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逼迫
莫少晟一口氣讀完上官婉兒的第一本日記。次日上班,見實習律師朱可可獨坐長椅出神,眼圈微腫,似哭過,便問:「你怎麼了?」
朱可可神情恍惚,久未應聲。莫少晟又問:「不舒服就回去休息。」
「上官婉兒……太苦了。」她嗓音沙啞,眼眶又紅。
莫少晟平靜道:「律師不該感情用事。」
朱可可直視他:「這無關職業,而是身為女人的共鳴。是整個文化體制將她逼到絕境——她思維清晰,卻被環境摧毀。」
莫少晟無意爭論,轉開話題:「第二本讀完了?」
「我連夜讀完前四本,今早七點才結束。」
「但辯護不需這些。你該專注撰寫答辯詞。」
朱可可低語:「我要先研究『上官婉兒現象』。是社會病了,病入膏肓,才造就她的悲劇……她成績優異,未來本該光明,卻被村支書摧毀。父親為寧家蓋房摔傷,她被侵犯後無處容身,只得外出謀生,卻因資訊閉塞淪為性奴——這不是個案,是改革開放中被迫犧牲的龐大群體……」
莫少晟暗想:「這姑娘太單純,不該過早背負現實殘酷。」便勸道:「第一,日記內容真偽待考;第二,你最好停看,免得影響心緒。」
「為什麼不看?」朱可可陡然揚聲,「我將來要做律師,就要探尋暴力犯罪的真實動機!婉兒向我敞開心扉,她的心理歷程是社會的警鐘——這絕非她一人之過!」語至末尾,幾近嘶喊。
莫少晟沉下臉:「你又失控了。」
朱可可默然,轉身離去。
莫少晟日夜開庭,深夜方歸。待妻兒入睡後,他才從公文包取出上官婉兒的第二本日記,在燈下展讀。
十七、坠入魔窟
一九九二年六月七日
我無法保護自己,上了董姐的圈套,當了我最鄙視的坐台小姐。
我痛恨那三個畜牲警察,他們為了錢,出賣了我。改革最前沿的廣州市,原來這麼黑呵!
一切都在董姐等人的謀畫當中,我中他們的圈套是遲早的事,我一個弱女子,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我頭部撞傷腫塊慢慢消了,撞傷的痕跡漸漸消失。六月三號那天,幾個姐妹到我房間來玩,她們問我多大了,我說六月四日就十七歲了,玲玲驚呼:那就是明天了?小燕子說:我來陪你過生日。
她們跟董姐說了,董姐滿面春風地進來,說,既然明天是你十七歲生日,那要好好慶賀一下。
我說:你早答應我了,說我頭伤好後,送我回家。
她想了想,親切地說:好吧,把你生日過了,我派人送你回家。
沒想到,這是她的陰謀詭計,我的想法太天真了。
六月四日那天,董姐進行了精心的籌畫:幾個姐妹都給我送了禮物,都是高檔口紅、髮夾之類的小玩意兒,並安排了豐盛的宴會,而小燕子送我一個白色的仿愛馬仕小包包,我特別喜歡。
宴會快開始時,來了三個中年男人,分別是楊哥、馬哥、何哥(後來才知道,楊哥是房產大亨、譚區長手下,馬哥是楊哥助手,何哥是城建分局幹部)。他們都對楊哥大獻殷勤。
楊哥四十多歲,中等個,圓臉,微胖,一付風流倜儻的派頭,眼神特別機警,說話很幽默。說他聽到是我生日才來的,向馬哥一努嘴,馬哥從包裏掏出一紮錢來,每張都是“四領袖”。馬哥說,既然遇到了你的生日,楊哥不能不表示一下,這兩千元,你拿去買衣服、買零食。我當然不肯接受。幾個女孩就起哄,說我遇到大財神爺了,董姐笑臉如花,說是財神爺送錢,要交好運的,一定得接受。我深知這些人不安好心,堅持不接受。董姐接了過去,嗔怪說:婉兒是不好意思收,我幫你收著吧。
一會兒,中年男子提來一個大蛋糕,還點上了蠟燭,董姐要我“許個願”,我閉上眼睛默默祈禱:離開這個可怕的地方,回到家鄉。
