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精神病患者即人们常说的疯子,由于其精神分裂失常,已丧失行为责任能力,所以即使他伤害到别人的财物或人身,也可被法律免除刑责。至于胡言乱语,则更不会承担什么责任。但是在毛泽东一手煽起的阶级斗争大疯狂的年代,疯子也被卷进了阶级斗争的政治漩涡,这绝非笑话。
此人姓李名景孝,四川南充市人。早年毕业于黄浦军校。抗战时期在薛岳将军麾下从连长做起,在三次长沙大会战中屡立战功,一直当到营长。后来在国共三年内战中,其所在的部队被击败,最后随部队投诚起义。当时来接收他们起义的解放军军代表对他们说“革命不分先后,爱国便是一家,所以从今以后咱们就同志相称了”。以后李还被送到一个什么军政大学去学习了很长一段时间。1954年李景孝被复员回老家南充当了农民。对此,李景孝也能泰然处之,过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平民生涯。1957年由于农民中没有开展整风鸣放,所以他也没被划成右派份子。但是在那政治运动象瘟疫般流行的年代,正如民间一句俗语说的,你“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1958年来了个“扫残运动”,即扫除残余反革命份子,这一回终于因为他任过国军营长,在劫难逃,作为“残余的反革命份子”被“扫”了出来。好在他在当地农村,平日为人非常低调。基层干部对他并无恶感。于是“宽大处理”仅判“戴上反革命帽子交群众管制”。对一个农民来说,既无职可降,又无薪可减,管制就管制,无非是个“四类份子”,不时弄去训训话,挨点骂,也就逆来顺受了。
1964年,所谓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又来到了他身边。这次上边有一名官员到他所在的公社来蹲点。所谓“蹲点”者,即要深入农村基层搞点什么“三同”(同吃,同住,同劳动)之类的官场秀,虽是“秀一把”,但还是得去社员当中走走问问拿把锄头,让记者照个像之类的表演一下。此人名张黎群,时任绵阳地委副书记。说起此人,也有一段来历。他在五十年代曾任北京《中国青年报》主编,有一定文学素养。1957年反右时,就差点被打成右派,好在当时胡耀邦任共青团中央第一书记。胡在邓小平面前力保张黎群,而胡当时是邓的爱将,所以张才得以过关幸免于“右”。但“右罪”虽免,“左迁”难逃,被下放到地市一级任职。一个偶然的机会,无意中张书记见到李景孝的一手毛笔字还写得不错,甚奇之,遂询问一番,李一一如实作答。张听李谈吐不俗,应对得当,非一般俗品。于是书记大人动了点怜才之心,便说“对起义人员党是有政策的,下面怎么胡来”?于是在这次社教运动中,便把李景孝作为落实起义人员政策的典型,宣布摘掉其反革命帽子回归社员行列。这在当时真可谓皇恩浩荡了。事后张黎群又在一些文章中把此事作为落实党的政策加以阐述,这一来当地对李景孝就基本作为“人民”一视同仁了。李对此自然十分感激,经常对人说“张书记真是毛主席的好干部啊”!可他万万没料到“福兮祸所伏”竟由此开始了。
1966年那场史无前例的大革文化命席卷中国大地,地委书记本来就是走资派的最佳人选,更糟的是张黎群在此之前与三,两文友在《成都晚报》搞了个《巴山夜话》的专栏,发表了几篇不痛不痒,谈天说地的小品,杂文一类的东西。姚文元一批《燕山夜话》是“反党黑话”,“夜话”二字立刻就犯了大忌,那个年代的人一个个听到风就是雨,鸡蛋里都会找出骨头的,更加张黎群还有五七年的“漏网前科”,又是现任当权派,至于从《夜话》中找你的毛病,按姚大师的样板,诸如含沙射影,指桑骂槐,都可以给你信手拿来扣在头上,所以什么走资派,黑帮份子,当然就全部“实至名归”了。
但当时置走资派于死地的还有条滔天大罪叫“招降纳叛,保护阶级敌人”于是造反派们立刻就想起了这条“钢鞭”,李景孝是最典型的好材料。本来李景孝一介“脱帽”农民与他们官场半点关系也没有,但是为了政治斗争的需要,于是来了个“上挂黑主子,下打活靶子”,黑主子当然就是张黎群,活靶子就是李景孝。于是李被抓了出来,要他揭发张黎群“招降纳叛保护阶级敌人的罪行”。李生性耿直,完全不能理解那些人的革命意图,更觉自己哪能这么黑着良心以怨报德。于是不但不配合人家的“革命行动”,反而一再重复“张书记是毛主席的好干部,你们不要冤枉好人呀”!这在人家看来恰好证明阶级敌人与走资派的“铁哥们”关系。所以最后张黎群是被打翻在地,李景孝也被作为“走资派包庇的阶级敌人”揪了出来,并以反革命罪重判有期徒刑十五年。
