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之所以会把毛和党区分开,是基于一种观念,说,共产党的领袖里有坏人和好人;据此的推论是,毛等斯大林主义者和党的民主派领袖陈独秀等,是完全不同的。陈独秀系统据言延续到胡,赵,其中有张闻天等人,还是要予以肯定的——这是一种希望吗?
也许,其间尚有一些不够领袖资格的高级干部,比如彭德怀等人,也证明,党犹可改革,非乏善可陈。
这个看法是否准确,正确呢?
直接说,陈独秀等人的方针路线一旦得逞,是不是中国革命就会进入良性循环——按照正确的,托洛茨基和陈独秀的路线,以避免党犯第一次错误路线——其实是正确路线,挽救革命;党随着马克思主义正统思维,等待中国出现资产阶级革命的成熟期,以正常演化到社会主义革命,抑或,一直演化到党变成中国议会中的合法一员,从而渐进式改革社会,使得党变成今天英国式工党呢?国人有无这种陈独秀主义之前景呢?中国人是不是因此就不会遭遇土改,反右,文革,六四呢?这个问题确实是值得思考的。就像人们现在谈论两千年前的希腊罗马制度和民主范式,以比较何以中国历史上没有民主,没有自由主义,。
其间出现的岔路是,按照中国没有民主的历史与传统,共产党是不是可以选择一个好的党的领袖另辟他途,走上一种非普世价值的,类似陈独秀主义的中国发展道路;抑或由党带领,慢慢走上普世价值之路——或者说,中国渐进改良之路呢?
这也是我们历史上的“如果”之问题。历史上有无合理的“如果”,按照美国哲学家胡克的说法,这个“如果”分成合理和不合理两种。如果列宁被刺杀,就没有十月革命——这个如果是成立的;如果南方战胜北方,美利坚成为一个奴隶制国家——这个如果是不成立的。还有,说历史上波斯战胜希腊,也是不成立的“如果”。如果成立与否,要根据历史的必然性来估判,而不是完全进入幻觉。顺此推演,陈独秀正确成功领导中国革命,这个“如果”,是不是成立呢?
笔者以为,这个“如果”不成立。
就像林肯被南方打败一样,是不成立的。原因有几种。一个原因是,国人未预见共产主义思潮危害的必然结果,也未预见自由主义思潮被扼杀的悲剧——民主,科学,其实都可以被革命加独裁——这个革命的双重实质所利用,唯独自由,不可以被利用。就是说,世间一些真理可以被真理的反面利用,另一些,则无此可能。道理很简单:他们只能利用可以被利用的东西。比如说,共产党无法利用多党制度和新闻自由,因为一旦利用之,其自身就顷刻瓦解,冰消溶化了。但是,共产党可以利用民主,科学。半个世纪以来,民主已经被利用,被扼杀。党,已经达到目的。这个问题是历史的结局,是现实,也是理论。
从现实层面讲,毛四十年代就宣传民主,但是,他的民主,不是民主之本质,之要义,而是被阉割掉的民主,也许只是民粹。其中蹊跷甚多。比如,他的“联合政府”,是该党主政和独裁前提下的联合,根本不是和反对党联合——和反对党就谈不上“联合”与否,是并存,监督和互相制衡;联合政府完全没有这个含意。联合或者反对党,当时国人选择那一个选项,人们是不清楚的,也不认真的。他们呼啦啦跑到毛这里,等着被“联合”——殊不知,这个联合,其实是吞并。所以说,“联合政府”是一种幻觉。“联合政府”符合党式思维,不符合民主,不符合自由。但是,国人中许多自由人士相信之。如此一来,是民主制衡毛,还是毛玩弄民主,事情完全颠倒。
反之,毛不期待和蒋介石合灶,他要另起炉灶。他这个想法多么实际。蒋介石会不会容毛于其政,给共党一个英国工党和法国共党之合法位置呢?也不可能。蒋介石和毛一样,不会玩多党制游戏。至于让人民监督政府,实现民主要义,就更加不可能。孙文的训政期,在那时看来摇摇无期;至于人民监督和批判政府——训政(府),则更是梦幻。
所以,五四以来,国人只是接受了一个看来中国人必然接受的大一统革命思维,不过把专制大一统改造成为革命,极权大一统。再次思维指向里,不要说自由主义的要义没有进入国人的思维习惯和行为准则,就是改良的,修正主义的思潮也被隔绝在外,人们顺水推舟地服膺了毛主义。在此前提下,设想改换一下党的领袖,事情就会起变化,实在是一种幻想,一种梦想。陈独秀也好,其他人也好,都没有把普世价值加诸于国人。除去少数先知先觉如胡适等人外,这个思潮以民主扼杀自由的方式,在中国大行歧道,最后的结局已经众所周知。
二
国人何以没有选择自由主义而选择了新民主主义,社会的和思想的原因皆备。五四兼收并蓄的阵势是好事,但是,兼收并蓄不等于泥沙俱下,且只是选择负面的东西方思潮。