在眾人熱情喝彩聲中,我吹滅了蠟燭,眾人齊聲祝賀我“生日快樂”,也許是我太天真了,也許我太單純了,竟然把這些人的虛情假意當真,我當時真的感動。因為我長這麼大,從來沒有這麼熱鬧的生日,從懂事的時候起,我的生日都在學校度過,偶爾在家裏過生日,媽媽會為我準備一碗雞蛋面,這就是不錯的生日了。
我很少吃菜,接下他們頻頻向我敬飲料,一杯又一杯,喝下這些飲料,我迷迷糊糊,神志恍惚,又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渴望,我看那些男人的臉,有一種說不出的緊張,我臉發燙,胸口怦怦亂跳,我雖然喝著飲料,仍然口乾舌燥,有一種原始的衝動——一種對性的需要。
後來小燕子弄清楚了,董姐在我喝的飲料裏做了手腳,放了春藥,春藥產生了效力,楊哥跟我碰杯時,我碰到他的手,有觸電一樣的感覺,吃到中途,我意識到我不能自持,我全身燥熱,欲火焚身,我要衝涼。我借上衛生間跑了出來。
還沒等我鎖上房門,董姐尾隨而至,她的身後跟著楊哥,他的眼神很不安分,眼睛裏燃燒著火焰,我不顧一切地沖進衛生間,並且反鎖了衛生間的門,當我脫衣服沖洗時,董姐用他們專用的鑰匙打開了衛生間的門,楊哥赤條條地跑了進來,我沒有力氣反抗,我像一團面一樣任憑他蹂躪。
第二天,我對董姐說,我已陪你客人睡了,你說話得算數,總可以考慮讓我走了吧。
她冷笑道:走?那麼容易?你讓我損失了七萬多呀!你還我七萬元,我讓你走!
我說:我什麼時候花你七萬了?
董姐:隨你怎麼想,與我無關,我只做娛樂生意,為你,我已花了七萬元。
我爭辯說:我沒用你的錢,誰花你七萬了?
董姐:小猴兒,光頭他們帶你來,找我要了兩萬五。
我說:他們把我賣給你的?
董姐:不錯,我只要人,他們收錢,一手交錢,一手交人。
我哭得更響了,氣得說不出話來。
董姐惡狠狠地道:更糟糕的是你前幾天的行為……你一鬧,警察能放過我?我是花了四萬多才擺平!
我哭了起來,我說:我沒叫你送他們錢,我是被你們騙來的,警察沒保護我,幫了你這個壞人!憑什麼要我出錢?
董姐只是冷笑,走了出去。
我知道我逃不脫董姐的魔掌,我拒絕吃飯,拒絕接客。董姐派人將我按在床上,讓我看錄影——我和那個楊哥的錄影,天啦,我那晚醜態百出,像個蕩婦,無比瘋狂。我知道,那都是春藥的作用,我掉進他們設置的陷阱裏。
我瘋狂地抓起錄影機要砸爛它,董姐搶在了手裏,用威脅地口吻說:我們可以送你回去,不過,我們得把你這小蕩婦的激情照片交給你們村裏人。
我知道她們說得到,做得到。
董姐走後,小燕子進來了,她流著哭說:我當初勸你逃……你沒能逃……反正已到這一步了,我們回去也沒臉見人,就順從了吧!
我喃喃地說:我恨寧顯貴,我恨趙六兒、小猴兒;我恨光頭、吳老麼、大鬍子;我恨路上的那個法官,我恨那三個警察,我恨董姐、中年男人,我恨那個姓楊的老闆,我更恨這個社會……我好恨好恨!
我知道我沒有選擇,到了這一步,我又能怎麼樣呢?為了家裏還債,為了媽媽,為了哥哥不再受窮,我要忍辱偷生地活著。
一九九二年六月九日
哀大莫於心死,反正我無所謂了。
幾天後,我答應董姐接客,她臉上笑開了花。
她開始對我進行“培訓”,如何討客人歡喜、如何撒嬌、如何把男人伺候得服服帖帖願意掏腰包,如何拋磚引玉誘使客人早早地射精。我聽了,提出要求:接待乾淨的客人。
她笑:到我們這裏來的,不是有權的,就是有錢的,都很乾淨。
我问:我家裏需要錢還債,交農業稅,你一次給我提成多少?