二
1966年,我与李同被囚于芙蓉煤矿劳改队二十七中队并在一个小组。当李知道我也是个右派加反革命,而且我当时还是一个青年学生模样,所以渐渐相互接近且比较信任。他悄悄对我说及他过去的事,真是一肚子委曲,他说“硬说人家张书记招降纳叛,他招我去有什么用嘛?人家怎么看得起我啊,真是天大的冤枉,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呀”!我只能不痒不痛地安慰他几句。但我渐渐就觉得这人有些不对头了,说起话来颠三倒四,就象鲁迅笔下的祥林嫂诉说自己的不幸一样。那时哪里还可能有什么心理医生来帮助他呢?我只有不时悄悄对他说“老李呀,想开点,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啊”?开始他对我的话还有点认同感,后来我的话就根本不起作用了。
1967年元旦过后不几天,有晚上所谓政治学习,先是读毛语录,再读几段报,然后叫大家作认罪检查,把自已骂一通。李景孝已是好多天低着头一言不发了。那晚“刘中队长”点名叫他发言,谁知他充耳如不闻,刘生气了,便走到他面前骂道“你这个家伙耳聋了吗?怕检查你的反动思想呀”。谁知这时李竟抬起头来,象朗诵似的一字一板地说道“独有英雄驱虎豹,更无豪杰怕熊包”。此言一出我们都吓了一跳,这是毛的诗,谁敢去这么改,而且最后那个字真还改得有点妙。好在“刘中队”与诗是无缘的。但这“英雄”二字他是听见而且听懂了的。“吧”的一巴掌已落在他的后脑袋上“他妈的,好嚣张,一个死反革命,你是个什么英雄?”谁知李不惊不惧,笑嘻嘻地答道“当然是抗日英雄嘛”!这下可把“刘中队”惹火了。一声“给我捆起来”,早有几个天天盼着记功,减刑的“劳改积极份子”,闻风而动拿的拿绳子,按的按的人,不一会就把李景孝五花大绑起来,刘中队拿出铜哨一吹便把全中队的人集合起来,所谓的“政治学习”也就立马升级为斗争大会。
经过一段时间的“七斗,八斗”关禁闭等措施,李似乎又好了一点,从兴奋转为抑制,可以好多天一言不发,除了吃饭,干活,睡觉,就是双眼直勾勾地坐着发呆。但不几天又会乱说乱动起来,有一次大家正集体开饭,他吃了还不到一半,便把碗往地上一放,站起来大叫“紧急集合,日本鬼子把我们包围了”!结果被几个“积极份子”狠狠揍了一顿,说他“装疯卖傻”,抗拒改造。未吃完的大半碗饭也倒了一地,那年头,饭就是生命,碗上粘有几粒也要用舌头去舔干净。真要“装疯”也要吃过饭再来装呗。可他根本不在乎被打翻的饭,只一个劲地叫“弟兄们快突围,你们这些汉奸不得好死!”见此情景,我心里不禁想起了陆游的“夜阑犹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的诗句,一个在长沙大会战中为抗战立过功的人,怎么连“僵卧孤村”耕田而食也不可得,中国人啊,到底谁在发疯呀?!
三
1967年3月21日,正当文革闹得一塌糊涂之际,我们三十一个所谓最顽固,最危险的“反革命份子”被集中一处,叫各人收拾好被盖衣物,这时一个武警兵(听别人叫他什么班长),拿着一支短枪走到我们排成双行的队列前,一脸凶相地说道“今天把你们调去一个新的改造场所,大家坐在汽车上,给我规规矩矩,就大家都好,哪个敢不听招呼,我丑话说在前头,老子的子弹不认人”!真比土匪还干脆。接着我们连人带行李分坐在两辆解放牌汽车中,车厢上用帆布蓬包了起来,最前面是一辆中吉普开道,该车正前方挂着一个纸牌子,上面大书:“后有车队----犯人”,“犯人”二字特别用的是黑字。吉普后就是两辆装有犯人的车,再后面又是一辆解放牌敞蓬车,上架机枪一挺,十几个武警全部荷枪实弹。这时我才发现,李景孝也坐在我身旁,原来疯子也成了“最危险的反革命份子”了。在汽车发动的嘈杂声中,李凑在我耳边悄悄问道“要弄我们去做什么”?我悄声答道“谁知道呀,说是调去其他地方”,李不言语了,隔了一阵,他又捏着我的手悄悄在我耳边小声说道“老弟,黄泉无旅店,今夜宿谁家啊”?他显然想到了可能把我们这些人弄去秘密处决。
这时我才发现,他在精神病不发作时,还是请醒的。在那种环境里,我怎么敢和一个时而清醒,时而又不清醒的人多说什么呢。经过大半天的行程,还算好,不是去“黄泉”,而是被送到了位于宜宾东北面的四川省第四监狱
