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色:西藏的官员们,饶了布达拉宫吧!

    
 刚刚看到新华社新闻《布宫东西两侧将建地下人行通道 转经人与车各有其道》,原文如下:


“记者从12日下午召开的西藏自治区政府常务会议上获悉,拉萨最受关注的布达拉宫广场东西两侧不日将设地下人行通道,此两处过往车辆每每停车等让转经朝佛行人的现象将成历史,此举将开启拉萨拥有过街天桥、地下通道的城市新篇。

“此两处勒拉萨市中心要道北京路中段,地处西藏标志景观布达拉宫广场两侧,车辆多、游客多、朝佛信众多,一些时段,车辆往往要礼让行人,造成交通隐患。据了解,在此设置地下人行通道已动议几年,因顾及此处地表水浅、布宫周围环境等因素而未实施。

“拉萨市提交当天西藏自治区政府主席常务会议讨论的布宫广场地下人行通道建设方案显示,该两通道分别为南北向,长约60至80米,总投资约5000多万元人民币,其施工技术可行性以及两端进出口设计均与布宫周边环境相融,体现民族特色。

“据悉,此项工程仅需工期150天即可完成。此前,拉萨市还没有一处地下通道和过街天桥。此项工程获准建设后,将终结和开启拉萨一段城市记忆。”


西藏的官员们,饶了布达拉宫吧!

每日参观布达拉宫的人数实际上已至六千以上,已经在纷至沓来的游客足下岌岌可危的布达拉宫,并且已经在以“维修”的名义下使得壁画等文物破损不堪的布达拉宫,如今又要面临东西两侧修建地下人行通道的威胁,难道非得把伟大的、悠久的、举世瞩目的布达拉宫折腾得坍塌了才罢休吗?

有着西藏独特的人文宗教风景的转经礼佛,有着数百年历史的环绕布达拉宫的“孜廓”转经路,竟然“将成历史”,竟然将被“终结……拉萨一段城市记忆”,这是何等愚蠢的行径!实在令人心痛欲裂!

联合国教科文等等全球相关组织,难道将坐视如此可怕的“现代化”对拉萨的风景、人文和生态犯下不可饶恕的、无法估量的罪过吗?!

请为之呼吁,请阻止这一切,我们不要“地下人行通道”,我们要的是我们自己的转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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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写于2004年的文章,而如今,布达拉宫所面临的危险有过之无不及。】


布达拉宫的沦落


唯色


·人去楼空

有必要解释布达拉宫吗?这座犹如万道光华,照亮了古城拉萨的伟大建筑,被世人视作西藏的象征。它矗立在拉萨这片河谷中心的玛波日山上,无论在影像上,还是在每一个观者的眼中,都具有令人震撼的魅力。20世纪初,跟随一支携带武器的军队闯入世界屋脊的英国记者,远望“在阳光下像火舌一样闪闪发光”的布达拉宫,惟有感叹:这“不是宫殿座落在山上,而是一座也是宫殿的山。”

早在1300多年前,图伯特王松赞干布时期,布达拉宫就有了最初宛如城堡的形貌;公元1642年,五世达赖喇嘛建立“甘丹颇章”政权,统一西藏,成为全藏至高无上的僧俗领袖,而他另一令人瞩目的成就,即是在佛经中授记的观世音菩萨之道场的神山上建造了布达拉宫。规模宏伟的布达拉宫从此成为西藏政教合一的中心,其神圣的地位一直延续到1959年。

曾几何时,在西藏民间流传着这样一首深入人心的歌谣:

布达拉宫的金顶上,升起了金色的太阳;
那不是金色的太阳,是喇嘛的尊容。

布达拉宫的山腰中,响起了金制的唢呐;
那不是金制的唢呐,是喇嘛的梵音。

布达拉宫的山脚下,飘起了五彩的哈达;
那不是五彩的哈达,是喇嘛的法衣。

而歌中所赞美的喇嘛,众所周知,正是生活在雪域高原的图伯特人敬奉为观世音菩萨之化身的达赖喇嘛。然而1959年降临了。在这年3月17日深夜,达赖喇嘛被迫从他所居住的另一座宫殿——罗布林卡──出逃;两天后,在圣地拉萨从未有过的猛烈炮火中,罗布林卡和布达拉宫变成屠戮之地,成为西藏历史上翻天覆地之剧变的无言见证。一位参加过“平息西藏武装叛乱”的解放军军人回忆,驻守于拉萨河对岸、朋巴日山下的解放军308炮团,多年来,数门大炮一直瞄准着隔河相望的布达拉宫,以至在“平叛”时,发发炮弹可以极其精确地射入那一扇扇黑边环绕的红框窗户,而在里面爆炸。一位当年的“叛匪”却回忆,正是不忍那恶魔般飞来的炮弹毁了“孜布达拉”,所以不再抵抗。于是,从一些当时留下的照片或纪录片里,可以看到双手高举白色哈达的“叛匪”,走下被炮火熏黑的布达拉宫,向“解放”西藏的“金珠玛米”缴械投降(其实这是在“平叛”结束之后拍摄的,这些被带到布达拉宫跟前重现当时情景的俘虏们已入牢狱)。