其间不懂宽容的民粹运动,在社会层面上企望达到平等,在思想层面上企望达到真理。
这两个致命的,看似正面的革命追求,恰恰落入党文化的圈套,遂使得社会主义运动本身以消灭社会为能事。社会层面的平等,导致的暴民暴力,产生了最为野蛮的迫害和剥夺;而思想层面的所谓“真理”之追求,产生思想的党化和国有化。破害社会和消除异己,成为党化真理的强制性前提。这里最为隐秘的思想,就是呈现帝师合一的训诫思维——这个思维和整个希腊,罗马的古代自由主义不相容,他们是要论僭政,诲僭主,是要给帝王教课,让凯撒服膺上帝——同样,这个思维更加不见容于现代自由主义,主要原因是他们的革命预设是虚妄和虚伪的——正如上溯联合政府。无论是哪一种人获任党魁,都没有面对这些根本课题。
我们看到许多党史资料,证明国人和党员一度和那些党中正人君子擦肩而过。但是问题不是这些党人——是不是好人这个问题,在制肘党,阻碍革命,而是无论谁不采取正确的主义,也都无法使之正确。中外共党历史,无此列外。苏俄固然可以为布哈林和托氏平反,中国固然可以为刘邓平反,但是,问题在于,人们无法设想布哈林和刘少奇可以改变上溯思维——正好相反,布哈林和刘少奇恰恰是斯毛曾经的死党,并沆瀣一气整肃党的其他大员。甚至在思维层面上据说改革于党之极致的铁托,也同样要整肃德热拉斯。
和我们一再引述的哈耶克对于孟德斯鸠的引述一样,在建立国家的时候,人们预设的前提是人性恶——“众人之恶,早就公共之善”。党的领袖和国家的领袖本来就被两个概念所规范——自由国家的领袖是服从民选,民意和监督制衡的——而他们的党魁之意见,党员也可以批评——但是,党,毕竟要产生正确,真理和不错的决策。这个时候,就看党的民主会发挥到何种程度。这是英美政党领袖要考虑的问题——他们好在没有什么终身制度和产生一代代所谓真理,主义,理论。
而专制党,极权党,加之其统治的国家,则无这种健康监督制衡,健康政党轮替。他们一代代产生的正确,只不过证明了成王败寇这个简单粗野的真理。他们没有试错的机制,只有永远正确的机器。试错和正确,正好是不同类型的政党和政权最大的认知分野。
陈独秀也没有想到这一条,他甚至武断地排斥异己之思想,于五四时期(见他和胡适当时的争论),以为真理在他手里。他不知道伏尔泰的让人讲话的权力,是争辩的前提。
这符合中国历史上也没有“论僭政”这样的习惯。和帝王的交流往往变成险谏,死谏,尸谏,一切建立在皇上万岁万万岁前提下。因为中国之帝王也几乎是永远正确的。政治宗教是一体化的,帝师合一。“天地君亲师”,其实,师长的地位很低,没有仕途的乡村教师,只是农民的导师。
到了1949年,1966年文革时期,毛就已经集“天地君亲师”于一身(天大地大不如党的恩情大,爹亲娘亲不如毛亲,伟大领袖,伟大导师,伟大什么什么……)万物皆备其身,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这个党内领袖帝师化的党文化,并无改善的任何迹象,无论在党史中还是在现实中。其在社会上产生的结果是,党员的一般性正确远远超过人民(这个人民是模糊概念),党魁的言论就更加无可怀疑,不准挑战之。深层的原因是,和西方政党的思维准则无关,因为,西方社会中的党员人群,只是在非常有限的认知范围里认可其党的政治主张,而且很可能是有限的,局部的,一时的主张——党员自身的世界观,也许要服膺他个人的专业和爱好,等等。党,无权干预他的专业。国人党员就完全不一样了。历史学家要服从党的对历史的解释;哲学家,要服从马克思主义;甚至艺术家,也要服从党的指挥(赵丹就对此愤愤不平)。于是,任何领袖,他本身其实也是党的文化之化身,除去毛可以无法无天,其他人,连周恩来,也是没有任何所谓政治身份和政治专业的附庸。
这样的思维框架里,陈独秀也好,张闻天也罢,是不是能够跳出这个牢笼,说一声,不!很难。
我们看到,这种全民洗脑的现实起码存在了几十年。到了文革,这个现实变得无以复加,不可思议起来。思维的野蛮鼓动了行为的野蛮和无助。在文革中,这个文化革命的实质,其实就是文化毁灭。文化毁灭的前提,就是我们没有任何保护以往文化的文化。换言之,专制时代保留的一些社会文化空间,在党文化里被摧残殆尽。教师,成为毛“开刀”的第一批牺牲者。这个历史发生了也许是空前绝后的暴力杀戮。没有任何理由可以相信,这个党的改造可以取缔这种暴力。实际情形是,这个暴力在思维暴力的指挥下,一直在延续,延续,延续!
