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清朝国语而在中国历史上留下重要一页的满语已经濒临失传。在中国唯一个有满语文化痕迹的满族保留地齐齐哈尔三家子村,一个年轻人正在通过自己的努力希望让自己民族语言起死回生。
秋收后的三家子村一片宁静。在红顶白墙的农家院子里,家家都堆满了收割下来的玉米秆。成双结对的鹅在院子里来回踱步,黑白相间的奶牛在圈中闭目养神。就是这样一个安静、偏僻的东北村屯,近些年来,竟出了名,每隔一段时间就有来自世界各地的专家学者前来调研。这一切,缘于它是满族文化的最后一块保留地,除此之外,世界上再没有活的满语存在,人们称该村是满语研究的活化石。
满语是满族的语言。在上世纪初,还是大清王朝的国语,中国的官方语言。满族是中国目前第二大少数民族,人口已超过一千万,但目前精通满语的人不到一百。满语之所以消亡如此之快,有很多原因。
在十七世纪清军进关时满族人口很少,在清朝统一中国后,满族八旗又被分散到全国各地。人口和文化上都居于劣势,满族的汉化过程很快就发生了。满族作家白玉芳说: “因为满语它确实和汉语完全不一样,比如我们说:你好很简单,但是在满语里是SISAIIN,如果我们说:谢谢,但是在满语里是BANIHA,所以说它完全不一样的。在对外交流这个过程中就有一定的困难,所以我觉得这也是它消亡的一个因素。因为毕竟满族它只有20万人,而汉民族是一个广阔的天地。”
满语属于阿尔泰语系通古斯语族,历史上是东西伯利亚渔猎民族的一种语言。虽然是清朝的国语,满语在清朝中期开始就日趋萎缩,经过辛亥革命后的排满浪潮和文化大革命时的民族迫害,满语几乎在中国境内消失殆尽。目前只有三家子村的少数老人和部分语言专家还能使用这种语言。
三家子村始建于1689年,当时清朝抗击沙俄,从吉林调来了部分水师营及其家属定居于齐齐哈尔附近。三家子村至今能保留纯正的满语,是因为建村300多年以来,它传统、封闭、一直疏离于时代之外。直到现在,全村一千多口人60%以上都是满族。三家子村的满族老人孟宪孝说: “我小时候,村里没有什么汉族人。大家都说满语。因为我周围都是说满语的,所以我小时候就学会了。但是到了七八十年代,越来越多的汉族人进来了。汉族和满族无法交流,后来小孩就都学汉语了。渐渐地很多人都不会说满语了,只有老人还会说。”
在过去二十年里,三家子村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靠着饲养奶牛,三家子村成为了远近闻名的富裕村。许多村民都用上了现代电器,手机甚至宽带。而与此同时,满族文化和满语在三家子村正一点一点地消失。七十六岁的孟宪孝还说: “现在,会说满语的人越来越少了。只有老人聚在一快儿时才会说一些满语。年轻人已经都忘了怎么说了。我有九个孩子,就四个还能说一点儿,其他的都不会了。”
现在,村中的中年人绝大多数能听懂满语,会话却很困难,只能说些日常生活用语, 在老一辈中,能够非常流利地说满语的不到十人。村中每年能出六七个大学生,可这些头脑聪明的年轻人,没人愿意学习满语,他们都更愿意到外面的精彩世界去闯荡。大部分三家子村的人认为满语的最终失传已经离他们不远了。
然而有一个叫石君广的年轻人却在努力改变这一切。今年二十九岁的他是土生土长的三家子人,这位貌不惊人的满族青年却有着一个常人没有的梦想,那就是拯救满语,让它留在这个世界上。
石君广自小就跟奶奶学满语,但仅限于简单的口语对话。长大后和同龄人一样追寻着大学梦的石君广最终因家庭困难没有能够继续深造。看着同龄的伙伴大多去了外地打工,石君广却选择了留下。此时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新的使命。他说: “三家子口语可以说是保留的非常好,很多老人都会说,但是他们年际非常大了,甚至有些老人过世了,所以非常可惜。作为一个满族青年人,生活在这个土生土长的三家子,我不能看到这种宝贵语言失传,所以怀着这种心情,我就利用一切时间学习这种语言。”
在日常生活中,石君广经常借着各种各样的机会与会说满语的老人们接触,为了弄清一个字或一句话的写法、读音和意思,他可能跑上十几二十遍。石君广的奶奶一开始也不理解他,觉得别人家的孩子都出去打工挣钱,为什么她的孙子偏要学一门没有用的语言。石君广当时对他的奶奶说:“ 这个语言是一个民族的根,如果你们这一代都走了,我们无法继成,那就是失传。将来您过世了,我在梦里见到你,你说我怎么跟你说话呢?”
