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氏政权的合法性危机

所谓合法性,说白了就是未经授权,你凭什么统治我?凭什么是你统治我而不是我统治你?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数千年来,由于思想资源的制约,中国一直没有解决权力来源(普遍而公正的民主选举)的问题,政权合法性、宪政民主根本无从谈起。皇权维持统治主要依靠严刑峻法和愚民术,老子断言”民之难治,以其智多”,”使民无知无欲”方为圣人之治;商鞅强调”民弱国强,国强民弱,故有道之国,务在弱民。”孔子则完全把人当成了工具:”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纵观”圣人学说”,无一为自由、人权呐喊,都在围绕弱民、愚民、维护专制做文章。鲁迅沉痛地总结了国人的命运:”想做奴隶而不得和暂时做稳了奴隶”。暴政之下,除了助纣为虐、苟且偷生,几乎无路可走。

愚民看似对统治者有利,实则潜伏着巨大的危机。本就缺乏有效制约的皇权,因民愚、民弱更加肆无忌惮,民众一旦到了”反亦死,不反亦死”的地步,势必拼个鱼死网破。暴政、反抗、暴政,周而复始。黑格尔说:”中国的历史从本质上看是没有历史的,它只是君主覆灭的一再重复而已。”

民国成立后,合法性危机依旧挥之不去。1913年宋教仁遇刺,孙文发动武装叛乱(二次革命),袁世凯解散国会、悍然称帝,两个乱臣贼子将民国搞得乌烟瘴气;1917年,孙文在广州武装割据,抗拒”再造共和”的段祺瑞政权,”秉承权力分立与制衡的宪政原则”的《宪法草案》胎死腹中;1923年,政治、军事一败涂地的孙文,利令智昏勾结苏俄图谋东山再起,铸下”联俄容共”的大错。

1927年4月,军权在握的蒋介石开始”清党”,建立南京政权,对抗正统的武汉国民党政权;1928年张学良东北易帜,南京在形式上统一了全国,宣布进入”训政”时期,”由国民党训练国民逐渐推行选举、罢免、创制、复决四种政权”。

一个师法苏俄,党在国上、军在党上的政权,何德何能”训练国民”行使民主权利?

胡适说得好:”绝少数的人把持政治的权利是永不会使民众得着现代政治的训练的。最有效的政治训练,是逐渐放开政权,使人民亲身参加政治里得到一点政治训练。说句老实话,学游泳的人必须先下水,学弹琴的人必须先有琴弹。宪政是宪政的最好训练。”

陈炯明认为:”训政之说,尤为失当。此属君政时代之口吻,不图党人袭而用之,以临吾民。试问政为何物?尚待于训耶!民主政治,以人民自治为极则,人民不能自治,或不予以自治机会,专靠官僚为之代治,并且为之教训,此种官僚政治,文告政治,中国行之数千年,而未有长足之进步。国民党人有何法宝,以善其后耶?徒使人民不得自治机会,而大小官僚,反得藉训政之谬说,阻碍民治之进行。”

依靠暴力夺得政权,不以宪政民主赋予政权合法性,摆明了就是”枪杆子里出政权”,拳头大的说了算。国民党三大409名代表,选举产生的代表仅76人,其余代表均由蒋介石以国民党中央常委会的名义指定和圈定。陈公博为此发表《国民革命的危机和我们的错误》:”今日国民党已被军阀、官僚、政客、买办、劣绅、土豪所侵蚀盘踞盗劫把持,孙总理的三民主义已被他们所篡改,第一、二次全国代表大会的纲领已被他们抛弃,南京的中央已成为一切反动势力的大本营。”

清党之后,共产党奄奄一息,对蒋氏政权威胁最大的是其党内同志。取消党内民主的结果就是党同伐异:蒋介石和汪精卫,西山会议派、改组派、CC派、政学系和黄埔系、桂系、粤系、湘系、西北军、东北军、晋军以及川、滇、黔等众多政治、军事派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见面喊哥子、背后捅刀子,上演了一幕幕拉帮结派、尔虞我诈、争权夺利的丑剧、闹剧和惨剧,对后来的剿共、抗战、内战的进程均有重大影响,有的甚至是决定性的影响。