有谁可以对毛或者斯大林说,根据党的原则,请你停止下来!
这种“如果”可以存在吗?
这个讲话者应该具备的身份是什么呢?我们知道,没有这个身份出现,没有具备此身份的人物出现抑或其同党有意见,也是一律诛杀。
但是,我们看到,西方历史,即便是专制历史上,情形不一样。马吉亚佛利,伊拉斯谟和更早的塞内加。色诺分,就可以谈话甚至教诲于帝王,僭主和政府人士。其身份是导师,哲学家和教士。帝王,如尼禄,可以罔顾其诲,但是,他建立了这个对话的场所和平台。中国的老师不具备此资格;翁同和,也不具备。
于是,整个中国革命是在党的领导下,在真正的导师之缺位下发生和夺取政权的。要改变这个情况,不是寻找或者再次确立某某正确领导人的地位,思维和人格,而是要根本改变这种思维规则和服从模式。在罔顾所有这些负面因素的情形下,推上几个幻觉中甚至现实中的任何贤达之辈,也是无济于事甚至结局会本末倒置。
重复而言,陈独秀讲究科学,民主,却没有打到专制要害,反倒给自由主义一个民主式毁灭。整个革命的,政治的逻辑,按照民主加革命,加独裁,加恐怖,加暴力的方式出现在20世纪的中国。我们看到,国人迈过党文化,接受普世价值的道路上,除去现已有之的,来自官方的障碍,这个共产党“也有好人”论,其实欺骗性和无知性也很大。因为,人们在政治改革遥遥无期的无奈中,把看起来还不为政府诟病的一些党文化中人捧出来对抗毛,对抗极权专制,好像缓解了人们的大失望,其实是延缓了人们对于这个党文化的基本思维。
三
那么,究竟有没有好一点的共产党和共产党未来之前景呢?
这个问题要讨论。
先说陈独秀。一言蔽之,陈独秀早年的五四专制风格,在他成立党以后,有所改观。
但是,这个本质的改观,是他脱离党以后,尤其是他晚年时大彻大悟以后发生的。换言之,这个时期的陈氏,已经不是建党时期的陈氏,统领时期的陈氏,党的陈独秀,而是绝决于兹,反党,反思党时期的陈氏。两个陈氏如日月相峙,无法合拢,无法归一。这是判断陈独秀的基本标准;也就是说,你要说陈独秀在三十年代也奉行一种党文化,就是错误的说法,不顾事实的说法。这个时期的陈独秀,已经从党文化,还原为一个自由主义的陈氏,具备一般人性的陈氏,作为独立学者的陈氏。
这个定论和我们研讨托洛茨基的定论,是一样的。托氏之价值,不因为他是苏联红军统帅,不因为他是列宁的同党,而是他反对列宁主义异化者斯大林(他流连于列宁是事实,也是缺陷)。西方价值,认同晚期托洛茨基,也不因为他是二百暴徒进攻冬宫的指挥或者指挥之一。这乃是两个完全不同的身份认知,是我们评价托氏之关键。把他供奉为党文化代表,布尔什维克代表,是完全错置和误导。
至于怎样看张闻天等人的问题,我们做出的评介如出一辙。张闻天是不是总书记,究竟是不是遵义会议之一把手……他是不是在文革里是无辜的,等等问题,是修正共党历史之必须。但是,这些问题,和张闻天是不是可以把党引领到民主自由进程,完全风马牛不相及。几种说法混淆一起了。说,张,支持了毛,所以,功莫大焉——这个功,是党文化里的功,除去党文化,这个功,是过,是功,还不好说;说,张,后来受到排挤,直到文革,他是受害者。
这个说法,看怎没说。因为,作为文革受难者,申诉张的人权,是正常的;但是,后面隐藏一个话题,说,……如果是张这样的好人执掌党,天地就会为之一变,中国就会因此发生正面的变故——这就是故作幻觉,画饼充饥了。
一个基本的估价是,究竟这些好人制约了毛?还是毛实际上取消了这个制约——这个党,究竟有无产生制约的可能?