她說:按我們這裏的規矩,包夜兩千,陪一次八百,給她們包夜四百,一次兩百,我給你給高一些,包夜提五百,陪一次提二百五。不過,你不要對其他姐妹講。
我說:我不包夜。
她說:那你暫時不包夜吧。
最後甩給我一把避孕套。
臨出門時,又退了回來:對了,你和阿芳住一間吧,今天就正式搬上去。
我說:不,我要和小燕子住一間。
她說:那我叫小英子搬出來……還有個紀律,沒有我和春哥的同意,不得外出,外出也得有人陪著——這是為你們安全著想。
我針鋒相對:你養那麼多打手,養那麼多狗,還擔心我跑?
董姐:你當然跑不掉,只是怕你再鬧出亂子來。
我就這樣開始接客了。
有客人來了,不寫了。
一九九二年六月二十八日
小燕子包夜去了。現在,房裏只剩下我一人。
我得先說說鳳凰娛樂會的性質。這個娛樂會所,對外是高檔娛樂休閒,實際上是一個淫窩——高檔妓院。董姐說得不錯:來這裏玩的男人都是有權有錢的男人。
一樓是飯廳包房,客人來了,往往先到包房,常來的會點上熟悉的小姐,不常來的就由董姐、春哥安排。來這裏的都是四十歲以上的“成功男人”,他們不是官員便是老闆,在推杯換盞之間,一本正經的官員與笑容可掬的商人就達成了某種默契,而進一步是飯後“休閒。”二樓歌廳、舞廳,三樓以上都是包房。所謂包房,也就是提供嫖客與小姐淫樂的場所。
小燕子告訴我一個秘密,董姐的後臺是廣州某區的區長,姓譚,叫譚什麼龍,年齡在五十多歲,他偶爾帶客人來,有時候一個人來。董姐的丈夫春哥是眾人皆知的“吃軟飯”的王八,每次譚區長來了,他就裝“有事”出去,董姐單獨陪吃陪睡;董姐遇到什麼麻煩,譚區長一個電話就擺平了。正因為有了這些後臺,董姐的生意才十分紅火,日進鬥金。
來這裏消費的客人都有“身份”,當著我們,他們有的回避自己的身份,相互稱“哥”來“哥”去,有的客人並不回避自己的身份,帶“長”的呼來呼去,不回避身份的人都是小官、小商人,而回避稱呼都是廳局級大官,只是在他們偶爾耳語時,才不經意地叫出“某長”來,竟然都是某廳長、某縣長、某書記、某老總。
他們一般都叫我們坐他們身邊陪吃陪喝,這叫喝花酒,有的還要我們“遞酒”——把杯裏的酒喝了再口對口喂給他們嘴裏,無所不用其极。在這裏,我們是沒有尊嚴的,我們不僅要表現得乖巧、聽話,並且要表現得高興、溫柔,把他們哄得越開心越好,他們會當面掏出鈔票塞進我們乳罩裏,當然,塞乳罩裏的時候,不忘摸一把。我習慣了任由他們摸捏,但我不習慣給他們一口一口的遞酒,他們責怪我“不大方。”
在吃喝進行到中途時,他們就急不可耐地把我們摟在懷裏,一面喝酒一面在我們身上摸捏,有的甚至於把手伸進我們隱秘的地方,他們認為他們出了錢,到這裏來,什麼事情都可以做,阿芳、玲玲她們還能忍受,我堅持不讓他們當面這樣做,他們有的笑罵“臭婊子,還正經了?”有的惱羞成怒,趕著要追打我們,我逃出包房,儘管受董姐、春哥一頓臭罵,我也不回包房。
喝酒吃飯只是第一步。吃罷飯,他們喜歡到三樓上的卡拉OK包房吼上幾聲,並要求我們陪唱,我不會唱,也不願意唱,通常是阿芳、玲玲、小燕子陪唱。
曖昧的燈光下,他們喜歡點唱的是《心雨》、《把根留住》、《糊塗的愛》、《遲來的愛》《祈禱》等歌,我看得出來,這些歌詞正表達了他們的心聲。一首是“明天即將做新娘的女孩”還在想著以前的男人,並且“深深地把你想起”;《把根留住》則唱的是“一生只為這一天,讓血脈再相連,留住我們的根。”《糊塗的愛》則是唱出了“愛有幾分能說清楚,還有幾分是糊裏又糊塗;”《遲來的愛》則唱的是“如何面對遲來的愛”。唱這些歌時,他們一臉的得意與自信,似乎唱出了他們的心聲,似乎被摟在他們懷裏的我們是他們糊塗的愛、遲來的愛,即使明天我們要做新娘,也要把他們“深深地想起”,還準備“把根留住。”
