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村民静坐绝食
十七年前的往事历历在目。那个下午，我坐上从昌平西环里开往京城的班车，原计划先到天安门广场看看学生，然后， 照约定与恋人相聚。忽然，一个不可抗拒的声音反复提示着：“丫头，别离开这儿！”我下车意返宿舍，却鬼使神差地转进一楼传达室，漫无目的地呆坐在电话机旁。此刻，恰好恋人致来电话，他用压低的嗓音长叹道：“谢天谢地！我开了一整天会，生怕你已出来了！我为你担心死了！这是偷偷跑到外边给你打的电话。我马上出差！你千万不要进城！可不是闹着玩的……”他是一位从不表露真情，平素理智、刻板、单调却不失温柔、很在乎别人感受的人。那天，他在电话里长叹短嘘、 充满无奈的口气，是我从未听到过的。省却的内容，是他今生对我说过的，唯一让我刻骨铭心、又决意与之生死相许的话！
然而，他今生从不知晓我曾有过此意。正如他从未鉴赏过阳光下芬芳多姿的花颜，也无缘领略月色中野马的狂放不拘，更不曾激赏风暴里野草的勃勃生机一样。
他曾对我抱怨过：“我是个男人，现在哪里还找得到象咱们这么谈恋爱的男女！”后来我才意识到，对他来说，那意味着一次诀别！
如今，已无法考证这究竟是今生的一个瞬间，还是一种永恒！命运就在刹那间，被一些看似偶然与己毫不相干的事彻底改变……即便对友谊、爱情、生活、事业怀着如此的虔诚，周朝的环境还是与你相排斥着，让你享受心灵的自由与孤独。
那一夜，我意外地获得一组著名的杀人狂魔的历史照片。当看到戈培尔时，我大叫起来。随后，被转世说与恶梦侵扰着，一直高烧不退，在寝室里病歪了一整夜。待次晨，忽然又感到有气力想晨跑，跨出门道的我却被眼前的景色惊呆了！只见沿途的每一棵小树都戴上了白纸小花……
他 的真情流露曾使我免于一个旋涡。那么，更多的真情是否能使更多的人免受祸患呢？也许，一些人的命运无论怎么避都将不可避免地，不是在此时就是在彼时，总要与某些历史事件联在一起。而另一些人，既便是处心积虑也进入不了历史。我想，前者也许是历史的创造者，后者则是历史的旁观者吧！
2005年8月 31日我患急性肺炎，高烧不退，卧床不起。上午9：00许，太石村民连连打来电话告急，反映村民在番禺区政府门口进行静坐示威时，有三位村民被警察拘捕。 经核实，被拘捕的村民是冯秋盛，梁树生和冯惠标。村民要求我尽快提供法律帮助。我解释了律师服务的局限性和被动性。劝慰他们冷静等候十二小时并保持联系， 我已准备接受委托。
约11；00后，我打通了杨茂东北京的手机，确认他在北京，我松了口气。杨刚听说冯秋盛等三人被拘捕的事。
中午，律管处n科长打来电话，他问我；“你现在在哪儿？你知道今天上午番禺发生的事吗？”
我答复：“我在家！两小时前已听说了。”n再问我：“为什么会这样？”
我答n：“前几天，我与F镇M副书记已聊过，发生今天的事，是我预料之中的。只要深入实际调查，就不难得出这个结论。因为，我感到矛盾的一方，表现为对强权过度迷恋；而另一方，则表现出对权贵的极端蔑视，这就形同水火!今天这种局面是必然的结果。我想阻拦，可是拦不住了！”
“不是你教村民这样做的吧？”n在电话中问我。
我答n“那不是我做事的风格！”
“没有你的份就好！”n松了口气，又说：“他们现在觉得，工作似乎越来越难做了，你能谈谈有什么好建议吗？”
我 回答道：“我觉得，有关政府的工作方式值得商榷！对人民内部矛盾，用抓人的方法很不明智，会引起新的误会和矛盾，也会把旧的矛盾激化。这样既浪费人力、物力，增加财政负担，也会造成恶性循环。如果个别同志能以大局为重，比方，请村民有争议的C先生暂时辞职回避一下，也许能使事态缓和。等引入法治轨道后，我 们愿意在不违背职业操守原则上，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我又接着说，“论从政经验，我以为即使重选村干部，选出的新人也未必能胜任。说不定，过一久，村民 又会怀旧，C又东山再起呢！为什么就不同意村民依法行使罢免权呢？当然，村民选谁都与我们无关，我们始终没有介入罢免或选举的事。但在感情上，我是向村民倾斜的。我觉得，有关政府的工作思路不入潮流，工作方式有问题。我认为，按行政诉讼操作较稳妥，若非要按有关政府的思路朝政治事件去激发，必将后患无穷！ 那样做事的人将是千古罪人！”