对此,我们给与否定的回答。
何以如此?因为党的诞生,发展甚至消亡,都取决于那个列宁主义的铁则“民主无法治”,真理无民主。这是人所共知的话题。关键要素是,这个制度是相对于非极权政党和非专制制度而存在,而生存的。修正主义者生存的要领是,他们服膺所谓资产阶级政党的政党政治,受制于法治和舆论,而不是要多党进入列宁主义原则——毛或者列宁的金字塔的塔尖,可以戳到底部每一个人,但是,他们向上批评,横向批评的可能性,等于零。
在这个党文化前提下讨论党内好人,坏人问题,有无意义呢?
在评断个人,个性问题上,是多少不无意义的。张闻天受到迫害,这个历史要给与纠正。但是,我们无法知道,这个正确光荣伟大的集团,是不是应该受到纠正,他是不是应该纠正,有无纠正之的可能性。
一般而言,“正确”的东西,本身是无法纠正的,一切错误,来自于纠正者。党,按照这个大前提认知他们的错误——这些错误是被包含在一种永远正确的框架里,无法动摇的。所有错误一律产生正确的前提,无论人们如何指出他的悖论(比如九大,打倒刘是错误的,但是九大本身无需指责,不许指责;反右是正确的,只是要为几十万右派平凡;文革是要否定的,毛不能否定;饿死几千万人是不对的,谁追究之,就是违法。等等)。
历史,就这样被“党的历史”嘲弄了。人的历史,党员的历史,也被如法炮制。张,或者其他人,他的个人正确与否固然重要,但是,党,这个前提,是不容怀疑的。张,他的好处,也被指向党的一部分好处;他的坏处,则与党无涉。张,成为整个中国党文化的一部分。换言之,中国走向布尔什维克的道路,斯大林的道路,他是否应该身负其责,据说可以忽略不计,因为,那个大前提是不容怀疑,不容思索的。他们把这个叫做民主集中制,叫做“把一切献给党”,叫做“不理解也要执行”,等等。于是,党人一般思维是,只追究那些大框架之外的是是非非,不涉及根本的是非,怀疑和否定。
更有甚者,他们还因此发明了一种自律真理,叫做自我纠正,且由此挥发一种新的“正确性”,改革性,可塑性。他们说,你看,党允许这些错误的自我纠正,并由此焕发了新生的生命。这些新生者包括胡,赵等人。他们如此这般地为党开辟了一条胡,赵之途。他们说,国人啊,你们现在的要务不是追求普世价值,而是要寻找新的胡耀邦,赵紫阳。
这个想法和陈独秀“如果”执行正确的托洛茨基路线之说法,异曲同工。
四
怎样看待这种新式党文化呢?我们只好回到对于这个党的立党之本和党史本身研说之。
叙述马克思主义正确与否,许多人做过分析。简单说,定义马克思一开始就错了,是一个明智的评价。何以如此说,因为,马克思主义不是他那个历史时代的真理,充其量只是一种不无卓见的偏执之观念。自由主义在历史上几乎与其并肩,甚至早得多。
马克思评价革命的时候,资本主义机制正在自我调整,而不是自我毁灭。自由主义的许多原则,正在溶入西方文化,其中包含了积极自由和消极自由的文化,道德和法律的文化,宗教文化。党文化(西方的政党文化),归并于这种准自由文化。其党其政的建立和发展,只能是涵盖某一部分社群存在的某一部分一种意志,而非整体意志。这个整体意志说,已经受到纠正。多数,少数问题,正在成为反对民粹和多数暴力的讨论课题。
西方的人们不知道强迫他人入党,是不是一种文化,一种正当文化。他们的党,各式各样,但是,他们清楚认识到他们的选择,判断,只是一种认知,一种意志,一种选择,不是整体意志,人民意志,更不是真理的象征。
个人主义的课题,成为人们探讨人生价值的准则——他不同于将群己权界附会于自由之儒家文化——自由主义给人一种博大宽容的“不可知性”,允许人们在法治之外,发挥某种没有攻击性的个性自由和非理性自由,也就是他们所说的德性或者“良序灵魂”(「论僭政」
斯特劳斯等)。这个德性,是建立法治文化的基础。没有没有文化和精神,道德寄托的法治;更没有文革的文化和文革的法治;因为文革取消了法治的前提——文化。这个党文化发展到文革,已经赤身裸体,毫不遮掩。说,否定之,这个党就良性转轨了。但是,这个说法是不是历史的逻辑,政治的逻辑呢?