當那刺耳的、殺豬般的聲音響起時,我不得不捂著耳朵,客人責怪我“沒有情調。”對他們的說法,我嗤之以鼻,我才不在乎那些臭男人如何評價我呢。
情緒調节好後,負責買單的人就會催促客人“跟小姐上樓去談一談心。”美其名曰“談心,”實際是心照不宣的性交,客人看上了哪一個小姐,就把哪一個小姐帶到樓上的房間,關上門,他們象野獸一樣撲上來,借著酒勁,對我們肆無忌憚地折磨。
他們多數人不懂得愛憐女人,我越是叫痛,他們衝撞得越激烈,似乎只有這樣,他們才達到激情的巔峰。
我已沒有了羞愧之心、沒有了廉恥之心。
儘管董姐答應提高我的提成標準,但我的收入在姐妹當中是最少的,一個星期來,我接了八個客人,收了三個客人共五百元小費。董姐很講信譽,昨晚已付給了工資,我今天上午已把三千元錢交給春哥,叫他匯給我哥哥還債。春哥交給我郵政局回執單,我放心了,這錢能寄到哥哥手裏。
一九九二年七月五日
廣州,這是一個瘋狂的城市,這是一個瘋狂的地方,這是一個瘋狂的世界,男人、女人都在瘋狂。
客人是譚區長帶來的,而他不在舞廳裏,他也許是單獨跟董姐幽會去了,也許是顧惜自己的身份不肯到場。
二十多個客人,十多個小姐,鳳凰會所的所有姐妹都出動了還不夠,的士高音樂吞沒了整個空間,燈光在搖曳,音樂在搖曳,男人在搖曳,女人在搖曳,男人女人在音樂與燈光配合下釋放著激情。
這是一群特殊的客人:長辮子叫發哥,他帶的十多個年輕人是某區的地霸,五個中年人是城建管理人員,兩個年齡稍大的老者是某區城建所正、副所長之類的上不了品級的幹部。
吃飯時聽他們議論,在長辮子發哥的支持下,城建所成功地一舉搞掉了一處幾十個貨棚的拆遷任務,戰果赫赫,分管城建的譚區長特別犒勞他們。
小姐不夠用,除了我和小燕子,小英子、玲玲、阿芳都不離外。董姐又從別處借來三個小姐,她們穿得很露,年齡都不過十七八歲。一進飯廳,她們就熟練地、旁若無人的拿起桌上的香煙抽起來。小燕子一看就小聲對我說:冰妹。
我不懂什麼叫冰妹,小燕子解釋:她們吸毒。
我仔細觀察發現,她們手臂上有針眼。
其中一個冰妹看去弱不禁風,兩眼迷茫,一張娃娃臉,楊柳腰不足盈握,一進來就一根接一根的吸煙。
吃飯之前,董姐已發給我們每人五百元大鈔,但前提是“把客人陪好,滿足他們的任何要求。”
當走進二樓的舞廳時,小燕子悄悄對我說:等一會,K粉別吸,藥丸別吸,冰茶別喝。
K粉和藥丸我懂,藥丸是指搖頭丸,但不知冰茶有什麼名堂。
小燕子解釋:那是很厲害的毒品。
我聽了暗暗感激,小燕子跟我情同姐妹。
這一群客人,要說他們是男人,不如說是公狗。
一曲終了,帶頭的長辮子打著響指,服務生送來白粉、藥丸和吸管,他們攤開盤子,熟練倒入白粉,點上蠟燭,用撲克牌刮成一條線,吸管對著鼻子麻利地吸進去。
他們一個接一個撲上去吸,吸了就拿起啤酒往嘴裏倒。嬉笑聲、尖叫聲此伏彼起,喝了就摟著身邊的小姐又摸又啃,肆無忌憚地搖頭晃腦。分不清男人女人,分不清年輕、年長;要說他們是男人,毋寧說是“公狗”,有的“公狗”把小姐按倒在沙發上,有的頂到牆壁上,有的爬倒在地毯上性交起來。他們更像豺狼虎豹交配,那麼原始,那麼瘋狂。
我往後閃動躲避的一刹那,先是看到了小英子,她正在為躺在沙發上的一頭肥胖的公狗服務,她抓著他的生殖器放在沙發墊子上套弄著,那個公狗興奮地大叫著。
阿芳被按倒在地毯上,而一個瘦小的“公狗”激烈地在她身上衝撞,手裏提著她的三角褲揮舞著……