不能用选票决定权柄的归属和利益的分配,就只能用拳头。1929年3月,蒋桂战争爆发;5月,刘郁忿、宋哲元、孙良诚、韩复渠等西北军将领通电讨蒋,以冯玉祥为”护党救国军”总司令;9月,张发奎在湖北以”护党救国军”的名义发表《拥汪讨蒋宣言》;12月1日,唐生智在郑州通电反蒋,蒋唐战争爆发。战争结果都是蒋校长获胜,但更大的反蒋风暴即将来临。

1930 年4月,阎锡山、冯玉祥、李宗仁联合发动反蒋战争,双方共动员140万的兵力,是国民党内最大的内战;8月,改组派、西山会议派、晋系、桂系召开国民党二届中央扩大会议,决定成立联合反蒋的国民政府;邓演达在上海成立中国国民党临时行动委员会。

1931年2月,因”约法之争”,蒋介石软禁为其立下汗马功劳的立法院长胡汉民,舆论为之哗然,汪精卫发表《为胡汉民被囚重要宣言》,认为蒋介石”一面摆酒请客,一面拔枪捉人,以国民政府主席而出于强盗绑票之行径,较之青霜剑之狗官,有过之而无不及”;5月,汪精卫、孙科在广州召开国民党中央执监委员非常会议,发表宣言,痛斥蒋介石”假训政之名,行个人独裁之实”,南京”党部为个人势力所劫持,实无存在之价值”,决定另建国民政府。6月,南京公布《中华民国训政时期约法》,规定”训政时期由中国国民党全国代表大会代表国民大会行使中央统治权”,行政、立法、司法均由国民党一手包办,明确宣示以党代政、一党专政,将《中华民国临时约法》的宪政原则抛到了九霄云外。

“九一八事变”后,反蒋浪潮益发凶猛,蒋介石被迫释放胡汉民,向其赔礼道歉。1931年11月,国民党四大热闹非常,同时开了三个:蒋介石在南京开、汪精卫在上海开、胡汉民在广州开,三个”四大”都自视”正统”。

“国必自伐,然后人伐之”,这句古话送给国民党再合适不过了。

夹缝中求生的共产党

1927年建政之后,蒋介石除了要在党内削平胡汉民、汪精卫的山头,跟各地大小军阀明争暗斗,还要对付中共的武装暴动和日本侵华,经常顾此失彼,焦头烂额。

围绕权力、军队编遣、地盘等政治经济权益的分配,国民党内部爆发了蒋桂战争、蒋唐战争、蒋冯战争、蒋冯阎中原大战等一系列战争,时间、规模、危害程度远远超过了北洋军阀16年统治期间的内战。中共利用国民党自相残杀和中日战争的空隙,发动上百次暴动,到处建立”革命根据地”。

1927年4月26日,中共东江特委举行暴动,在海丰、陆丰、紫金三县建立政权,这是中共建立的最早的地方政权。1927年11月,中共黄麻特委领导农民暴动,开辟以河南光山县柴山堡为中心的根据地。全国各地先后产生了10多个”根据地”,”鄂豫皖革命根据地”全盛时期包括20余县,拥有约350万人口,主力红军达4.5万余人。

1929年3月,朱德、毛泽东利用蒋桂战争、国民党防区空虚的时机,率领红4军先后占领兴国、宁都、广昌等县;5月,红4军挺进闽西,占领长汀以南龙岩以西的上杭,初步形成”闽西革命根据地”。毛泽东得意地写下《清平乐*蒋桂战争》:”风云突变,军阀重开战。洒向人间都是怨,一枕黄粱再现。红旗跃过汀江,直下龙岩上杭。收拾金瓯一片,分田分地真忙。”1930年7月27日,”湖南军队均在汨罗、新墙、平江、浏阳各处参加对反蒋派的战争”,彭德怀率红三军团攻占湖南省会长沙,轰动中外。

10月,中原大战胜利在望,蒋介石赶到汉口,召开湘鄂赣”会剿”会议。从1930年底到1935年初,共进行了5次围剿红军的战争。在连续两次围剿失利后,1931年7月,蒋介石自任总司令,不料,”九一八事变”、软禁胡汉民和宁粤对峙,迫使蒋介石下野,第3次围剿无疾而终。

1932年”一二八”事变爆发,蒋介石调集第87、88师等部队参战,之后又令正在江西剿共的第十八军陈诚部入浙。1933年1月,日军攻陷山海关,战事迅速扩大,一直打到5月双方签定《塘沽协定》才停下来。内忧外患之下,国民党难以顾及江西苏区,红军乘机迅猛发展,“中央苏区拥有江西、福建、闽赣、粤赣、赣南5个省级苏维埃政权,成为全国最大的革命根据地和全国苏维埃运动的中心”。

