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你是否会想起，昨天你捡的国旗。
明天你是否惦记，人民被代表的你。
那时候天总是很蓝，日子总过得太慢。
你总说诺奖遥遥无期，得主却关在监狱。
夏威夷吉他声响起，还以为身在梦里。
谁看了我上访写的信，谁把它丢在风里。
———网友改编的校园歌曲“同桌的你”
二十国集团（G20）领导人峰会在墨西哥落幕，会后合影时胡锦涛弯腰拾起中国国旗贴纸的一幕引发争议。峰会领导人合影，事先主办方都会在合影场地粘贴上各国国旗的贴纸、以区分各人站位。合影后，胡锦涛弯腰拾起中国国旗，并小心拍打干净，放入口袋中。他是在场的各国领导人中惟一这样做的。
六月十九日，“爱国小报”《环球时报》的编辑王文，在新浪微博发了一条帖子，说参加二十国集团峰会的各国领导人合影之后，“所有国旗都留在地上，均不幸被踩蹋，除了一个国家，因为只有这位领导人弯下腰来捡本国的国旗。”最后王文还加了一句话：“如果这人是奥巴马，微博中一定又是一片公知的狂欢，但的确不是。”王文显然是用奥巴马来反衬胡锦涛的“伟大”形象。王文的顶头上司、《环球时报》总编胡锡进立即在新浪微博上转发这条帖子，还加了一句评论：“真诚之举。赞。”这主仆二人的一唱一和，在新浪微博上被转发了将近一万六千次。
官媒对微博颇能“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紧接着，《北京日报》以“主席一弯腰，感动亿万网友”为题，详细介绍胡锦涛捡国旗事件。《北京青年报》在头版发表两幅会场留影，标明来自法新社——“胡锦涛主席捡起中国国旗”。安徽的《市场星报》或许衡量过在这幅领导人“正面”照片旁引用外电的风险，编辑们为那个动作画上醒目的红圈，更放上“我心中，你最重”的大标题。转眼之间，“胡主席”摇身一变，成为超过“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郭靖大侠的“世间第一爱国者”。
哪里的国旗最美丽？
更有马屁文人对胡锦涛的捡国旗举动作了异想天开的解读，从中读出三大玄机：其一，胡锦涛意在表明，他要在国际舞台上切实维护中国利益。其二，鼓励国人自强、不折腾、团结。其三，反对外国干涉中国内政，警告某些国家：中国的主权领土完整不容践踏！由此，马屁精感叹说：“小小的动作引发海内外网民热情关注，也许是我们对集体主义和爱国情怀过于‘疏远’、‘遗忘’，才会特别珍惜这个不平凡的画面。作为一名政府官员，尤其作为最高国家领导人，胡主席带给我们的更是一种温暖，一种集体主义和国家情怀的回归！”这样一篇声情并茂的作文，必定能在高考中获得满分。
大概胡锦涛自己也没有想到，他歪打正着演出了一出精彩的“爱国秀”。此种浑然天成的演技，便是影帝温家宝亦自叹不如。“另一个影帝”诞生了。然而，假的真不了，人们在反复观看当时的视频资料之后，发现这只是一场“美丽的误会”。仅仅因为国旗的贴纸粘住了胡锦涛的鞋跟，他才不得不弯腰将其撕下来。这一举动根本不值得如此这般炫耀造势、过度阐释。许多网民在知道真相之后，纷纷表达了他们的不满。一名网友一针见血地说：“我并不在乎谁把国旗踩在脚下，我只想知道谁把人民踩在脚下。”胡锦涛在乎被他踩在脚下的国旗，却不在乎被他踩在脚下的人民。
由于这一事件的争议，新浪微博立即封杀了“胡锦涛”、“胡主席”、“捡国旗”、“作秀”、“涛哥”、“胡爷爷”等词汇。包括那些吹捧的文字也被蒸发了。若非胡办直接下命令，新浪微博不会如此神速。有的网友不得不发出这样的感叹：“写了‘他’名字的评论就会被删除，我想赞美一下都不行。”有些人还批评网管疯了，连赞美五星红旗的帖子都被删掉！是的，在这个神奇而神秘的国家，只许胡主席一个人爱国，不许普通国民爱国。普通公民一爱国，一不小心就成了“敏感词”；爱得更深的，有可能像刘晓波那样被送进天牢。