我企圖躲避到牆角,逃過這些“公狗”的攻擊,但沒有用,一雙粗壯的大手從後面把我摟在懷裏,我知道反抗沒有用,我在猶豫的一刹那,他的狗爪子已撕開我的內褲,臭烘烘的、滿是酒味的嘴往我耳根湊,我搖晃著躲過那張臭嘴,但他的手象鐵箍般緊緊地抱著我,那物從後面插了進來。
他們二十多個“公狗”,而我們包括借來的三個女孩才十四個“母狗”,我們平均要被兩個男人以上的“公狗”蹂躪。
我儘量保持身子的激烈扭動,讓那個中年“公狗”儘早地發洩。我一扭身看到那個娃娃臉,她正被兩個“公狗”抱著按在牆角,兩個公狗的褲子落在腳下,他們一前一後夾擊,我開始還聽到她嘻嘻地笑,接著是呻吟,接著是哀求,整個舞池就像是一群豺狼虎豹吞噬小羚羊的戰場。
那些沒逮到小姐的“公狗”在喝酒,在狂笑,在吸吮白粉。
幹我的是一個中年人,他一會兒就泄了,我逃進廁所清洗汙物,我真想呆在廁所裏不出來,但很快就有人來敲門了,我是躲不掉了,我得把廁所讓給別的姐妹。
進來的是小燕子,她示意我不要吱聲。她胸口的背帶斷了,乳房上一片血跡,她被抓傷了,但她沒有流淚,嘴裏不停地罵著“畜牲!”我心痛地看著她,我說我給她拿藥膏去,她叫我不要去,她說還有一些畜牲沒發洩,一出去就要被畜牲們逮住的。她還罵董姐是“母狗”,把小姐不當人。我們就這樣默默地相擁在只有一平米的廁所裏,等待暴風雨的停止後再出去。
又有姐妹們進來了,我們得讓她們清洗,我們退了出來。
暴風雨過去了,那些“公狗”有的像發情完了的獅子憊倦地縮在沙發上,有的象脫了毛的山雞光著臂膊在喝酒。在這一刻,我是無論如何都找不到剛才強暴我的那個中年“公狗”的。
那個娃娃臉也在喝酒,她那雙迷離的、夢幻般的眼睛緊盯著啤酒泡沫,我注意到,她臂膀上有傷口,剛才一場大戰,想必她挺了過來。
長辮子男人把吸管遞她,沒曾想,她積極回應,撲到盤子上吸起來,並自己動手又刮過來一長條,第二次吸了進來。她吸了,又把吸管遞給跟她同來的姐妹……
一串連續音符響起的時候,音樂變得更原始、熱情、奔放、急促又富有動感,恢復了力氣的“公狗”們又抱著我們這些小姐扭起來,他們送胯、扭腰、身體呈波浪形扭動,音樂節奏加快,更多的人加入到搖擺的隊伍,眾“公狗”有的吸了K粉,有的吃了搖頭丸,激烈地搖晃起來,越搖越快,越搖越瘋狂,好似生命的最後一個音符的顫動,好似世界末日來臨。
那個娃娃臉自動地搖了起來,她由慢到快,由激烈到瘋狂,整個身子像水蛇似地不停擺動,在閃爍的燈光下,她魔鬼般的身材如影如幻,嬌豔而妖冶,汗水打濕了她的衣衫,她先是褪掉了背帶裙,接著褪了乳罩,小小的乳房顫動著,“公狗”們都圍向她,陪著她搖晃,有的在起哄,有的在吼叫。音樂越來越快,節奏越來越激昂,她的動作也越來越快,“公狗”們的搖晃也越來越快。
娃娃臉跳著跳著,突然倒了下去,全身抽搐。我麻木的神經一驚,正不知所措,小燕子動作迅捷地按了茶几上的電控器。不一會兒,推門進來兩個保安,他們似乎意識到出了什麼事情,面無表情地看了倒在地上的娃娃臉,一個抓雙手、一個抓雙腳就往外拖。
“公狗”們依然在跳,依然就在嚎叫,似乎沒有看到發生的事情。
我的意識是清醒的,覺得不妥,抓起她丟在地毯上的背心就要給她套上,那個抓著她雙手的保安似乎有些“人情味”,他放開了手,我麻利地拉緊她的褲頭,又往她身上套上背帶裙,蓋住了她那小小的乳房,來不及看她的臉色,保安已抓起她的雙手雙腳抬了出去。
就為那五百元,這一夜,我被強暴了四次,小燕子經驗豐富,只被強暴了三次,有的女孩被強暴過六七次。
這就是引領改革的前沿城市!這就是我經歷的廣州。
一九九二年七月十一日
好幾天我做夢都想著那張娃娃臉。我問董姐,她說:“她酒精中毒,沒事了。”
“沒事了”是個什麼玩意兒?
