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浙江出差的时候,和几位民运朋友喝茶,有人说,朱虞夫先生出狱了,你要不要见见他?我说当然,当然要拜见。
朱先生是民主墙时代的民运战士,中国民主党的创始人之一,1999年被当局以颠覆国家政权罪判刑7年,因为在狱中拒绝认罪,被狱卒折磨,生不如死,多坐了三个月的牢,近日终于走出了监狱。
我对坐过牢的民运人士有一种情感上的敬仰,由于职业的缘故,我认识太多坐过牢的人,因为政治原因而坐牢,因为社会理想而坐牢,为了社会的民主化,为了所有人的自由而牺牲自己的自由,仅凭这一点,他们就占据了我们时代的精神高度,成为芸芸众生中最高贵的那类人。
其实不仅是我,甚至我接触到的许多法官、检察官、警察,他们的内心深处对铁窗民运都抱有敬意。承办李元龙、杨天水、郭起真案的法官在跟我交谈的时候,无一例外都表现出这种心态。
因为这个缘故,我给自己立下一条规矩,决不对坐过牢的民运人士出言不逊,即使他们误解我、辱骂我,甚至把我当成敌人(例如邓有亮先生)。对于我这样一个平凡的人,坐牢的经历让他们有了这种“特权”。
第二天晚上,经过朋友介绍,在杭州的一个小茶馆里,我见到了朱虞夫先生。
我问他:您有六十多岁了吧?他说,我五十三了。我心里格登了一下,他当年被抓入狱的时候,跟我现在的年龄差不多,出来时已垂垂老矣!铁窗生涯给他留下的印记是很明显的,才五十多岁的人,头发掉光了,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苍老十几岁。
谈到狱中生涯,朱先生说,他是严管犯,因为不认罪,不但不能减刑,还成为狱卒和犯人们报复的对象,经常有一些在押的刑事罪犯殴打他,他的半个牙齿被打掉,脸被打肿,还被五花八门的虐待:不让睡觉,限制上厕所,晕倒后,犯人们还用竹牙签刺他的手背,他曾试图自杀以示抗议,有一段时间,他都准备死在狱中了。
“其实这些还不是最可怕的”,朱先生说,“搞民主就会有牺牲,我对坐牢、受刑甚至死掉都是有心理准备的,我们监狱里的政治犯最怕的是,出狱以后,没有人搞民主了,没有人记得我们这些人了。如果那样,我们就白白牺牲了自己的自由、生命和青春年华。”
朱先生的感慨让我震撼,中国的民主运动从五四时起算,已经有一百年的历史,当代民运即使从78年民主墙时代算起,也有三十年了的时间了,民主大潮时而波涛汹涌,时而千里冰封,虽有无数仁人志士浴血广场、淬炼铁窗,却也至今没有走出历史的峡谷。九十年代以后,昔日同在共产铁幕之后的东欧、苏联,已经换了人间,迎来自由民主的艳阳天,而我们不幸的祖国,民运却跌入低谷,滚滚红尘中,官员们忙着贪污、腐败,百姓们忙着赚钱、养家,莘莘学子们忙着打麻将、谈恋爱,民主、自由早已成了一个古老的词汇,被绝大多数的国人忘到脑后了。
朱先生最后说:“我在里面将要出来的时候,有警察告诉我,外面很多人关注你。我出来以后,看到很多人加入了我们的队伍,特别是有你们这样年轻的一代,我感到欣慰。”
是的,这是我们唯一可以聊以自慰的地方,大陆民运虽然进入了低潮,但是民主的火种没有熄灭,在浙江、在贵州、在全国很多地方,民主党人还在顽强的坚持着,他们虽然被强力打压,被监控、被骚扰、被关押、被判刑,但是,没有人退缩,没有人背叛自己的价值理念,他们调整了策略,坚持公开化、合法化、维权化的建党路线,用宪法和法律作为自己存在和发展的根据,他们坚持和平、理性、法治、非暴力的现代民主理念,不以推翻执政党、颠覆现政权作为党的宗旨,而是要跟执政党和平竞争、共同推进国家的法治化、民主化进程。
虽然大陆的执政党因为传统思维和历史惯性,尚不能容忍(公开承认)民主党的存在,但是它也没有通过法律程序公开取缔民主党,也不再仅仅因为参加了民主党就抓人入狱,在贵州和浙江的很多各阶层的年轻朋友,他们公开宣布自己加入民主党,并且每个周末都到公园、广场演讲,宣传自己的政治理念,警察也最多只是监控、骚扰一下,并没有视为颠覆政权的活动而逮捕。
我认为,这正是像朱虞夫先生这样的民主党人不懈奋斗拓展的生存空间。在中国,搞政治是要讲实力的,中国民主党人从知识精英到草根阶层的发展,从理论启蒙到维权实践的介入,从政党宗旨和战略思路的调整到组织构架的全面整合,呈现出一种崭新的面貌,按照这种崭新的思路,当民主党人具备了团结工会那样的社会动员能力的时候,执政党就该邀请他们开圆桌会议了。
拜见朱先生回青岛之后,我又接到身在美国的民主党领导人王有才先生的电话,他对我准备为陈树庆、力虹辩护表示感谢,并且给了我民主党新的章程。这份章程中,已经修改了“结束中国专制统治”之类为执政党所猜忌的话。(公安部对民主党系敌对组织的认定,正是基于这样的宗旨而推断出民主党试图颠覆国家政权的。而各级地方法院都是根据公安部的鉴定,对参加民主党的公民以颠覆国家政权罪定罪判刑的。)
我想,我应该把这份文件交给大陆的有关部门,或许会让大陆的执政党对中国民主党有一个正确的符合现代政治学常识的判断。
大陆民运从广场民运、铁窗民运、精英民运正在走向草根民运、维权民运,这是个崭新的转折,也是个良好的起点,民主之路虽然曲折漫长,但历史的潮流毕竟不能阻挡。长江之水总要冲出三峡。
我想告诉朱逸夫先生和他的同志们,作为民主的先驱,你们不会被历史和人民忘记,你们必将被人民拥戴。未来中国民主自由的旗帜上,必将写着你们的名字!
2006年9月29日星期五于旅途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