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代末期坊间流传一个笑话,说是江泽民每天早晨醒来必问三件事:“美国人有什么动向?老朱又说了什么?阿英走了没有?”这第三项至今仍停留在坊间传说的水平,没有台湾璩美凤式的“性爱光碟”为证,只好暂存不论。
至于美国人的动向之问,当是属实,因为中美关系是中国外交的重中之重,如《江选》第二卷中说:“中美关系关乎我国对外工作全局,必须处理好。”[P452,1999年10月1日,“目前的形势和经济工作”]至于对朱镕基言论的过敏,虽无可细考,但从“清官祠事件”及事件之后朱镕基“再拿清官说事儿”,可见江泽民是封不住“猪嘴”的。并且与“清官祠事件”一同报送的内部材料把方觉的观点反映给江,导致了江小题大做、借机批抓方觉的结果。
一、江泽民讨厌清官
1998年4月,(估计是)根据《动态清样》的反映:河南南阳市卧龙区一个地方建造了清官祠,把古代清官与毛泽东、周恩来、刘少奇及除林彪之外的九位元帅一同塑像,放在一起供人瞻仰,以励世风。台湾方面的有关高级官员也写了题词,同时,北京某高级官员写给一位医生,表扬其医术、医德的题词也被放诸祠中,权充展览之物。
江泽民为此大为火光,专门信给“政治局、书记处并军委各同志”,明确表示自己的反对态度:“难道我们老一代无产阶级革命家的崇高品质,是封建时代的所谓‘清官’能够比拟的吗?难道共产党人还要搞封建宗法祭祀,还要台湾当局人的捧场,还借宗教来超度吗?如果这样,我们共产党人的革命究竟到哪里去了?”[见《江选》第二卷P111-112,“领导干部要增强政治鉴别力和政治敏锐性”,1998年4月28日]紧接着江泽民又以传统的共产党人斗争思维举一反三,说明年就是“六四”十周年,现在国内外敌对势力在大肆活动;云云。惊恐之状,溢于言表。在这封信的最后,他向“诸同志”通报说:“关于‘清官祠’的问题,现已派人去南阳调查。待调查的同志们返京后,再向中央汇报。”既然江办已经直接派人去查处一个厅局级地区下设的一个区(县)的某个“地方”(或村或街道)的“政治问题”,其他人自然没必要再说什么。
其实,江实意并非维护“老一辈”的形象,也不在于有“台湾当局的人”染指大陆民间祭祀(何以后来两岸三地迎佛骨呢?),而在于“清官祠”对腐败而混乱的当下社会政治是个严重的讽刺。当时的河北石家庄就有讽刺江泽民亲信程维高的民谣:“毛主席你向前看,跪到下岗职工一大片;毛主席你往后看,省府养着一伙子贪污犯。”这首民谣有不同的版本,时至今日其生成背景已经公诸于世。[见《人物周刊·人物特刊》总第17期,杏园、秀灵“揭开原河北省委书记程维高的腐败权力场”]。
二、朱镕基一语否定江氏政治
与江泽民重用贪官不同,朱镕基一直以反腐倡廉为重要工作目标。此中虽不乏政治操作技巧,但在宣传态势上确实给江泽民造成了巨大的压力。约在1998年末与1999年初,朱氏对贪腐现象大发激愤之语:“准备100口棺材,99口给贪官,一口留给我自己。”
此语一出,立即引起社会轰动,尤其有关对海外侨界发行的中文期刊立迅报速报道。坊间又有传说,江在政治局会议上责令朱收回此话;朱为“班子团结”,不得不违心作了检查。江能否封住“猪嘴”已经是个草民百姓皆知的问题,更有好事者传说:江找老道起了一卦,预言大江将溃,就是由于“天上派下一头大猪来拱坏长江大堤”,所以1998年发了长江大洪水,云云。
能够印证朱镕基大发雷霆的民间版本,在那时多如牛毛,百姓的谣谚、“小故事儿”广为流传,构成了言论管制社会的一道特殊风景线。如当时有谚云:“大盖帽,两头翘,吃了原告吃被告”——反映司法腐败;又如“农民四大没治”说道:“大盖帽,棉铃虫,乡镇干部,邓小平。”——对邓的不尊重意味着农村出现了否定改革的情绪。民间更有激愤之语云:“把县长排成一行,全杀了有冤案;隔一个杀一个,准有贪官漏网的。”
“隔一个杀一个”的民间情绪几乎与朱氏的“99口棺材”如出一辙。
朱氏在江的压力下“抬回了棺材”,可以猜测他实在不甘心。所以,就有了2000年3月15日在九届全国人大第三次会议上答丹表记者的看似泄劲的说法。