一切个人和群社的存在,可以游离于真理和规则,只要不侵害他人的自由。等等。马克思知道这一点。这表现在他的个人和社会关系说里,但是,他首鼠两端,不能贯彻到底。
党文化,首先集成的是东西方的知性文化,强迫认知,强迫真理的文化,或者说,是某种独裁者和哲学王的文化。他们预设的真理,只要看起来是一个真理,就万事大吉了。
党文化,首先认知和首肯一个领袖的认知。列宁或者毛,他们就是真理。于是,就像我们开动鼠标一样,在洗脑为一片空白的专制庶民的脑平台上,人们逐渐习惯于被牵制和受指挥(这个洗脑过程从自愿到不自愿,从不自愿,到自愿……我们省略了这个过程)。党员人群,就是这样一群存在。也就是说,当党文化进入人体的时候,个性本身就被取消和瓦解了。一切目的性行为,伴随着往往是盲动和疯狂。这个文化从人性舞台上大大倒退。
之所以谈到严复的穆勒,是因为“群己权界”这个中国化的穆勒主义。中国历史上乏善可陈的个性桎梏,框定了人们献身群社,国家和天下的意志。说,个人至上,很困难,很费解。但是,国人仍旧有君子不党,狐群狗党,党同伐异的习说……——这样一些总结党性不纯于人性的说法。但是,党,这个1921年成立的党,成功地改变了国人的思维,就像他们一时将文化贬斥到卑贱的地位一样,扭转君子不党说。
于是,在强调党有“大好人”的心理中,这个不知道群己权界为何物的人群,依然在期待良君,清官,期待和评估该党的好人领袖。其实他们不知道,他们的领袖不是发现了真理,只是在强迫和杜撰真理,他们更不知道,要营造的不应该只是追求真理的战场,而是容忍非真理,非正确(像他们认知的那样)的政治文化环境,容忍异己的文化宗教环境,甚至容忍敌人的某种精神,给敌人以尊重,以人权的那种环境。这是他们连想也没有想过的。
他们看不到美国或者英国的许多政党,正是在反对声浪中正常存在,正常发展的。他们只是看见梦想中的真理,和真理中的梦想。这些我们称其为非真理的真理说,告诫人们,不要设立正确伟大这样一些空想。让人们知道,人类无法解释人类,抑或只是可以解释一部分。世世代代人们的存在之本,是永远可以假设和研讨的课题,既是政治性课题,也是人性化课题,文学和艺术的课题。许多东西游离于政治正确之外。理性和哲学只是解释,却没有改造之的权力——在这个意义上说,哲学在于改造,直接造成了人权和尊严的涂炭。没有操作可能与无法进行价值评估的伟大梦想,一直在制造天堂中的地狱。
五四以来,多少知识分子,就是在这个所谓的启蒙和觉醒中,碰上了引导他们进入地狱的革命幽灵。梦想,销蚀了他们的才华和人生,正确,取缔了他们的常识,革命,出卖了他们的良心,败坏了他们的道德。
一直到七,八十岁,八,九十岁,他们还执着地追求真理——这个追求带来了可笑的,相对于自由主义的,类似党文化的追求。
他们供奉出一些新的正确和伟大,新的什么什么人物,领袖,他们甚至慷慨激昂,不能自己。许多人不知道,他们追求梦想,真理,正确,正好是他们缺乏一种品德,缺乏尊重不正确的品德。他们对于政治宽容的缺席,使得他们追求起自由主义来,很像追求一种新的意识形态,新的党文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