布达拉宫从此人去楼空。

从此,在随后的岁月里,布达拉宫不再是中心,而被占领者设置为一个个时期、一个个境况的背景。既是意味深长的背景,又是必不可少的背景,更是广为人知的背景。历史悠久的布达拉宫从未像这半个多世纪以来,随着递进的时间和更换的空间,变得如此地丰富多彩,光怪陆离,又如此地无助,令人悲哀。

·革命的背景

起先,是在布达拉宫前面的大片草地、林卡和沼泽上,修盖起新政府的办公场地和宿舍,以及名为“劳动人民文化宫”的礼堂。其模式与军营雷同,毫无美感。而彼时的拉萨正如革命歌手所唱,已经与北京“连起来”了。因此,千里之外的北京掀起的每一次政治运动,都会在拉萨激起相应的反响,甚至同样的轰轰烈烈。“劳动人民文化宫”难以容纳被发动起来的广大“翻身农奴”了,举行万人集会的会场于是移往露天,背景总是默然无语的布达拉宫。

1966年,文化大革命这场红色恐怖狂飙也席卷了西藏。在毛泽东“破旧立新”的号召下,一所所寺院被砸烂了,一座座佛塔被推倒了,一尊尊佛像被夷为粉碎,一迭迭经书被烧成灰烬……而布达拉宫,被痛斥为“三大领主的总头子残酷压迫劳动人民的封建堡垒之一”,险遭灭顶之灾。之所以得以幸存,恰恰是因为偌大一片青藏高原,再也找不到比它更适合充当背景的背景了。或许正因为如此,尽管罗布林卡被改名为“人民公园”,尽管确曾有人建议将布达拉宫改为“东方红宫”,而且把“毛主席万岁”五个大字刻成巨大的牌子,置于布达拉宫的金顶前俯瞰众生,但布达拉宫还是沿袭旧名,而这也是背景的要素之一。革命需要目标,革命也需要背景。当五星红旗插上布达拉宫,毛泽东画像高悬其间,一个“换了人间”的新西藏就此诞生,其效果显然无可比拟。

然而,被誉为“西藏真正的宝库”的布达拉宫却几乎被掳掠殆尽。据记载,布达拉宫收藏的经书和历史文献多达成千上万卷,许多都是用金粉、银粉、绿松石粉和珊瑚粉撰写的;还有不少存放贵重物品的库房,精心保存着西藏各个历史时期的工艺品、绘画、挂毯、塑像以及古代的盔甲等文物,无一不是无价之宝。然而,这曾经荟萃了财富与艺术的布达拉宫却所剩无几了。那些最珍贵的,那些最精华的,那些不计其数的,那些不可估量的,能被拿走的几乎都被拿走了。留下的只是沉重的灵塔,珍藏着八代达赖喇嘛的法体却不是无神论者所需要的;留下的只是满墙的壁画,但也被涂刷上红色的油漆,再覆盖上毛泽东的语录;留下的只是实在难搬的一些佛像和坛城,权当摆设的一些唐卡和法器;留下的只是一座徒有其表的布达拉宫,它依山垒砌,群楼重迭,殿宇辉煌,却几乎是一个空架子了。

有一个真实的故事可以作证。1988年,中国政府第一次维修布达拉宫,拨款四千万人民币。财政部的某位官员在维修庆典上反复强调,中央财政很困难,可还是勒紧裤腰带,给西藏拨出巨款。充任全国人大副委员长的阿沛·阿旺晋美,这位西藏旧政权中唯一为中共素来接纳的贵族高官,著名的政治花瓶,这一次却如此表态:既然国家困难,我们就不要中央拨款了,布达拉宫有一个名叫“朗色旁追”的仓库,从五世达赖喇嘛起,每年都要存入大量的黄金珠宝,三百余年从未间断,也从未取出用过,那么今天就把这个仓库打开,用里面的财宝来维修布达拉宫,想必绰绰有余。可事实上,这个仓库早已是空空如也,一无所有。据说阿沛其实心知肚明,他是有意这么讲的,因此当即就有人回答:仓库早就被搬空了,哪儿有什么黄金珠宝?全都被国家拿走了,被运到上海、天津、甘肃的国库里了。于是财政部的那个官员再也不作声了。