约在11:40时，接到冯伟南的电话，他从8月16日起被行政拘留十五日，刚被释放回家。我们是在8月22日会见时 认识的，他急促地谈到村民需要律师。我建议他，先去作一个全面的健康检查，再进一步全面了解情况，请他转告委托人：先不忙签委托书，若很快放人，合同会使 委托人的经济受损失。我告知：到9月2日若仍需要律师服务，就直接到我办公室签委托合同。
下午17；00许，M副书记打来电话，她说：“今天从早上开始到现在，太石村的村民到政府大门静坐绝食，莫名其妙！我们本来正要研究解决问题，你看，他们竟然……结果，我们把三个带头闹事的给抓走了！”
我说，“上午我听说这件事了，真的很遗憾！这势头很不妙！我还是认为抓人的办法不可取，它会使你今后的工作越来越被动……”但是，对方未理会我的意思。很快，她挂了电话。
我有一种直觉，我们将是太石村事件的替罪羊。
我对杨茂东和唐荆陵提到自己的预测，谈起要用一种方式，将自己工作的情况，客观记录下来以求自保。
24小时过后，被捕的三位村民的家属急于坚持见我，并约定基本费用按最低收费办。随后，我致电唐荆陵准备投入新的工作。
9月1日晚23；00时，我已就寝，家里的座机响了。杨茂东说，他的同学江伟去J区办退房租手续，因未带身份证，被房东当小偷报了警，结果，人已被派出所扣了。
折腾到凌晨，我总算把人给捞出来了！
9月2日上午，冯伟南带三名委托人赶到我办公室，我催唐荆陵尽快赶到我处。
我走进办公室，有两名实习生已主动帮忙接待，冯伟南带来的委托人分别是：冯秋盛的父亲、梁树生的妻子、冯惠标的妻子。其中，冯秋盛是太石村罢免动议案发起人之一。
不一会儿，唐荆陵也赶到。我们初步了解了案情，得知冯秋盛和梁树生为行政拘留，而冯惠标直接被刑事拘留。
我们准备签合同，早在冯伟南他们出发前我已说明，按最低收费标准象征性地付律师费。然而，在签约时，三位委托人带来的律师费共4500元。
我和唐对费用都没太认真，我想到，即便解释，委托人也未必能理解律师行业的规矩，也担心委托人反而误会我们。所以，我们直接签了合同和委托书。然而，在盖合同章时，我们所里范难了。现在，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我仍感到不安和歉意。
接受村民这些委托，所里包容了我的执拗。为此，我却使他们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惊吓和委屈！
2003年我从花城转到珠江所，一直与大家情同手足。然而，我差一点儿使他们重蹈北京高志晟所的覆辙！他们的心情可想而知。
在当今中国的司法环境中，律师职业的风险已居前位。我早有准备，见大事不好就自行了断，免得株连九族！反正，一人做事一人当吧！
我和唐荆陵分别在不同所执业，按各取2250元交回本所财会办手续，这与广东省制定的律师最低收费标准仍相去甚远。
我们所的会计感到为难，我也从未遇到过这么尴尬的局面。若劝委托人去办法律援助，时间和结果都难以把握，更担心因此产生误解。
我征询了律师事务所主任的意见后，大家还是担心有人会以收费太低为由，按不正当竞争投诉我们。考虑再三，我写上应收费某某元，实收费某某元，尚欠费某元的注解。就这样，所里才盖上合同章。
在办公室楼下与委托人分手，我们马不停蹄地赶赴番禺。
刚到下午上班时间，我和唐来到番禺公安分局拘留所会见了冯秋盛和梁树生。
这次会见，是我首次见到冯秋盛。我走进仓门，见有几个着囚服的男子蹲在一旁，其中一高个子朝我友好地微笑，我就问他：“是冯秋盛吗？”高个子答应到，“我就是。”当时，他没有把法律文书带在身边。
我对冯秋盛的印象：瘦高个，约175公分，五官端正，温文尔雅，大方得体，很有教养，语言流畅，思路清晰，情感丰富，很善于与人沟通，似受过良好教育。他当时年满29岁，未婚。
我对梁树生的印象：典型马来人的外形，目光呆滞，表情单一，思路时而连贯、时而间断，对语言反应迟缓。
从梁树生身边的法律文书，我们发现经办人习惯性的错误。会见结束，我们分别致电给委托人反馈情况，告知其探访等有关事项。冯惠标的会见手续则仍在审批中，我们返回广州市区。
随后两天，我和唐忙于查证和准备法律文书。
若 真“以经济利益为目的，不顾安定团结……”我们决不会接受这起案件。当时，我们更多地出于良知和道义，早把效益和私利抛之脑后。也许，凭良知和道义做人， 在当下中国已显得太傻帽了！毫无疑问，在一些人眼里，我们属于当进脑科医院治疗的人群范围。因此，我周围的熟人对我先是冷嘲热讽，继而，大家干脆敬而远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