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一年一度的“全国政协”和“全国人大”已落下帷幕。在中国经济日趋减缓的压力之下,经济议题成为今次两会备受关注的话题之一。无论原因何在,经济困难将引发的社会及政治影响不容忽略。我们在今天的本节目中,请来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社会学博士、转型问题学者程晓农先生,请他围绕与中国两会相关的话题谈谈看法。
法广:首先请您谈谈,今年两会最大的看点是什么?
程晓农:我想用两个字可以概括,就是“沉默”。大部分代表现在都基本上学会了保持沉默。尽量不说话。因为整个会场的气氛和会场之外的气氛都表明了一点:现在已经不能够再像以前那样积极发言,然后提出一些代表们想要关心的问题。
法广:在中国,“两会” 历来是一个较为敏感的时期,各方的注意力高度聚焦与会的最高层人物,试图从这些领导人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中解读出些许内幕。今年曾传出习李不合的传言,您认为这种传言是否有一定的可信度?如何他们之间矛盾真的较深,是否有必要在公众场合公开表露?
程晓农:今年的两会确实有一些大家关注的举动。主要也是因为中国的政治是高度封闭的。外界无从观察。那么两会,最高领导人们都集体到场,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的一举一动就成了观察动向的风向标。这次两会有一个现象引起了很多人注意:李克强做了政府工作报告以后,全场代表照例地鼓掌。但是坐在主席台上的习近平没有鼓掌。另一方面,人大常委会委员长张德江做了报告以后,代表鼓掌的时候,习近平鼓掌了。把这两个现象放在一起对比,也许就有人会判断说习近平对李克强不满。我想这种猜测不是完全没有根据的,因为主席台上的人和台下的人一起鼓掌,这件事情本身已经成为惯例了,在中国开会的人都知道。所以不鼓掌是一种很反常的现象。另一方面呢,李克强从上台到现在,正好是中国经济滑坡的三年。这三年不能说李克强没努力。但是结果仍然是经济继续滑坡,问题越来越严重。所以作为主管经济问题的总理,他的责任是很大的。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习近平对这个现状不满,我想他有很多机会去表达。比方讲在内部的会议上等等。但如果他是在公开会议上表达,那就说明他的不满程度确实是相当大了。倒也不奇怪。
法广:习近平掌权以来大力反腐,造成了较大的影响。国际舆论纷纷认定其为毛以来最强有力的人物之一,中国国内舆论更是对习近平称赞有加。种种称谓、甚至赞颂的歌曲在民间传播,这种现象究竟反映了什么?
程晓农:我想观察中国政治走向的人可能有意识、无意识地逐渐感觉到一点就是:中国的最高领导人现在的地位已经超出了毛泽东以后的任何时期。之所以这样讲,可以回顾一下社会主义国家的历史。所有的共产党政权,刚建立的时候,一般来讲,最高领导人都是集体领导制。就是说没有哪一个人能够一个人说了算。即便是毛泽东和列宁,当年一开始建立政权的时候,他们也还表面上要维持一个党内民众作风,要和其他的领导人商量着办事。但是随着共产党制度进入了农业集体化和快速工业化的阶段以后,经济政策上出现的问题就越来越多。民间和党内的批评也越来越多。在这种情况下,最高领导人就开始从集体领导制转向个人领导制,或者说可以把它叫做“个人专断”。个人专断维持下去的手段无非是两个:一个是在民间发动个人崇拜,在高层进行政治清洗,谁反对最高领导人就打倒谁。哪怕你不反对,他看你不顺眼也可以把你灭了。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慢慢地集体领导制就消失了,变成了一个人领导制,或者叫做“个人领导制”。