他的“我是在以江泽民为核心的党中央领导下,在国务院的全体同志帮助下进行工作的。”答词后半部分纯属客套,前半部更是不言自明的“废话”——不在江领导下又会是谁领导下?紧接着朱氏大打悲情牌,说:“我只希望在我卸位以后,全国人民能说一句,他是一个清官,不是贪官,我就很满意了。”
这是个实话,但又是“出卖同志”的实话,也是对江泽民痛批“清官祠”的不理智行为的柔性回击。或者说,他的“棺材”卖不动,只能保全自己的名节了。
中国高层政治虽然高度封闭,但在民间也屡有“映射”反应;逆向而言,民间的情绪总会在高层有所反应。当顺口溜形式变成短讯之后,权力高层大炮打蚊子般地要求查处“反动政治信息”;当“反动政治信息”被查处或百姓已不感兴趣时,“恶搞”又成了新的民间政治产品,从“董存瑞没举炸药包”到开国大典的“大饭锅成立”广告语的改造,不一而足。
三、方觉建言,被诬他罪
江泽民在1998年4月12日的信件中还提到了一个与“清官祠事件”不相干的事件,就是“另一份材料反映有人暗中策划”、“他们采用孙悟空钻进铁扇公主肚子中的办法,一些人已经打入我们的内部,已经钻到了相当的领导岗位,准备十年后同我们算帐。他们人数不多,但能量不小。”[《江选》第二卷,P112]
这为数不多的能量分子究竟有谁,看来时至今日仍是党国“绝对秘密”。那时的一个重要个案就是曾任福州市计划委员会的副主任方觉被抓。尽管到1998年他已经从官场上淡出三年了(1995年辞职),但他仍自我定位为党内民主派,针对江泽民政治的反民主本实,先后写了《中国需要新的转变——民主派的纲领性意见》(1997年11月15日)与《扩大中国的政权基础》(1998年4月10日)。《意见》一文广为国际媒体如Le
Figaro(1998年1月10日)刊播,《基础》一文不仅在民间学者中间广为传阅而且也在1998年7月号香港《开放》杂志上公开刊出。
方觉两文有一个共同核心观点:推进党内民主,反对新的个人崇拜。在江泽民来理解,方觉的言论是专门针对他的,以至于在1998年4月12日的信中发问:“甚至提出什么‘党的最高权力的程度化转移’问题。难道我们党和国家领导人不是按党章和宪法规定程序产生出来的吗?”很显然,这是个强词夺理的说法,他的党内权力获取本身就是非程序的,因为发生六四事件,他才得以由邓小平等重量级老人在“局外协商”而后交给政治局再行所谓程序化。就不用说与普通党员无关了,就是与中央委员会也没直接关系。
1989年6月24日,在中共第十三届四中全会上,他清楚地表明了自己的责任程序:“尽心尽力做好工作,不辜负老一辈革命家和同志们的期望。”[《江选》第一卷,P57,“在党的十三届四中全会上的讲话”]即首先对赋予他权力的(并没在程序内的)“老一辈”负责。
既便不说方觉的观点,那么江氏与陈希同的对决显然是非程序化移交权力的一个后果。对于方觉以党内民主派姿态提出的建议,江氏无法否定,只好以其他罪名抓捕方觉。日前,对赵岩一案的处理,实际上也是8年前方觉案的一个映射而已。然而,方觉的党内民主(包括最高权力转移程序化)现在基本上已经为“胡温新政”认可,至于是否实行仍无可征。同时,它再一次成为体制内精英(如贺卫方与其西山会议派)的一个广泛共识。
结语:悉心研究当代史以资民主政治
尽管中共极力表明其已经从革命党转型为执政党,并且控制着列宁主义意义上的国家机器,但是在现代政治文明进程中其政治运作确实已成了“前朝旧故”。换言之,中国今日政治之状明显呈现二分状:(一)中共传统国家政治与民间自由政治共存,双方都暂无力量“消灭”对方,但亦无对等相接纳的“互相合法化”迹象,这种现象将会持续到民主实现之前;(二)传统意义上的政治力量对社会的领导已经不是决定性力量,思想领导已经成为与政权领导的平行存在形式。
如此,为民主社会的健康发展就必要研究“前朝历史”。这既是对中国传统史观的一个继承(如宋初薛居正曾以五代部分历史见证人的身份撰《五代史》,大益于宋初政治),而且也是防止民主社会出现“权力病变”的一个不容忽视的“文化防疫”功能构建。
2006年8月28日构思于乡下雨中,8月30日查校文献,8月31日下午定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