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二月,我在香港出席国际笔会亚太地区会议期间,香港科技大学理学院的一位教授邀请我去科大与学生座谈,介绍大陆的言论自由状况和维权活动的进展。理学院由于学科的限制,不方便安排此次活动,这位学者便与人文学院联系。谁知人文学院的负责人一口回绝,其理由是:“如果我们出面安排此活动,便是向外界表示,我们认同余杰的观点。”
这样的回答不仅让理学院的教授难以理解,也让我深感困惑。近年来,香港积极发展高等教育,香港大学、中文大学、科技大学、城市大学等,已在亚洲名列前茅,正向着世界一流大学的目标迈进。我以前曾到科技大学看望丁学良教授,丁教授带我参观了科大旖旎的风景,海浪沙滩、蓝天绿树,比起北大的亭台楼阁、湖光塔影来,又是另外一番风情。丁教授还赠送给我一册科大创校校长孔宪铎先生所著的《香港科技大学十年》,书中所记述了当年在一片乱石滩上创办科大的筚路蓝缕的历程,让我感佩不已。科大不惜重金在全球搜罗一流学者,其学术水准迅速让人刮目相看。
然而,此次在科大不愉快的经历,使我对科大的前景产生些许的怀疑。用北大老校长、中国现代高等教育的奠基人蔡元培先生的话来说,大学的精义在于“兼容并包,思想自由”。大学只是为各种不同的观点和声音提供一处“众声喧哗”的平台而已。蔡元培时代北大的课堂上,既有新派人物陈独秀,也有旧派人物林琴南,如果按照科大人文学院负责人的推理,蔡元培究竟是新派还是旧派呢?如果蔡元培只允许跟自己观点一致的人到北大来讲课,北大还能够孕育出新文化运动的辉煌吗?
科大人文学院的负责人当然有不同意我的观点的权利。比如我对中共当局一党独裁的批评,让许多惟北大人马首是瞻的香港文化人不敢与我来往;比如我应邀赴白宫与布什总统讨论中国的宗教信仰自由问题,也让某些民族主义者视为“卖国”之举。但是,因为不赞同我的某些言行,便封杀我与学生的座谈,这与中共当局的文化专制主义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呢?
香港回归之后,虽然中宣部未曾进驻香港,但“自我检查”机制已然侵入社会各阶层。以我个人的经历而言,曾有香港媒体因我的文章“过于尖锐”而拒绝发表,曾有某神学院出于“安全考虑”而取消我访问计划,此次科技大学将公开的座谈改为闭门讨论,再次让我认识到,“自我检查”已经不是一个人、一个机构的问题,而是整个香港社会必须面对的问题。
一所不能够容纳不同观点的大学,是没有前途和活力的大学。天安门屠杀之后,中共当局以纳粹的方式控制大学,扼杀学术自由和思想自由,使大陆所有的大学都如同死水一潭。香港的大学若重蹈此覆辙,诚可悲也。美国密歇根大学校长詹姆斯•杜德斯达在《二十一世纪的大学》一书中指出:“大学既是社会的镜子,又是社会的灯塔,大学的独特职责在于帮助我们的国家建立多元文化、多种社会的有效模式。我们必须达到一个新境界,使校园内外不同种族和不同文化背景的人都能够相互理解、相互宽容,实现自由价值。”我愿意将这段话转赠给科技大学人文学院的负责人,并与之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