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长时间已经不想回忆那些令人心酸的往事了,可是,今天《文汇报》上的一篇《每个人生命都有其尊严》,却让我思绪万千,不得已再一次去触摸那鲜血淋
漓的创口。《每个人生命都有其尊严》写得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在波兰维尔那集中营里,一个名叫大卫.博格的犹太人,在被纳粹杀害之前的最后一封信里写
道:“我希望有人记得,一个名叫大卫.博格的人,曾经活在这个世界上。”
大卫.博格在写这段话的时候他没有想到,人们果然在事过不久,于1953年在以色列大屠杀纪念馆建成伊始,马上在全世界范围内,致力搜集在大屠杀中每一位
死难者的资料。其后又在2004年11月22日将“犹太人大屠杀遇难者姓名中央数据库”建成。今天,全世界的人都可以通过互联网,借助这个数据库查询到
300万左右死于纳粹屠杀的遇难者的姓名和相关的个人资料,于是,我们也就可以知道大卫.博格的名字。
于
是,我突法奇想,我们这个多灾多难的民族能不能赶快抢救资料,收回我们半个多世纪来被极左路线所残害的那些无辜的冤魂。记得那是文化大革命时期一九七零年
三月二十二日的清晨,兰州的街道格外的静谧,人们和往常一样行走在尘土飞扬的马路上,突然,一辆架着机关枪的卡车拉着长长的警笛,“呜——,呜——,呜
——”,刺耳的啸叫时起时伏,霎时间划破了兰州天空的宁静,紧随其后是全副武装的军人在卡车上押着一个个背插亡命牌的死刑犯。每辆卡车上四个反革命分子,
他们被五花大绑后背插着亡命牌,脖子上都挂着一个在其姓名上打着红叉的大牌子。这些死刑犯的周围拥着几个膀大腰圆的军人,后面有一个戴着白手套的军人抓着
细铁丝将反革命分子的头颅高高拉起。死刑犯们个个被勒得紫红着脸,眼睛暴突,街道两边的人们看到此情此景都站了下来,屏声静气地扬着头,在肃杀的气氛里木
然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在这二十多个死刑犯里,有一个就是我们尊敬的甘肃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张师亮,他是被诬为现行反革命在兰州被判处死刑准备执行枪决的。
同时,押往刑场的还有原抗美援朝坦克兵、神枪手,后在兰州大学历史系上学时被划为右派,在天水北道区跑马泉公社劳动改造中,与北京大学新闻系的右派学生林
昭等兰大、北大志同道合的青年一起办地下《星火》刊物而被逮捕的张春元。还有因同情办《星火》地下刊物的年轻人,为彭德怀鸣不平,对大量饿死人的现象极为
不满而被打成反革命逮捕入狱的原中共地下党员、甘肃省漳县原县委副书记、中共武山县委常委兼城关公社第一书记(大跃进时漳县、甘谷县、武山县合并为武山
县)的杜映华。
事隔三十六年的今天,没想到《每个人生命都有其尊严》让我又将这痛苦的一段记忆翻了开来,使我想起当年被枪毙后的布告上近距离用枪击碎死刑犯头颅的照片。
张
师亮,河北省涞水县人。曾留学日本东京文理科大学,在抗日战争中期与范文澜、稽文甫在河南大学被称为进步三教授。其后为甘肃学院(兰州大学前身)、西北师
范学院教授(西北师范学院后改为甘肃师范大学、西北师范大学)。抗战胜利后,他到北平专管军队总务工作,后随傅作义起义,被当时的北京市长叶剑英表扬。后
又到西北师范学院任校办公室主任、政治课教师。因历史问题,又调历史系任教,他是一个曾用马克思的《资本论》讲授政治经济学和历史学的教授,因在该系世界
近代史学术讨论会上批评毛泽东。认为毛泽东的“阶级斗争,一些阶级胜利了,一些阶级消灭了,这就是历史,这就是几千年的文明史”的说法不妥当,不全面。他
从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理论出发,讲到上层建筑阻碍经济发展而不能前进时,才会发生激烈的阶级斗争,阶级斗争是有规律的,阶级斗争不是万能的。于是,造
反派们说其要破阶级斗争万能论,是反对我们伟大的领袖毛主席,反对毛泽东思想,文化大革命一开始就被打成了现行反革命。
张师亮枪毙后不长
的日子里,四月十四日清晨,兰州农校教师,甘肃酒泉夹边沟农场死里逃生回来的毛应斗先生的小妹毛应星,因为口诛笔伐林彪等人,在甘肃省静宁县城西八里桥畔
被枪决。四月二十八日清晨,甘肃省人民医院技术副院长、外科主任,著名外科专家、主任医师李树华由于他给甘肃省皋兰县农民做“肺叶切除手术”,病人不治而
亡,后被诬陷为阶级报复、故意杀害“红五类”,被以反革命杀人犯在兰州判处死刑执行枪决。在枪毙李树华的这一天,由于刑车要经过兰州市郊东岗坡下的五里埔
大桥,甘肃省卫生学校的造反派将全体牛鬼蛇神排队在桥头边上列队观看接受教育。熊如岩、李志桥、王继光等回到牛棚后,吓得精神错乱,其后一个个先后自杀失
踪,后来只找到了熊如岩的尸体。
短短的十年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上至国家主席,下到平民百姓,被枪杀、被打死、被吓死、被诬陷后死得冤魂儿粗粗估计就有两百多万。我突然想到《每个人生命都有其尊严》中说的,“‘直到每个人都有名字’,它的意义,不仅在于记住一段历史、记住一个教训、记住
一个人曾作为人在这个世界上活过,而且还更在于记住每个生命都不容忽视,每个生命都不可践踏,每个生命都有其尊严”的话来。
── 原载
紫金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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