随着这样个人专断的领导人去世之后,一般来讲,继任的领导者往往都是恢复了集体领导制,同时也是纠正前任专断领导人的各种错误。在政治上宽松一点,同时在经济上给老百姓更多的实惠。这种做法在相当一段时间里能够生效。所以从赫鲁晓夫到戈尔巴乔夫,中国是邓小平一直到胡锦涛,基本上实行的都是这样的方针。所以也基本上都是一种集体领导制。虽然在这种集体领导制里,可能其中有一、两个人事实上是说一不二,但是形式上,他也不是可以完全地个人专断。比方邓小平,与他还有他掣肘他的陈云存在,另外还有党内其他一些高层,像李先念等人,他们的意见也会影响到邓小平,邓小平必须顾及到他们的意见。江泽民时代是这样,胡锦涛时代就更是这样。但是我们现在看到,中国出现的一个新的情况,在所有社会主义国家里从来没有过的。就是一般来讲,社会主义国家从个人专断的个人领导制转成集体领导制之后,就不会再转回去了。就是不会再有第二次个人专断。但中国现在出现了这个情况,就是最近年把,中国出现了领导模式从集体领导制转向了个人领导制。习近平成了唯一党内说话算话的人,其他人都成了他的办事人员。所以他在政治局常委里面,就不仅仅是班长了,已经成为领袖。所谓领袖,就是一人高居所有人之上,其他人是必须服从的,不能提不同意见。与此同时,当然也就出现了很多人注意到的,比方讲:对领袖的个人崇拜等等又开始了。对这种现象,当然可以把它解释为是习近平的个人偏好,但是我倒不这么看。我认为它是一种统治策略的需要。就是说,在现阶段,习近平其实已经看到了所谓的集体领导制下,中共的统治成本之高。这个统治成本包括几方面:一方面是他在民间,为了获得民意对共产党的不满要小一点,他要采取许多经济方面的措施,甚至包括比方讲给农民发农产品收购补贴,用这种方式变相地补贴农户。在官场上,这种统治的高成本就表现为允许官员腐败、大量地捞钱,允许他们胡吃海喝、允许他们嫖娼。这些费用都可以通过各种方式进入他的统治成本。另外对官员们、还有这些与官员们勾结的富商们,把大量的资本转于海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政权的角度去看,所有这样的现象合在一起都是一种统治的高成本。
邓小平讲,发展是硬道理。其实这个话里有一层他没有讲出来的意思,那就是:只有经济增长快一点,贪官们捞钱捞得再多,他也还能剩一点、剩到老百姓的嘴里边。所以对高层的统治者们来讲,高增长是必要的前提。反过来,如果高增长消失了,高成本的统治就维持不下去了。因为那样的话,就会民怨沸腾、同时整个经济垮得更快。所以习近平上台以后,先是通过反腐败造成党内官场上一定的压力,官员们普遍对自己失去了在胡锦涛、江泽民时代那种自由自在的消费和腐败,对这种现状是十分不满的。另外一方面,他现在也在千方百计地想要截堵资本外逃。这两个做法实际上都反映了同一个需要,那就是:在经济下滑、而且可能成为一种长期的趋势的情况下,如果共产党想要延长统治,那它必须要把统治的成本往下降。因为它把饼做大的可能性没有了,它就只有在现有的状态下,尽可能减小开支。开支也包括跑冒滴漏。像刚才讲的腐败、还有资本外逃,都属于共产党统治的跑冒滴漏。所以习近平最后选择的是这么一种基本统治策略。而这个统治策略是不能靠集体领导实现的。也就是说,在集体领导制下,每一个高层官员都自己有一批自己的队伍,自己的势力。在自己的势力圈里,别的高层领导没有办法过问。而且他的势力圈出了问题,他也会想办法护着。就形成了一个一个的势力范围,或者说是“土围子”。只要土围子还存在,跑冒滴漏就堵不住。所以习近平现在实行了个人集权,从某种意义上讲,就是先是灭了土围子,然后再堵跑冒滴漏。在这个过程当中,他就开始重新使用共产党国家以前有过的那种个人专断的统治模式,也只有这种统治模式,才能让他采用这种、我把它叫做低成本统治的这种基本统治策略。所以从这个角度去看的话,习近平的这个做法有他的必然性。
法广:您怎样看待中国社会未来五年的发展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