我上午十點才起床。可是不到九點鐘,董姐進來了,她笑臉如花,坐到我的床沿神秘地說:有筆好生意,得我們相互配合,說是有個外地客人來了,要玩處,而我一時難找,我看你最合適了。
我嘟著嘴說:我哪里合適了?我又不是處女。
她笑:你含蓄、冷豔,許多男人喜歡你這個樣子——只是你不夠乖,但如果裝處女,我想一定很像。
我好奇心起,但要要抓收入,脫口而出:你給我多少錢?
她說:給你一千元吧!
我說:少了!
她說:那兩千元——這是最高的了。
我說:成交!
她歡天喜地的出去了。十點半種,來了四五個客人到包房裏,我一出現,他們的眼光就像刀一樣要劈開我的身體,其中一個五十來歲的男人矮胖五短身材,大模大樣的坐在那裏,一雙眼睛嘰裏咕嚕地在我身上死轉,我就猜測他是主角了,果然,其中一人說:小姑娘,靠常哥坐。
他拉開短粗男人身邊的一把椅子讓我坐下了。我側身坐在那裏,也不說話。吃飯時,被叫作常哥的人熱情地給我挾菜。他們也不回避,熱烈地說笑:原來,他們是內地某市來考察沿海城市建設的,身旁的“常哥”,便是負責城市建設工作的副縣長,其他隨從不是局長就是“老總”。
董姐可能怕出意外,她親自作陪。
吃完飯,董姐首先帶我上了三樓,早有一位笑容可掬的中年婦女站在那裏,到了308房間裏,她神秘地拿出一個亮晶晶、紅彤彤的小水泡,我正迷惑間,她吩咐我躺下,我明白了她的意思,順從地任由她擺佈。當她把那個亮晶晶、紅彤彤的水泡塞入我的下身時,我啞然笑出了聲:這是什麼?
中年婦女淡淡一笑:鴿子血!
我笑得更響了。董姐嗔怪說:別笑,等會一定裝嫩,裝羞答答地樣子,衣服也由他脫,你少說話。
她們出去不一會兒,那個常哥——管城市建設的副縣長進來了。
我縮在床角不動。
他伸出又短又粗的大手,輕輕地撫摸我的臉,慢慢解開我的衣扣,又要伸進胸罩,我膽怯地推開他:別……別……
他高興地道:呵呵,果然是第一次,害羞呢!哈哈。
他脫我裙子,我用手捂著不讓脫,他惱了:我手下可是出了錢的,怎麼不讓脫?
我忍不住問:多……多少……?
剛說出口,不免一驚,尋思:要是我問價,他肯定能識破天機。
幸喜他喝多了酒,得意地道:一萬八,一萬八千元開個苞,就是圖個吉利,圖個開心。
他又要解我的裙帶,我仍然緊縮著身子,他不快地站了起來,我以為他對我不滿意,要出去,他卻打開一旁的手提包,從包裏掏出一紮錢來,數了十張遞給我:來,這是一千元小費——這該滿意了吧。
我半推半就地讓他脫掉褲子,卻不讓他看我下身,我怕那裏面的鴿子血溜出來。
他要分開我的腿腳,我不讓分開,他有些手足無措。想了想,又從包裏數了十張“四位老人頭!”
他狠狠地說:好事成雙,今天老子開心,你別不識趣。
我說:你……你脫……
他明白了我的意思,一會兒脫得精光。又用嘴巴在我身上蹭來蹭去,當蹭到腿根時,我說:不讓看。
他大笑起來:不讓看就不看吧。
說罷翻身而上,粗魯地把我壓在身上,我哀求道:您……您輕點……
他開心地笑了:小妹妹,我是憐香惜玉的人,會輕輕地、輕輕地放進去……
他嘴上這麼說,動作卻不是這樣子,開始慢條斯理,不一會兒橫衝直撞,我連連大叫好疼、好疼,我越是疼痛,他越是得意忘形,近乎瘋狂地折騰;我哭了,淚花直流,我越是哭,他笑得越響。
他說:哈哈哈,這藥有些意思!