爱国，难道首先必须爱国旗吗？捡国旗的胡锦涛，与起草《零八宪章》的刘晓波，谁是真正的爱国者？据说，胡锦涛对《零八宪章》最感震怒的地方在于倡导联邦制，这也是刘晓波被捕入狱的重要原因。那么，胡锦涛仇视联邦制，是源于他的爱国之心吗？还是因为他更爱自己一手遮天的权势？
从小学开始，每周一我都被迫参加学校组织的升旗仪式。老师说，国旗的红色是烈士的鲜血染成的。我当时就很怀疑，为什么天天风吹雨打，红色却没有褪色呢？难道烈士的鲜血与普通人的鲜血不一样吗？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当时不敢对别人说。当我初中毕业的时候，发生了“六四”惨案，我终于确认，这面国旗背后并没有我热爱的自由、民主、公正等价值，升国旗、奏国歌的仪式是对我们这些“小民”的愚弄。每当学校升国旗、唱国歌的时候，就是我目不转睛地观看地上的蚂蚁的时候。
惟一让我感到的一面国旗，是重庆“最牛的钉子户”事件中，房屋主人插在孤岛般的屋顶的那面迎风飘扬的国旗。我对这面小小的国旗的看重，远远胜过天安门广场上由威风凛凛的仪仗队升起来的那面巨幅国旗。即便有人在钓鱼岛上插一面国旗，也没有这面插在自家屋顶的国旗美。正如王怡所说，某些人在个人权利受到侵犯的时候沉默不语，但一说到台湾、西藏和钓鱼岛，立即跳起八丈高，发誓要动刀动枪。这是一种何其扭曲的“爱国心”。当自己的住宅不到保护，台湾、西藏和钓鱼岛这些“神圣国土”，与我们何干？当国旗和宪法不能保障普通公民的合法权益，它们又如何能让人尊重与效忠呢？
如果我们的家不能成为“风能进、雨能进、国王不能进”的地方，无论是“国王”还是“国旗”都不值得我们爱戴。当我们的家遭到外力侵犯的时候，国旗和宪法理所当然是最后的防线。“钉子户”悬挂在屋顶的那面国旗之所以珍贵，因为它与每个公民的私有财产权息息相关，它唤起普通公民捍卫其私有财产权的同时，也必然开启更为广泛的人权启蒙。在此意义上，重庆的那个“钉子户”才是让胡锦涛汗颜的爱国者，才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民族英雄。
在美国，每逢独立日，许多地方家家户户门口都悬挂着星条旗。我问过很多普通的美国人，是不是政府让你们挂国旗的？他们回答说，是大家自愿挂的，从来没有政府机关建议或要求民众挂国旗。而在中国，动员民众悬挂国旗向来属于政权基层组织的工作，若非政府和单位发放，很少有普通人自觉购买并悬挂国旗。从这个细节可以看出：美国人真的热爱他们的国家，他们的国家观念是自发生长出来的。与其说他们爱国，不如说他们热爱国旗背后象征的自由、共和、平等的价值。与之相比，中国人只是口头上的爱国者，夸夸其谈的爱国者，纸上谈兵的爱国者。中国人的国家观念是政府强加的。既然国旗并不能让普通人感到光荣和获得尊严，人们也就不会形成自发悬挂国旗的习惯。在胡锦涛访问外国的时候，当地使领馆往往不惜巨资招募侨民和留学生前往欢迎，每人都会分发一面国旗。然后，每次活动结束之后，这些国旗全都被扔在地上或垃圾桶中，参与者全都兴高采烈地吃免费龙虾宴去了。
爱国旗，先从爱李旺阳开始
无论怎样教育和灌输，都不能取代从心底里自然生发出来的情感。所以，胡锦涛大可不必卖力地表演“国旗秀”，与其小心翼翼地将国旗的贴纸放进口袋中，还不如下令彻底调查李旺阳“被自杀”事件，还李旺阳家属一个公道。一个珍惜每个公民生命的政权，才能赢得民众的忠诚，它的象征物如国旗、国歌、国徽等才能获得民众的爱戴。可惜，胡锦涛政权在李旺阳一事上的做法，违天意，逆民心，是对国旗的羞辱，亦让政府的合法性荡然无存。一面不能保护像李旺阳这样的义士的生存权的国旗，何必去爱它呢？