也许是一种缘份吧,我和李景孝,又编在一个组。也许是环境的改变,在到监狱后三,四个月里他除了时不时嘴里自言自语说些莫明其妙的话以外,并无特别的异常言行。可是四监狱比“芙蓉”监管得更严,不然为什么要把我们这些最危险的“份子”调来呢?其中最无人性的就是所谓“三人监督小组”,即由狱吏将囚犯三至四人编成一个生活中的“监督小组”,这三个人就变成了医学上的“连体婴”一样,除了干活外,做什么事,甚至拉屎拉尿都必须三人一同“行动”,他没拉完,你就只有站在厕所里等他完了才能一道走。因为这三,四人中至少有一人是狱吏比较相信的“劳改积极份子”,以此将“反改造份子”象蓝球场上“人盯人”战术似的加以“盯死”。
我和李景孝以及一个叫杨宗和的人被编在一个“连体婴”组。杨在国民党时是个警察,后来还升任了警长,“镇反运动”中由于他检举他的上司有功,被宽大仅判管制,但1958年“扫残运动”中,仍被作为残余反革命份子“扫”了出来,而且一判就是15年,看来他以前的“功”是白立了。但此人仍一门心思想着如何“积极靠近政府”,争取早日“新生”(提前出狱之意)。要如此,最好的终南捷径莫过于向狱吏告密他人的“反改造言行”。而这个李景孝经常口里都有自言自语式的,在杨听来都属“反动言论”的话。但这位杨宗和,虽识字不多更写不起字,“政治嗅觉”却比我们强多了。所以几乎他每天都听见李景孝在说“反动话”,而且要由他口述我代笔给他写成“检举材料”,和他既成了“连体婴”按规定我就非代笔不可,真是烦死人。
那时我们每个囚徒除了“吃公家,穿公家”外,每月还有点零花钱,积极“接受改造”的是8角,不积极的是5角,这个“贫富差距”不大,基尼系数也很小。这点钱主要用来买点草纸(那时还没有卫生纸),还可买两包烟,就是我们的高消费品了。当时的香烟是要票的,我们哪有?只有一种劣质烟,其烟丝就象锯木末一般,每包5分且不要票,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珍珠鱼牌香烟”。那天下工后在一起抽烟,我发现李景孝没有烟了。便顺手递了一支给他,他接过去后似乎舍不得抽反复把玩,好一会后忽然把烟往地上一扔,哈哈笑道“不炸珍珠港,也不吃珍珠鱼”。我装没看见只好不理他。谁知一会儿杨宗和就对我说“给我写个李景孝说反动话的检举材料”。我说“我怎么没听见”?杨便叫我把李丢弃烟时说的话写上去,并问我“烟是你给他的吧”,我说“未必这也算反动”?他只好说“不算,不算”。当我如实写好后,他还不甘心,又问我“珍珠港是什么意思”?原来他们这些积极份子检举了别人的“反动言论”后,还要分析批判几句,以向政府显示他们的“思想改造”大有进步。“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我便说“我不知道”。他对此似很遗憾便说“你是知识份子怎会不知道”?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便以讽刺的口气问道“人家说反动话,我帮你写检举,今后我要是说反动话,又请哪个帮你写呢”?话一出口我就意识到自己失言,已至少构成“反改造言论”了。他不愧是当过警官的,马上安抚我说“严同改,你是靠近政府接受改造的,我怎会检举你呢”?我听了,真比挨骂还难受。那时囚徒之间既不准称兄道弟,或先生,当然更不能叫同志,狱吏规定互称“同改”,己够令人恶心了。他还再给我来个“靠近政府接受改造的”,无异于当面骂我是坏蛋。真恨不得抽他一耳光,但我毕竟还没疯,所以只好苦笑一下了事。
果不出我所料,他去交检举材料时,把我的“反动言行”也一并“交”上去了。当天晚上所谓政治学习时,一个被称为“罗管教”的狱吏,在给我们“训话”时,先是夹枪带棒地说“有些家伙还很同情这个装疯卖傻抗拒改造的李景孝,送烟给他抽。当然,你的钱多要送他也可以,但你不能讽刺打击人家靠近政府接受改造犯人的积极性呀”!他越骂“革命义愤”越升高,便叫道“严家伟,给我站起来”!我站起来后他又问“珍珠港在哪里你当真不知道?你反革命右派都会当,算是个吃屎份子了,真不知道,还是要包庇反改造”?这位狱吏把知识份子称为“吃屎份子”,不知是他“发明”还是听别人说的,反正他对念过点书的人特别恨。接着他又问“珍珠港你究竟知不知道,说话呀”。我知道硬顶要吃眼前亏,便说“它是美国的一个军事港口嘛”。谁知他一听更来劲了,说“你们这些家伙就是思想反动,一天就想着美帝国主义,它救得倒你的命呀?抗美援朝,我们的志愿军把它甚么珍珠港,玛瑙港都全部给他打垮了嘛”。看他那股自豪劲,好像他当年也参加了“偷袭珍珠港”战斗似的。要早知他的知识水平和杨宗和在一个档次,我就不该去提美国了。最后落得自己写反省,承认自已讽刺了积极接受改造的人,还要检查思想上“留恋美帝国主义”,把自己臭骂一顿。不过我不敢引用罗大管教“训示”中的“志愿军打垮了珍珠港”的话。怕他万一不认账,我岂不成了“诬蔑伟大的党”是日本侵略者吗?那还不罪该万死!?
