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沽河
17 沙梁
沙梁是個有千年歷史的古鎮,南宋時期就有人居住。元末明初的戰亂,古鎮荒廢,成了狐兔出沒的蠻荒之地。洪武年間大移民,四川綦姓看中這塊風水寶地,趕走了僅剩的幾戶土著,雀占鳩巢,聚族而居。沙梁成了平度最大的獨姓村落。這裡水土肥美,物產豐饒。青島開埠之後,青島通平度、掖縣的公路從村中穿過,這裡又成了膠東內地進入青島的物流咽喉,商業貿易發展迅猛。到了民國十年,沙梁已有千戶人家,不少人家亦農亦商,有的甚至在青島都開了店鋪。德潤身,富潤屋,從青島掙了大錢的商戶在沙梁村築起廣廈千百間,暮色沉沉中,放眼望去,高屋建瓴,黑壓壓一大片。
青島通沙河的青沙公路就南北向從沙梁村中心穿過,東西方向又有一條大街,與公路相交,這樣就在村中心構成一個巨大的廣場。不過廣場是現在的事,當年這裡有高臺,臺上建有一座廟宇,台下則是一個葫蘆型的深水塘,常年積水,深不可測。廟裡住著一個脖子上長著巨大肉瘤的道士,廟裡香火很盛。
老陶的酒館在官道以東,大街的南側。隔著一條胡同,就是進士綦家的宅院,黑壓壓占了半條街。
彩霞一進酒館,老陶拉著她進了雅間,雙手抱拳一揖到地,道:大小姐,您到底來了!這些天我一直等您上來。李老爺臨終前留話給我,見到正頭香主,正好交割。我比你爹小一歲,今年七十二了,也好告老還鄉了。
老陶早早打掃了酒館後面的宅院,這宅院跟酒館原是一處產業,屬於一個二進的院落。酒館在大街南側,一溜四間正房,開了後門,作為酒館的門面。院子的西側建有三間偏房,做廚房。東側是一堵牆,開了邊門,由胡同進出。再往南是一進院落,跟酒館的結構完全一樣,也是四間正房,西邊三間偏房,東側開了邊門。只是這一進院落的正房是四間住宅,中間兩間是廳堂,西側是一間書房,東側是臥室。三間偏房做餐廳。
這兩進院落本來在西側留有夾道相通,後來把住宅租給了一個教書先生做學館,夾道砌死了,成了完全獨立的兩個院落。
老陶引著彩霞金寶姐弟由東側胡同進了南院,此時月上中天,但見庭院裡種著兩株桂花,在月夜裡散發著淡淡香氣,南牆根一叢綠竹,婆娑搖曳,旁邊是一個長方形大石槽,裡面養著幾尾紅色錦鯉。老陶自己先進了正房廳堂,點燃了兩株紅色大蠟燭,照得滿屋通亮,彩霞進屋,抬頭打量,見正堂懸掛著一幅大成至聖先師孔子立像,兩側是一幅對聯:知書尚禮,蒙學養正。下面是一個紫紅色的長條案幾。擺著幾件陶瓷花瓶。
老陶說,這裡原本是一個教書先生的學館,前些日子老先生染疾,辭了教席,回館陶老家去了。
老陶又帶著彩霞姐弟來到西側書房,指著書案、座椅和文房四寶,還有那一架一架的線裝古書,道:這些也都是那位老先生留下的。先生說,沙梁文脈深遠,不可斷絕。大小姐既然是進士門第的人,不妨就讓小少爺在此讀書,延續文脈,也不辜負先生一番美意。
彩霞將老陶扶到太師椅上坐下,自己盈盈跪倒,抬起頭來,已是淚流滿面:陶叔,我爹走時托孤於您,一切都由您拿主意!
老陶慌忙將彩霞扶起來,道:大小姐,這可使不得,主僕名分不能亂了。
您要是不答應,我就不起來!
彩霞一把扯過弟弟,自己和弟弟一起給老陶磕頭。
老陶只好先應下來。
彩霞起身,擦去眼淚,哽咽著說:陶叔,我一個婦道人家,在綦家又是那種地位,這份家業我擔不起。我想請您還在這裡當家,一切還按照我爹在時的樣子。你莫再提告老還鄉的話,我爹走了,您就是爹,我給您養老送終!
這個時候麻三也進來了,麻三說:老陶大哥,大小姐是一番真情實意,您老人家就別推辭了。我四下看了一番,這個書館還真是小少爺讀書的好地方,大小姐,依我看,讓老陶大哥再去請一位教書先生,把你家昭君、香君兩姐妹也一塊教了,一隻羊是趕,一群羊也是趕。
麻三沒文化,說話粗,惹得老陶也笑了:那可不成啊,進士門第的兩位小姐,誰人教得了?
麻三又進言道:那乾脆把大小姐的先生壽文請來教書嘛。
彩霞眼巴巴看著老陶,那意思是:你看成嗎?
老陶點頭:這主意好,我看成!
麻三說:不過這得老陶來請,而且壽文的身份不能變,他就是個教書先生,老陶,這個架子您可得端起來。
彩霞見老陶也應了,才說:陶叔,我家先生是個什麼人,您是知道的,李家的這份家業不能讓他知道,等金寶大了,還交給金寶。
老陶道:那是。綦家三少爺要是知道了,遲早送上賭桌。
老陶點頭應允了。三個人商量了半夜,給壽文定了薪水和規矩,薪水比原來請的老先生略高,十塊大洋,也算是給進士門第一份面子。每月教書26天,月末歇四天。缺課的話,薪水按天數遞減。
金寶的事安頓妥帖,彩霞又問:我娘咋辦?我看她的意思是不想離開莊幹莊園,她讓我找舅舅穆半仙拿主意呢。
麻三道:夫人是個沒主意的人。她的事恐怕還得讓穆半仙和你三叔光相商量著辦呢。
老陶點頭說:我估計穆半仙肯定不會讓她離開莊園,穆半仙的眼裡只盯著銀子。
三人商量已定,第二天老陶下了帖子去請壽文教館,麻三駕車拉著彩霞去請穆半仙。
又隔了一天,穆半仙、壽文、李光相在酒館聚齊,穆半仙果然看不上這個破爛酒館,堅持讓自己的妹妹留在莊幹李家莊園裡,他自己則搬去莊園,幫著妹妹出謀劃策。金寶則跟著姐姐來沙梁讀書,兩個外甥女昭君和香君,也跟著一起讀書,香君當年只有五歲,後來讀了青島大學,跟著王天華參加革命,隨母姓改叫李貞,李貞沒有生育,1979年一個女孩在青島海軍醫院出生,被李貞收作養女,取名李庭。就是我。
再說壽文,教自己的女兒和外甥讀書,每月還有十塊大洋的薪水,心裡雖然疑惑這等好事來得蹊蹺,但彩霞不肯講,老陶又鐵嘴鋼牙,只管到月底送束脩,別的一句話也打聽不出來,日子一長,他也就懶得費思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