1932年3月,国民党第4次围剿再次失败,蒋介石非常难过:”此次挫失,惨凄异常,实有生以来唯一之隐痛。”全国抗日声浪日益高涨,国军内部也出现厌恶剿共、要求抗日的声音。

1937年1月18日,汪精卫在国民党中央党部总理纪念周发表演讲,强调”安内为攘外之先着”:”对外是以胜负来决定生死存亡的,必须本身有对外的能力,方才有对外的把握,断没有本身不健全而可以有对外的。我们总还记得,淞沪之役,政府调江西军队赴援,而共匪即攻赣州;古北口之役,政府调长江军队赴援,而共匪即破抚州,攻南昌;经此两次创痛,武装同志以及明了内容的人们,铭心刻骨,知道不安内不能攘外,所以才有这几年间的血战。这血战并不是看得安内较攘外为重,而是深知安内为攘外之先着。”

指责中共是容易的,国民党理应痛定思痛的是:谁造成了今日之局面?谁把苏俄引入中国?谁利用中共完成北伐,又过河拆桥,对中共举起了屠刀?

国共两党是文明世界的耻辱

被蒋介石称为”当代卧龙”的政学系巨擘杨永泰,提出”三分军事,七分政治”的剿匪方针:”澄清吏治,务使土豪恶霸横行乡里者灭绝。对贫穷困苦无孤者,给予救济,对匪区民众日常生话给予指导和帮助。这样,渐使匪区民众日益脱离共党,不为共党所左右。派重兵对匪区共党实行严厉的围剿,务使除恶务尽,不留后患。同时对投诚者,要给予宽大和出路,实行先生之剿抚兼施。吾认为,如实行三分军事,七分政治,变军事剿共为政治剿共,不出一年,会初见成效。”

1933年9月,蒋介石依计而行,发起第5次围剿,采用”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修筑碉堡、逐步推出”的战术,成效显著。

苏区自身固有的毛病在大规模战争的情况下日益突出。毛泽东1930年提出在新开辟的苏区,”数天之内分完田地,组织苏维埃,建立起’赤卫队网’(所有十六岁以上四十五岁以下的男女壮丁一概编入)”。1934年1月,由于伤亡增大、苏区财力枯竭,兵源严重不足的红军开始强制老百姓当兵,苏区百姓开始成百上千地逃亡,甚至自残、自杀,”扩红初期人们自愿报名参军,然后是要动员报名参军,最后被强制报名参军;而有的人则躲起来或干脆跑到外地去,甚至跳河自杀,有的人被扩进了红军,半途上又跑掉了,即使捉住枪毙,也仍有人开小差。”(刘守仁《兴国”扩红”》,《党史纵横》2006年第6期);强制招兵屡屡激发民变,如瑞金白鹭乡”二十余名模范队员举行反动暴动,捆去区委人员三个,杀伤一个”(黄道炫《逃跑与回流:苏区群众对中共施政方针的回应》);刘少奇发现,”一般党团员对扩大红军工作是很消沉的,自己也怕当红军。”(《反对扩大红军突击运动中的机会主义的动摇》)

邱会作回忆,反围剿失败与中央苏区的政策有关,如过度征粮、过度”扩红”、土地革命中滥杀地主富农及其家属,各地都打”AB团”、肃反扩大化,让红色政权失去民心。以兴国县为例,当时实际上已到了人力、物力都已竭泽而渔的地步。红10师政治部主任舒同认为:”中央苏区最后不能坚持而被迫万里长征,除了路线错误之外,其中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我们财政的枯竭,人力物力财力的枯竭,几乎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

拉贝莱(Rabelais)有句名言:”学问无良知即是灵魂的毁灭,政治无道德即是社会的毁灭。”

1934年10月,不出杨永泰所料,”政治剿共”迫使红军主力离开根据地进行”长征”。虽为”政治剿共”,但残酷的程度依旧令人不寒而栗。15军44师师长王赞斌在倍丰、定甫、安远3县挨户搜查红军,在一个名叫”尊三围”的围子,王核定14岁以上、65岁以下,不分男女,一律格杀,令一三四团执行,杀害了70多个群众。在他的部队里,流传着”杀人王”的绰号。(凌压西《王赞斌在江西围剿红军》)

