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见证传唤小乔

刘 路

 

 早就知道自己在大上海是不受欢迎的人。所以一向不愿意到这个国际大都市来“讨人嫌”。这次去香港,独立中文笔会给了新任务,需要顺路到上海来取个材料,正好我也想念上海的网友小乔、王建波他们,就买了机票飞过来了。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和在青岛避暑的欧阳小戎喝酒,小戎说:“你去上海最好别见小乔,她刚刚因为去机场接一个美籍华人被警察带走了一天一夜。”俺心就想:不至于吧,俺是土生土长的“中籍”华人,除了去过一次“亲爱的友邦”北朝鲜,就没有迈出过国门,政治上虽然不待老共喜乐,到底不是“革命”派,上海的警察大概不会如临大敌吧。

8点十分飞到上海虹桥机场,刚上了进入市区的巴士,小乔发来短信,委屈的说:“我可能去不了了,你自便吧。”

我发回去:“我还去你给我订的房间。你保重。”

小乔又说:“楼下有狗,你来狗不敢咬你,但是会带俺去狗洞子,那地方俺前天刚待了20个小时,不想再去饿一天。”

我:“哈哈,你别开门,他们不敢砸毁你的门。”

小乔:“他们把门砸得很响,还说我必须接受他们传唤。”

我:“别听他们胡扯,传唤证进不了家门,搜查证才可以。你就说再砸门告诉检察院。”

小乔:“一丘之貉。门下有他们的警车。”

我:“哈哈,你好好在家呆着吧,我自己去找佟律师。”

小乔:“告诉你他的号码,你联系吧。”

我打的去了小乔给我订的旅馆,发现有些可疑的车和人在周围转,因为还要见建波,为了避免麻烦,就另外找了个旅馆住下。给佟律师打电话,两个电话居然都是空号。郭国汀律师去国后,天易所可能搬家了。

小乔又发来短信:“今天太阳毒,我家里有空调、西瓜、电视,让他们在楼下烤狗肉吧。”

我发回去:“哈哈,他们自找的。”

小乔:“不过他们也挺无辜,够可怜。”

我:“善良的姑娘,什么时候了还替人家考虑?”

小乔:“我让他们晒太阳,他们会很恨我的。”

我:“要不,我去‘投诚’?我觉得他们好像是要找我?”

小乔:“不要,大家都进去,就不好玩了。”

我:“等我完成了任务,我去公安部告他们,叫他们哭去吧。”

 

王建波迟迟不到,我以为也出了意外,就给他发短信:“你是不是也叫共军俘虏了?”

王建波回信:“没有。我正往浦东赶呢。”

大约12时,王建波来了,我们一块吃饭,我说了小乔的事,他见怪不怪,因为小乔被传唤都是家常便饭了。

正吃着,小乔又来短信:“你可不可以我代理律师的身份来‘投诚’?”

我哈哈大笑:“吃了饭,我就‘投降’去。”

我为南朵都“投降”过一次了,为了小乔,更是责无旁贷。

 

上海高温三十多度,我走了几条马路,挥汗如雨,好不容易找到小乔家,楼下果然停着一辆警车。

我敲敲车门,车窗打开,里面两女一男。我把律师证递进去,说:“我想跟你们谈谈。”

那个长得很帅的男警察有点兴奋,“你想跟我们谈谈是么?你等会儿,我打个电话。”

我知道他需要请示,就在外面等。

他打了十几分钟电话,问我:“你有书面委托么?”

我说:“没有,口头委托。”

他又打电话,然后把我叫上车去,说:“你没有委托,也没有律师所的公函,更没有上海市司法局的同意。我们不同意你见她。”

我问:“异地办案需要上海市司法局同意么?是你们上海的规定么?”

他说:“是的。”

这个问题没有办法理论,我就又尽可能委婉的说:“我是独立中文笔会的会员,还是法律顾问,我们笔会会员在国内涉及到的任何律问题,都由我出面解决。我们注意到最近我们在上海的会员与你们公安系统关系紧张,我们不希望这种局面继续下去。”

男警察说:“你说你是笔会会员,还是法律顾问,你跟李剑虹很熟么?认识多久了?”

我说:“2003年就认识,关系很好,虽然有些观点不尽相同。笔会是个松散的组织,观点不同也可以和平共处。不像共产党,组织纪律那么严密。”

男警察:“我们今天依法传唤李剑虹,但是从上午到现在,她拒绝传唤,不开门。”

我问:“您贵姓?我怎么称呼您?”

男警察笑笑:“您称呼我警官就可以了。”

我知道干这一行都不肯暴露自己的姓名,就笑笑说:“警官,李剑虹她今天病了,前天因为接一个美籍华人,你们把她传去饿了一天,她犯了胃病,你们要传她,我可以做工作,但是要先给她治病。”

男警察说:“好,我再打电话请示,您先下车等等,不好意思啊。”

我知道他说了不算,凡事都要请示。我就又下车等。

一会儿男警察又把我叫上车,说:“可以带她去看病,然后再传唤。”

我说:“你们要体谅李剑虹,她没有家庭,没有工作,思想未免激进一些,你们对她好点,她也少给你们添麻烦。她都三十多了,一直处于这种状态是很不正常的,我们正在考虑给她找工作,或者安排她出国留学。”

男警察说:“对,她有这个打算。”

一直没有插话的很漂亮的一个女警察说:“她三十八了,不过她男朋友挺多哎。”

我哭笑不得:“那都是些什么男朋友?如果那也算,我恐怕也是。”

女警察:“您结婚了么?”