日前，湖南省书记周强在长沙与香港传媒会面时，被记者问及李旺阳事件。周强指出，事件经过彻底调查，证实李旺阳是自杀的，湖南公民都无人提出质疑。周强是胡锦涛中意的团派大将，据传将在十八大上更上层楼。以中共的干部选拔标准来衡量，哪个地方对民众的压迫越残酷，哪个地方的党政首脑就越能获得北京之青睐。反之，那些对老百姓下不了狠手的官员，被视为“妇人之仁”，其命运是淘汰出局，如胡耀邦和赵紫阳。当年，胡锦涛就是靠在西藏血腥镇压的功绩而上台的；如今，周强也想复制胡锦涛的成功之路，对李旺阳当然是“杀无赦”。湖南发生李旺阳“被自杀”的骇人听闻的血案，反倒成为周强步步高升的筹码。杀了人，交了投名状，就是真正的自己人了。
周强将湖南当作其“一言堂”，堂而皇之地一个人不经授权就自动“代表”了全体湖南人。湖南人何其无辜！那么，是不是真的没有湖南人提出过质疑呢？周强手下的盖世太保们，让所有提出质疑的湖南人都“被失踪”了。质疑李旺阳的死因，成为“危害国家安全”的严重罪行。朱承志的遭遇便是如此：作为李旺阳的生前好友，朱承志因关注李旺阳死因和安抚家属，受到警方的威胁，因拒不写不再关注李旺阳死因的保证书而被以“扰乱社会治安”行政拘留十天。六月十八日拘留期满后被邵阳警方以“问题还没有调查清楚”为由直接关押到看守所。七月二十五日，对其发出逮捕通知书，罪名是“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而另一位湖南维权人士肖勇，也因关注李旺阳事件于七月二十日被邵阳警方劳教一年半。周强敢跟朱承志和肖勇当面对质吗？
退一万步说，即便湖南公民无人提出质疑，李旺阳事件就能尘埃落定吗？湖南之外的中国公民，包括也是中国公民的香港人，就不能质疑李旺阳之死吗？数万香港民众签名为李旺阳鸣冤，不仅不被看作爱国行为，反倒被视为“干涉中国内政”。难道仅仅因为江泽民说过“井水不犯河水”，香港人就只能在香港为本地事务发声？看来，周强没有将香港人当“同胞”看待，他的潜台词是——你们香港人好好过你们的文明生活吧，不要来干涉我们自己选择的野蛮的生活。
按照周强的逻辑，湖南的事情必须由湖南人来作主，其他地方的人不得过问。那么，周强岂不是将湖南当作他个人为所欲为的独立王国？是不是即便周强在湖南实行奴隶制，中国其他地方的民众也只能事不关己、袖手旁观？与中国的其他省份一样，湖南实施的难道不是同一部中国的宪法吗？
如此热爱国旗的胡锦涛，为何对周强此种“分裂祖国的言论”不闻不问？胡锦涛反对《零八宪章》中倡导的联邦制，归根结底，是因为他钟情于中央集权的大一统体制，在此体制下，他可以为所欲为而不受任何制约。否则，中国一旦施行联邦制，他会像美国总统那样束手束脚：美国总统在世界事务上权力很大，在本国的内政上却权力有限。在联邦制的框架下，美国总统甚至不能免除一个小镇镇长的职位。因为镇长是当地民众自己选出来的，跟你总统大人毫无关系。
当年，在实行联邦制的美国，因为南方坚持奴隶制，而北方力主废除奴隶制，双方争执不下，最后引发了南北战争。如今，在实行单一制的中国，湖南为何就能肆意虐杀中国公民而不准其他省份的民众关心？难道湖南不是“中国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吗？吊诡的是，作为胡锦涛心腹的周强，心仪的不仅是联邦制，更是“湖南独立”的愿景。毛太祖是湖南人，毛太祖在年轻时候曾撰文呼吁“湖南独立”，是个如假包换的“分裂主义分子”。那时，毛泽东还是一个不名一文的失业青年，在言论自由的民国，可以如此大言不惭、大鸣大放；如今，周强贵为湖南之封疆大吏，大权在握，透露出几分湖南独立的野心，岂不在在情理之中？于是，爱国成瘾的胡锦涛就这样容忍了周强的不爱国言论。
中国人为什么不爱国？
既然爱国者都在监狱里，卖国贼都在舞台上，就难怪普通的中国人都不爱国了。
今天围绕“党魁爱国旗”这一事件的争论，让我想起一个世纪以前德富苏峰的中国游记。他山之石，或许可以攻玉。