瑞金在80天内被杀1800多人,宁都县被杀绝的有3800多户,闽西遭杀绝的为4万多户。蒋介石在剿匪报告中写道:”剿匪之地,百物荡尽,一望荒凉;无不焚之居,无不伐之树,无不杀之鸡犬,无遗留之壮丁,闾阎不见炊烟,田野但闻鬼哭。”(刘良《红军长征之后》,党史文苑(学术版)2006年第5期)

据蒋介石侍从秘书邓文仪(复兴社十三太保之一)主编的《剿匪战史》记载,金家寨县城”枪杀与活埋三千五百多人”,县城之外,”在古碑冲处死、活埋的至少九百多人;在南溪、竹畈、花园各镇处决的赤匪、赤匪家属,以及赤匪伤病员至少三千人;上楼房镇一次杀了一千二百多人;胭脂河坪了杀了一百多人……”人口九万的金家寨县城居然杀了上万人!国民党75师师长宋天才,用汽车拉走二千余名家中有人当红军的青年妇女,把她们拉到河南、湖北全部卖掉。

国共战争堪称有史以来人类社会规模最大、时间最长、伤亡最多、最残酷、最无底限的战争。据《近现代女烈小资料》,民国政府不但恢复已废除的斩首刑,”裸形处决”也重新浮出水面,不少女性革命者被脱光了衣服砍头示众,而且个别的手段比老祖宗还残忍,刽子手先用刀割去女革命者的乳房,然后才砍下她们的头;中共东江特委发布的20条名为起义纲领的必杀令,今天的官方网站不得不隐去”盲目者杀、麻疯者杀、残废者杀”等骇人听闻的内容;李宗仁回忆,广州暴动,”市民均被迫以红巾系颈,表示拥护红军,否则格杀勿论。张发奎急令黄琪祥回师平乱,张黄下令凡见颈系红巾的,即格杀勿论。可怜的老百姓分不出孰是红军,孰为第四军,系红巾死,不系也死”。

曾与朱毛齐名、人称”红军第一叛将”的龚楚在回忆录里沉痛地写道:”因红军战争物资、粮食消耗浩繁,待至野战突围时,中央苏区又是民穷财尽了。农村中处决地主的手段,是万分残酷的。他们在未杀以前,用各种严刑拷打,以勒索金钱;等到敲榨净尽,才加以屠杀。在’斩草除根’的口号下,被指为豪绅地主的家人连襁褓的婴孩也不免于死,所谓’人性’这个名词,在共产党的经典中,已经找不到了。每夜,我都做着可怕的梦,我彷佛看到了千千万万个鲜血淋淋的苏区人民,在痛哭!在呼号!在呻吟!在挣扎!在愤怒!在反抗!我怀疑这并不是梦呀!我在亲身经历那些惨绝人寰的景象,一幕一幕都呈现在我的眼前,中共在武装斗争短短的八年中间,已经使中国人民遭受了千万人的死亡,今后若再盲目地错误下去,又不知要惨死了多少人?”

国民党内部战争和国共战争给民众带来了无尽的苦难,如台湾《联合报》记者司马桑敦在《野马传》借女主角之口作出的结论:”共产党,国民党,都是坏蛋,没一个好东西!”

可以说,国民党在1991年废除刑法100条(”意图破坏国体、窃据土地或以非法之方法变更国体、颠覆政府,而着手实行者,处七年以上有期徒刑;首谋者,处无期徒刑。前项之预备犯,处六个月以上五年以下有期徒刑”)完成民主转型之前,与中共一样,都是师法苏俄的独裁政党和文明世界的耻辱,只是”坏”的程度和方式不同。

以前受中共愚弄,大陆人痛骂蒋介石和国民党反动派;如果了解到历史真相,骂得会更厉害,不仅骂孙文联俄容共(一片叶子跟毛毛虫交朋友,整棵树都要遭殃),还要骂蒋介石丢掉大陆。

有个非常流行的说法,剿匪不力是因为日本侵华和西安事变。日本侵华和西安事变的确给中共崛起提供了契机,但在此之前,又是谁,为了什么,让”长征”的神话变成了现实、中共得以卷土重来?蒋介石的”安内”,仅仅是为了剿灭红军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