我苦笑:“我儿子今年都考大学了。”

男警察笑了:“看不出来,您看上去很年轻哎。”

我说:“其实你们找李剑虹不如找我,她知道什么呀,而我什么都知道。我昨天让她帮我找佟律师,是因为我不认识佟律师,让她帮我介绍,也不知道是不是为这事传唤她。”

男警察:“昨天是您给她发短信啊。”

我说:“对呀,我要找佟律师要一个材料,因为我们一个会员的材料在他那里,我又找不到他,就找李剑虹帮忙。如果为了这事,你们最好把我带回去,我告诉你们。”

男警察的表情显示,他也不知道究竟为了什么找小乔,他只是执行传唤命令。

这时电话又来了,男警察接电话,我就又下车。

男警察接完电话跟我说:“你想跟我们谈谈,今天你手续不完备,恐怕不行。以后我们可以再联系,你忙你的去吧。”

我说:“我见见小乔,帮你们做做工作,你们对她好点,让她治病,我也劝她配合你们把工作做完,怎么样?”

男警察又请示了一遍,说:“你还是不要见面了,你可以打电话跟她说,不要提法律上的事。”

我就给小乔打电话:“剑虹啊,我跟他们谈了,他们可以先带你去看病,然后你也配合他们做完询问,天这么热,还有两个姑娘,他们也不容易。”

小乔:“我不去他们那里,他们要问我,在我屋里做笔录,你在场陪同。”

我:“他们说我今天手续不完备,他们不会难为你的,问完了很快就会让你回来,你要和他们把关系搞好,不要太紧张啊。”

小乔:“我也不想跟他们关系紧张,是他们没有事就找我麻烦。你都到我家门口了,我要见你一面,给你书面委托书。”

男警察一听,非常紧张,连连摆手。

我:“算了吧。他们不让我见你,委托书你寄给我吧。”

小乔:“太过分了吧,我还没有逮捕呢,就不能见你一面?”

我看看男警察紧张的样子,就说:“你体谅他们吧,他们说了不算,在楼下等了你一天,还有两个姑娘呢。”

小乔:“好吧。看病就不必了。我家里有药。你让他们等半个小时,我准备一下就下去。”

男警察把律师证还给我,女警察记了我的电话,我要他们的电话,他说:“你打浦东分局总机转。”

我知道他们没有任何决定权,再说也是无益,就走了。

我走在马路上,猛然感觉自己上当了。警察看来并不在意我,而是在意我和小乔见面,那么,只要是我在上海,他们是绝对不会放小乔的。可是我要明天8点10分才会飞走,小乔岂不要再被关一夜?

那一时刻,我真想转回头去拦住那辆警车,可我也知道,那才是真正的螳臂挡车呢。

我站在如火的骄阳之下,眼睁睁的看着警车带着小乔开走了。悔恨像虫子撕咬着我脆弱的心,我知道,我又害了一个姑娘,去年是南朵,现在是小乔。

果然不出所料,我回到宾馆,小乔又来短信:“也不问什么,不说理由,也不让离开。”

“只好学林黛玉,病病歪歪,一言不发。”

我回短信:“我上当了,我不该让你跟他们走,我害了你。”

 

七夕,中国的“情人节”,天上人间都在“约会”,本来,我和小乔约好要一起过节的,但是,警察插进来了,小乔在审讯室,我在宾馆,我们都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我能想象得出小乔在审讯室里的“待遇”,我成百次的出入那种地方,熟悉每一双看惯了“犯人”的警察的眼睛。可是小乔不是犯人,她只是个有独立人格、喜欢说自己想说的话的普通的女子,如今,在法治昌明的大上海,这普通的愿望成了她屡屡被传讯的全部理由!

两年来,小乔自己都记不清因为约见朋友而被警察绑架、传唤多少次了,她的手机、座机、电脑被全天候监控,她住的居室随时都可能遭遇警察闯入。她丧失了所有的私人空间,甚至去外地找工作也被干扰无法如愿。她无奈的说:我是个普通的弱女子,可是大上海的警察非要把我塑造成上海滩头号敌人!

我因为主张依法维权而被海外某些革命派民运领袖讥讽为“人权花瓶”、“软体知识分子”,这些革命家们主张中国依法维权之路已经断绝,中国社会和平转型已无希望,中国只能走向街头政治,甚至革命、甚至政变!对这样的主张我和小乔都是不赞同而且坚决反对的。可是,上海也包括河北沧州的警察当局偏偏就要制造这样的“根据”给革命家们,他们不惜践踏自己起码的法律秩序,践踏人权理念,用蛮横和暴力给“革命”提供机会,把人民变成敌人!

第二天8点10分,我正式登机,10点半到深圳,打开手机,出现小乔8点20分发出的短信:“我已回家”。

我在深圳见了赵达功先生,第二天,老赵也被公安找去谈话。

看来,深圳也要上海化了。看来,我是颗灾星,走到哪里,哪里倒霉。

我立即过罗湖桥去香港,我知道,只有在那边,我见什么人,不会有警察感兴趣。 

2006年8月10日于青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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