原來,他不僅喝了酒,還吃了什麼藥。
我忍著疼痛,哭罵:你媽的X,嗚嗚……
他笑得更歡了。
……
當他翻身從我身上下來時,看到床單上一攤血,滿意地點點頭。
我木然地縮在床角,被他折騰得死去活來。
儘管收了兩千元的小費和兩千元的“開苞”費,我的肉體卻是火辣辣的痛。
一九九二年七月十三日
那個姓常的和他手下又來了。
董姐安排李姐進來叫我,我聽說是他來了,堅決不去;董姐又親自進來說:人家點名叫你嘛,先陪著吃飯。
我說他吃藥,弄得很痛。
董姐說,這個我對他說說,勸勸他——那傢伙是從產煤縣來的副縣長,有錢,錢好掙……你就將就一下吧。
我說:還不是幫助你掙!
她笑罵:你這小妮子討打。
出門的時候,她湊近我耳根說:沒想到,那次裝處還成功了,遇到機會,再裝一次,我們互惠互贏。
我笑道:我今天就跟那傻瓜說——我不是處女,是你要我裝的。
董姐大急:你這小妮子招打,亂說了,我撕破你的嘴!
108包房共五個客人,四個客人都有小姐陪著,只有姓常的旁邊的位置空著,不用說,是為我留著,姓常的客人兩眼溜圓,上下打量我,怪笑一聲:亭亭(董姐給我改的藝名),好幾天不見了。
他的那些部下,有一個把芳芳摟在懷裏,有一個牽著小燕子的手說笑,有一個在跟玲玲打牌,我坐到姓常的身旁,他似笑非笑地說:你這個冷豔的女孩,一雙憂鬱的眼睛,我如何才能看到你的笑容?
我不答理他,小燕子說:錢,你給她錢,她就會笑。
他果然從包裏掏出一把錢來,沖著我說:笑一個?
我不笑,我笑不出來,也不接錢。
玲玲說:我笑我笑,钱给我。
但他並不把錢給她,他說:我就是要看她笑。
他的部下都起哄:你笑一個,我也給錢。
我看他們滑稽的動作,忍不住笑了,他哈哈大笑,把一把票子塞到我胸罩裏。
飯後來到306房間,他牽著我的手,含情脈脈地看著我,我賭氣地說:你那天把我弄疼了,真不想理你。
他嘻嘻地笑,那張胖臉上的小眼睛放著藍光,摟著我就往床上抱:今天,我保證很溫柔的。
這一次,他果然很溫柔,事畢,還幫助我用紙擦拭。
我要穿衣起來,他拉著我的手不放,十分認真地說:我考察結束了,要回去了,我把你從這裏帶回去,我養你,讓你過著公主一樣的生活,行不行?
我已聽到很多男人的甜言蜜語,半月前接待一個四十多歲客人,誇我像他初戀情人,完事後說他還會來找我,吹噓他如何如何有權,我問他做什麼工作,他說在“政府辦”做事,我問哪個政府辦,他說廣州市裏的政府辦,我向他述說了我的遭遇,求他救我出去,他一聽就变脸了,他一會兒說這是譚區長的地盤,一會兒又說“想辦法。”現在,二十多天過去了杳無音信。他們無非討我們開心,都不會說真話,更不會有實際行動。
現在,老常說要帶我出去,我不經意地說:你為什麼要帶我出去?
他說:你給了我第一次,這很難得。,你身上體驗一種素質,這是我從別的女孩子身上看不到的。
我“撲哧”地笑出了聲,我在心裏說:這個傻帽!還真以為那一次‘買處’了?傻得可以!
他問:你笑什麼?
我說:沒什麼。我不信你真贖我出去!
他說:你不信?那我現在就跟董總說,把你帶走。
我吃驚地道:真的?
他認真地說:真的!我要把你帶回我那個縣城,給你錦衣玉食,給你披金戴銀,給你新的人生。
我感激地道:好呵,只要你贖我出去,我願意做你小三、小四。要不,做你幹女兒,你累了,我給你捶背,給你洗腳,你渴了,我給你倒茶,你餓了,我給你做飯,我能做很多拿手的菜!
他從床上爬了起來:你等著,我這就去找董姐。
可是,他走後再沒有來,我並不難過,因為這些臭男人的話語本來不可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