德富苏峰是活跃于日本明治至昭和时期著名的新闻记者、历史学家和评论家，在日本具有巨大的影响力。在其长达六十年的言论活动中，写下多达三百册的著作。他也高度关注中国问题，与诸多中国政学两界的要人均是密友。德富苏峰对梁启超的影响甚大，梁启超因而有“中国的德富苏峰”之名。
德富苏峰于一九零六年和一九一七年两度访问中国，足迹遍及满洲、华北和长江流域。他撰写了《七十八日游记》和《中国漫游记》两书，既有对转型时代中国民情政情之观感，亦有对中国国民性之透视。与那个时期大部分的日本文人一样，德富苏峰对传统中国的优雅厚重不乏敬重，而对现实中国的衰败腐朽则充满鄙夷不屑。比如，他看到奉天宫殿的年久失修及文溯阁里落满灰尘的古籍，感到非常可惜。他叹息说，中国人真是不可思议，建造东西的时候非常仔细精致，但是过后却不知道爱惜，漠不关心。
德富苏峰所到之处，均受到中央及地方大员的热情款待。也许是吃人嘴软的原因吧，他对“武夫当国”时代的“武夫”们的印象大致良好。不过，从一两个小小的细节上，仍然可以看出“武夫”们何等飞扬跋扈：吉林督军孟恩远和江西督军陈光远均以盛宴款待之，不仅有军乐助兴，还有长长的一眼看不完的菜单。主人滔滔不绝，客人却担忧误了火车。两名督军都大笑着回答说：“绝对不会耽误，我让火车推迟发车时间就好了。”这样的回答，让德富苏峰这个努力学习尊重法治、讲究效率的西方制度文明的日本知识分子目瞪口呆。
德富苏峰对中国人的国民性有相当敏锐的批判，这种批判后来被梁启超和鲁迅所吸收，成为中国人自我反省的开端。对于中国人为什么不爱国的疑问，他指出：“在中国有家无国，有孝无忠。”他建议《论语》应当反着读，“把《论语》的每一言每一语都反过来念的话，差不多就知道了中国人的真面目了”。这比于丹之流把《论语》读成国家主义宣言和心灵鸡汤，不知要高明多少倍。德富苏峰还说，中国人说谎简直就是家常便饭，对于骗人的事，一般认为是因为被骗的人太傻，而不是骗人的人不好。无论个人也好，国家也好，守约的事几乎就没有。
民情的形成，很大程度上是由制度造就的。正如一名留美的北大学子所说：“统治者的心态，是即使不能给年轻人洗脑，也是要把他们变成不敢说实话和负责任的胆怯的小骗子——对于习惯撒谎的灵魂们，重信义、看事实、定量办事的个人，便如刺客一般；按塞万提斯的说法：侠士和好主教大人的故事使胆怯的小市民心安理得，因为他们不会武功、不是主教，也就不必去想着打抱不平。”那些吹捧胡锦涛捡国旗之举的人，未必相信胡锦涛是个真正的爱国者，他们自己也未必就爱国，不过，他们知道，这样说可以让自己获得成倍的好处。一群爱说谎的人，不能建构起一个真正的现代国家，他们只能任劳任怨地供养一个残暴的统治阶层。这就是共产党维持其统治的秘密。
当时，德富苏峰给处于南北对峙状态的中国的一个建议是，超越统一与分裂的争端，建立“中华合众国”，实行大范围的地方自治制度。德富苏峰指出，中国施行合众国制度有利无害。一方面，中国的小英雄、小政治家各安其位，不再觊觎中央权力或试图吞并对方，而是像阎锡山治理山西那样，兢兢业业地搞好一地的政治、经济和文化。另一方面，老百姓也更易于参与地方政治，而不是空谈遥远的北京的政治，更便于形成近代意义上的公民素质。德富苏峰认为，当时最成功的联邦制国家就是北美合众国与德意志联邦。由于中国没有哪个省可以像普鲁士那样充当“领头羊”，所以中国更适宜学习美国模式。
一百年前，作为外邦人的德富苏峰可以从容提出建立“中华合众国”的建议；一百年后，提出同样设想的中国知识分子刘晓波，却只能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而被关进大牢。历史的退步，让人嗟叹不已。蹑手蹑脚地在国际舞台上捡起国旗的胡锦涛，骨子里比当年的那些军阀们更加横暴冷酷。胡锦涛击碎了人们对“中华合众国”的期待，仅仅是因为他对权力变态的占有欲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