的思考与达赖喇嘛殊途同归,他用自己的学术思想支持了达赖喇嘛放弃西藏独立的诉求、谋求西藏自治的中庸之道。他寄希望于中国的,是未来的联邦制。

    可是,在七十年代,达瓦诺布一度被他的流亡的同胞指责为改宗基督的藏人,共产主义者、无神论者和偶像破坏者,甚至被怀疑为中共间谍。这些谴责,令人想起现代西藏的伟大学者根敦群培曾经遭遇的误读和磨难。如此境遇中的当事人,能够设身处地的诗人安乐业,“心在流血流入无垠的内脏深西藏处”,并非过分的夸张。

    达瓦诺布曾经说过,“二十世纪的西藏已经如此令人困惑,如此政治化了,我因此怀疑就这一论题所写的几乎每一本书。” 因此,这个并非佛教徒的西藏学者的一生,是在怀疑中求真的一生,他的著述,是在怀疑中走向信仰,在求真中趋向佛家的慈悲和智慧的硕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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