老人们被石君广的精神所感动,毫无保留地向他传授那些不为别人所理解的“符号”和“声音”。经过几年的勤学苦练,石君广打下了坚实的满语基础。然而,他的这种努力却没有马上得到更多人的理解。人们觉得他天天抱着书本学习,是不是个书呆子呀?现在都流行打工挣钱,而他不去,天天死学这种东西能有什么用?
可是,石君广没有气馁。因为在他看来,作为一个三家子的满族人,他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去学一样别的年轻人学不到的东西。看着自己的文化慢慢消亡而不去做点什么,对石君广来说是一种罪过。他不光要学满语,更要把这种语言发扬下去。毕竟,当石君广奶奶这一辈人离开人间后,谁还会教满语呢? 他认为: “其实人活着就要有自己的理想,有些人的理想是挣些钱,可我的想法不是为了钱,而是学习这种语言,我的目的就是真正的为自己民族做点事。人活在世上不能说只向钱看,还一定要有所作为。”
在2006年,三家子小学开了满语课,而石君广如愿以偿地成为了一名满语老师。这所小学一到五年级的学生现在都要学习满语。他们每周两节课学习基础的满语会话和书写。由于大部分孩子的父母都不会满语了,在家里没有什么语言环境,所以石君广认为教这些孩子是满语传承的关键。
学生们学习的也非常认真,每节课都会跟着石君广重复着那几个陌生而又熟悉的音符。在被聘为满语教师后,石君广编写了四十课的《满语口语教材》。这个教材包括了日常生活方面的各个内容,比如买衣服,上学,干农活等等。为了提高学生们学习满语的兴趣,石君广还经常给学生们讲满语故事,教孩子们唱满语歌曲。他认为孩子们唱歌时是学满语词汇最快的时候。
石君广觉得学完所有四十课教材的学生都能具备用满语进行基本对话的能力。然而目前三家子村只有小学。小学毕业后学生就要去县里上中学。离开了三家子村的语言环境,学生们是否会很快忘记他们所学的满语呢? 石君广回答说:“我不能要求说初中,高中也马上就开满语课,那是不现实的,小学是为了打基础的,现在,我们努力做到让社会认可,那么,相信将来发展一定会很好的。”
石君广说如果以后有满语中学,然后毕业的学生进大学后能继续从事满语学习,他们肯定能够成材。毕竟,全世界有五百多万册的满文文档需要人来翻译。如果满语真的离我们而去,这些史料将成为“无字天书”,无人可以破译。
在从事三家子小学满语课的教学之外,石君广的主要精力就用来培养自己五岁的儿子。他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子承父业,继续这个民族的语言传统。他说:“希望我儿子能像我一样继承三家子口语,这样的话,哪怕我过世了,但是我的孩子还能把这种语言传承下去。那么,这种语言还能保留到一百年以后。”
七十六岁的满族老人孟宪孝觉得石君广的梦想是满族语言最后的希望,“我们语言丢的这么快太可惜了。但现在也没办法了。作为一个老人,我尽量保住自己还记得的东西。希望我们的小孩们能学得越多越好,这是我现在最大的愿望。”老人如是说。
由于一个青年人的梦想与努力,三家子村这个满语最后的活化石开始焕发出年轻的活力。也许有朝一日,又会有孩子能用满语和自己的爷爷奶奶交流,像石君广一样能在梦中用奶奶的母语和她倾诉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