四
时间把我们带到1969年初夏,当时中共“九大”己开过,在中国大陆除了毛这尊神而外,还有两尊“亚神”,一个是“永远健康”的副统帅,另一个是“旗手”兼第一夫人的江皇后。那时的政治学习除了读报就是作“认罪检查”。那天读了一篇报上的什么谈京剧革命的文章,把个“旗手”吹得来直叫人恶心。这时李景孝突然又自言自语道“你怕是她妈个好东西呀,哪个不晓得是只破鞋呀”。声音不算大但也不小。听见的决非一人。这还了得!虽然从语法上来讲,是个“主语缺失”的“病句”,但那时的人,八杆子搭不上边的珍珠鱼与珍珠港都要扯到“留恋美帝国主义”上去,这还能不“铁证如山”?当场就被打得鼻青脸肿,反铐加绳捆送到单独囚禁室去“关小监”。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他。
又过了快一年吧,一天收工回来在我们监舍外的墙上又贴出了几张大布告。经验已告诉我们,肯定昨天或前天又杀了,判了一大批。对这类血腥文字,我早已无雅兴去参观。突然听见有人喊“看,李景孝,李景孝”!这下我不能不去关注一下,毕竟是一个和我朝夕相处几年,而且互有一定好感和信任感的朋友啊!我快步上前一看,“榜”上第一名就是“反革命恶攻犯李景孝”,所谓“恶攻”就是恶毒攻击之意。首先称其为反动伪军官营长,一贯从事反共,反革命活动,而尤其严重的是,在劳动改造期中,丧心病狂攻击伟大领袖和敬爱的江青同志,语言极其恶毒,手段极其恶劣,情节极其严重。只有三个“极其”,却无任何具体事例,甚至“破鞋”一词也未得见。——原来中国的一条人命,就是可以这样如儿戏般的被随意剥夺!
几天后,我在煤井下“劳动”时,有几个带班的狱吏在一起闲扯,其中一人好像那天去参加了李景孝的处决大会的。他说“李景孝这家伙还有点反动劲头,弄他上刑车他还不拉稀摆带(四川方言:即不怕,不求饶之意------笔者注),还说了一句什么‘黄犬无女店’呀,执刑武警赶快把锁颈绳给他拉紧,怕他喊反动口号”。接下来他们就去研究这“黄犬无女店”是什么意思,“研究”了半天,也没个共识,甚至还怀疑是不是骂他们这些穿黄衣服的狱吏是“黄犬”。后来话题又扯到李是真疯还是假疯,也意见不一,但有个人却说,“管他真假,现在中央有指示,凡攻击伟大领袖和党中央的政治疯子也要坚决打击。”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从此我才知道疯子还有政治与非政治之分,这也许就叫中国特色吧。其实所谓“中国特色”其内涵究竟是什么,谁也不知道,故其外延所及更令人一头雾水,诸如何谓“反动”,何谓“国家机密”,何谓“妄图颠覆政府”,何谓“反革命”?还不都是权势者随意认定的。李景孝被认定为“反革命恶攻犯”,在当时的布告上还有“反革命放火犯”,“反革命杀人犯”,“反革命强奸犯”林林总总,不一而足。我就在想,要有革命,才有反革命,以此论之,当然就会有“革命的杀人犯”和“革命的强奸犯”了。不知那些害死了几千万中国人,玩女人像点菜单一样的大人物,是不是该荣获此称号呢?
李景孝离开这个世界快四十年了,不过像大海中少了一粒盐一样,不会有人在意。但我作为在铁窗下曾与之相处过的朋友,我还一直记得这个无辜而可怜的人。愿他在黄泉路上能住到旅店,一路顺风走向没有政治压迫的天堂!
严家伟2006年2月初稿,2007年4月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