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沽河
61替兄從軍
壞地瓜誣告李德乾殺害八路軍傷兵的案子,因為劉華堯的身份曝光而被證偽,劉華堯卻因此丟了公職,這件事讓李德乾心裡很過意不去。他躺在炕上,長噓短歎,說自己一輩子沒有對不起任何人,這次卻害了一個好人。劉華堯聽說了,用小推車推著他哥哥劉華禹(這哥倆的名字一直沒換過來)來沙梁李家看李德乾。
劉華禹得了腦血栓,嘴巴歪著,已經不能說話了,只握著李德乾的手,眼淚汪汪,嘴巴不停地嗚嗚,用手比劃著,感謝李光乾二十多年前的救命之恩。
我一個老廢物了,乾脆承認殺了八路傷兵,能怎麼著?難道再槍斃我一回?那麼嘴硬幹什麼,害得你丟了前程。
我祖父李德乾一輩子後悔的事不多,唯獨對這件事耿耿於懷。
李叔,這怎麼能怪你呢,是你救了我哥的命啊。
劉華堯向李德乾說了替兄從軍的經過:當年替我哥上戰場,是我自己願意的。我家兄弟三人,老大華堯,老二華舜,我是華禹。華舜小時候得了小兒麻痹,是個瘸子,華堯幹了幾年八路軍,出生入死,忽一天瘸著腿回家,逃出一條命來,我爹娘怎麼能忍心再讓他去打仗?他在炕上養傷的時候,就張羅著把早年定下的娃娃親給娶回家,也不敢大辦,殺了一頭豬,請本家的大爺叔叔們來吃了一頓,把新媳婦推到炕上,把門一關就算圓了房。哥哥開始還鬧騰,傷沒好就瘸著腿去找隊伍,被本家的叔叔們追回來,讓我爹給鎖在柴房裡。我去給大哥送吃的,大哥就給我講戰鬥故事,大哥說咱隊伍的武器裝備不行,打仗輸多勝少,不像吹的那樣。
李鐵誠問劉華堯:你哥是怎麼受傷的?
我問過我哥,他受過兩次傷。過膠濟鐵路的時候被打了一槍,在腿上。前一次是在萊陽城,打趙保原,被炮彈崩了一下,腦袋上留下了一塊小彈片,至今還在裡面呢。他現在腦子不好,估計是裡面的彈片生銹了,壓迫了神經。
劉華禹不能說話,聽力還行,眼睛看著李德乾和李鐵誠,弟弟一邊講,他一邊點頭。
劉華堯繼續說:聽我哥說,大澤山那一仗我們打得也不好。趙保原一個師,加上日本鬼子一個聯隊,把大澤山、昆崳山根據地圍得鐵通一般,許司令帶著隊伍東奔西突,衝破三道封鎖線,損失了三分之二的人馬,才僥倖逃脫出來。
我跟我哥說,我也要參加八路軍,跟著許司令打蔣介石。我哥就揍我的屁股,不許去!你以為打仗是好玩的?大洪蘭一起參加八路軍的青年八個人,都死了,就剩下我一個。大澤山那一仗,我們一個連隊,戰後換幾茬人,老兵都互相不認識,新兵死得更快。你去當兵?一個衝鋒就報銷了。
我問我哥:那你為什麼還要再去找部隊?
我哥說:我不能當逃兵啊。還有,我手裡那把槍,那可是不能丟了呀。我還不知道那槍有沒有到了咱部隊手裡。我不放心呢。
李叔,我哥當年告訴我,他把槍交給了一個八路軍的家屬。我聽完就忘了,又過了二十多年,記憶更加模糊,沒有跟您這件事對上。讓您受了冤枉,我冒名頂替我哥當了解放軍,十多年沒有向組織交代,欺騙了組織,我被處分是理所應當的,誰也不怨。
李鐵誠有些不解:你是怎麼當的兵?你比你哥小五六歲,難道解放軍來找你的人看不出來嗎?
劉華堯回憶:我哥開始還鬧騰,直到我嫂子懷孕了,他想再回部隊的心才慢慢冷了下來。1949年5月份,洪蘭村突然來了兩個解放軍軍官,點名找劉華堯。軍官在村長辦公室裡,村長是我本家的大伯,瞭解我哥的情況。他先把兩個軍官穩住,自己跑到我家跟我爹商量對策,我哥在地裡收莊稼,不在家。我在屋外偷聽到,馬上跑到村長辦公室,對兩個軍官說:我是劉華堯,我跟你們去打仗!兩個軍官看我才十六七歲的樣子,不像老兵,就問:你是誰?劉華堯在哪裡?
這時我爹和村長也跑來了,我爹說讓我小兒子替他哥去吧,大兒子腦袋受了傷,腿也瘸了,去了部隊也沒啥用,媳婦也懷孕了,拖後腿呢。我這小兒子槍打得好,打麻雀一打一個准,何況國民黨呢。
村長也說我當過民兵,是神槍手。
解放軍軍官很為難,兩個人商量了一番,一個問我:你真的會打槍?
會。我當過民兵,參加過支前呢。
解放軍掏出自己的手槍,讓我試試。我說這玩意兒沒打過,不會。他又從站崗的民兵手裡要來一支老套筒,上了子彈,指著樹上掛著的一個半熟的綠皮葫蘆說,你要是能打中這個葫蘆,我就要你。
我眯著眼看了一眼那葫蘆,舉手一槍,葫蘆沒打中,樹上掉下一隻麻雀來。
解放軍首長撿起麻雀看了看,麻雀腦袋沒了,他很驚訝,問我:你叫什麼名字?
我說叫劉華禹。
首長又對我爹說:這孩子我收了,但還得叫劉華堯,不能叫劉華禹。你讓你大兒子叫劉華禹吧。
我估計這個軍官也不想太麻煩,反正部隊上也沒人認識我。我就這樣頂替我哥去當了兵。我哥把好運氣也給了我,我參加了解放青島的戰役,又去了浙江,預備解放舟山群島,不久朝鮮戰爭爆發,部隊入朝,進漢城,過三八線,五次戰役全參加了,還在開城堅守了五年,受了七次傷。每次打仗我都認為這次差不多要報銷了,可每次又都死裡逃生。身邊躺下無數的戰友,他們流的血能把我淹沒了,我卻一直還活著。
李鐵誠又問:你一直沒跟部隊把頂替的事情說清楚?
劉華堯道:沒有,也沒機會呀。在朝鮮的日子,部隊整天打仗,臥冰飲雪,槍林彈雨的,誰管你這些婆婆媽媽的事?等打完了仗,從朝鮮回來後,我被轉業分配到縣公安局,本想將當年冒名頂替的事跟組織上講清楚。回家看父母,父親已經去世,母親也糊塗了,老把我認成我二哥,其實我二哥解放那年就死了。大哥也廢了,語言功能基本喪失,我即是給組織上講了也不可能換得大哥去公安局工作。所以這事就只好瞞下去,我也也沒成家,這些年的工資,都給了我大嫂,供養母親和大哥的兩個孩子。
李德乾一手一個,握著這兩兄弟的手,說:這才是親兄弟啊。
劉華堯來到李家,把他替兄從軍的故事講完,了卻了一樁心事。不久他的哥哥,那個神槍手劉華堯去世了。冒牌劉華堯又迎來了人生中更大的厄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