物质上的损失自不待言,仅仅只有背景功用的布达拉宫被涂抹上愈加浓厚的意识形态色彩。不论是批判“最反动、最黑暗、最残酷、最野蛮”的旧西藏,还是歌颂“光辉灿烂”的新西藏,都需要布达拉宫隆重出场,以至于索性就将革命的大舞台设置在布达拉宫脚下,例如曾经红极一时的“西藏革命展览馆”,为了展示“旧制度所犯下的惊心动魄的种种暴行”,戏剧化地陈列了一百多个让人惨不忍睹或者义愤填膺的雕塑,并配有音乐和解说词,1976年的《中国建设》这本专向西方人介绍新中国成就的杂志就此评论说:“推开展览馆的黑色门帘后,人们进入了人间地狱的旧西藏。”除了展览馆,还有广场。广场正是革命所需要的场地。广场愈大,被形容为“群众汪洋”的集会也就愈发热烈,由此产生的效应也非同一般。于是,广场的规模不断地被扩大;于是,原来散布在布达拉宫下面的“雪”村,有着浓郁的西藏风情和生活气息的传统民居被拆除。1995年,在耗费巨资建成的“布达拉宫广场”上举行了庆祝西藏自治区成立30周年的集会,这是一项被列入62个“援藏”项目之一的“大庆工程”,面貌一新却大而无当,缺乏比例感。在广场的正中,还仿照北京天安门前的国旗台,新建了一座日日飘舞着五星红旗的台子,此后,但凡必须举国欢庆的政治节日,都要由全副武装的军人在这里举行升旗仪式。

因新建的广场而撤迁的还有展览馆,它已经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据说目前正在重新筹建之中。而于1999年成立的西藏博物馆,面对罗布林卡,背临布达拉宫,正好座落在这两处历史古迹之间,其陈列主题是以千余件文物或艺术品来表现西藏的历史和文化,却远远无法与布达拉宫相提并论。然而,没有了革命的展览馆,却又有了革命的纪念碑。2002年,一座名为“西藏和平解放纪念碑”的建筑物耸立在广场上,与布达拉宫遥遥相对,声称“是抽象化的珠穆朗玛峰”,却毫无艺术美感,反而状如一发昂首向天的炮弹,深深地刺痛了藏人的心。正如捷克作家克里玛所说,建筑纪念碑的目的是企图“唤起人们对征服者的忠诚”,而持枪守卫的军人更如一种警示,时刻强化着布达拉宫或者西藏的现实处境。

·商机无限的名利场

当然,在今天,布达拉宫已不仅仅只是作为一个政治化的符号而被充分利用。既然与时俱进,既然西部大开发,既然“发展才是硬道理”,那么,就举世闻名的布达拉宫本身而言,用时下流行的广告词来形容,肯定蕴藏商机无限。曾几何时,聚集了神圣的法王和众多喇嘛的修法之地,也聚集了僧俗高官和各地显贵的权力中心,变成了如集市一般热闹的旅游胜地。昔日演示神秘而庄严的宗教舞蹈的“德央厦”,任由大呼小叫的游客汇聚并拍下“到此一游”的留影;依然梵香缭绕却不再静穆的佛殿、修法殿、灵塔殿,指手划脚的游客与举着酥油供灯的香客交臂而过;而在旅游手册上标示着“白宫”的几间屋子,可以听到导游在用汉语、英语或者其它语言介绍:“这是达赖念经的地方,这是达赖睡觉的地方,这是他吃饭的地方,这是他会见客人的地方。这是他的收音机,这是他的茶碗。”正如罗布林卡里也被开放的“达旦明久颇章”一样,每个人只要花钱买门票就可以参观一个人个人生活中私密的部分,并且可以随意评说。“昔日的尊严全不见了。”达赖喇嘛的兄长洛桑三旦于1979年重返西藏时,目睹依旧闪闪发光却全然不复的布达拉宫,痛彻肺腑地如是感叹。

据2003年的有关报导,布达拉宫每年接待旅游者和香客50多万人次,日均1500人左右,而且还在以20%的速度增长,日接待游客最多时曾达到5000人,尽管向游客出售的门票已从数十元涨至100元。如此大的流量所产生的压力使得土木石结构的布达拉宫难以承载,事实上已经出现了下垂、开裂甚至坍塌,尽管采取了新措施,如规定每天上午开放的4个小时之内,平均每20分钟限客50人,每天下午开放的两个半小时之内,平均每30分钟限客50人,但即使这样,每天接待人数也会多至850名。

布达拉宫出现在行动电话的广告里,布达拉宫出现在50元人民币的图案上,布达拉宫出现在MTV里,布达拉宫出现在T恤上……布达拉宫甚至被微型化,用各种粗陋的材料做成成批量的模型,放置在宾馆、餐厅和商店的橱窗里,点缀着如今这个在意识形态控制下的商品经济社会的恶俗风景。就这样,布达拉宫在不断被复制的过程中,从天堂般的高度被推入了滚滚红尘。

在这遮天蔽地的红尘里,写着“开放的西藏欢迎您”或“营造良好市场环境”的标语,与“反对分裂,祖国统一”的政治口号轮番出现在环绕布达拉宫的高墙上。至于广场,它也被派上了更多的用场,为了展示一个日益“现代化”的新西藏,不是举行诸如房展、车展等展览,就是举行各种物资交流会。身穿西藏服装却不一定是西藏人的妖娆女子,格外热情地向围观者推销远在成都、重庆等地的公寓或款型多样的轿车和越野车,而在更多的叫卖声中,来自中国内地的日用百货被价格翻倍地兜售,其中有不少是假冒伪劣商品。甚至有着这样那样名目的彩票也在此抛售,喇叭里高声传出的种种物质或金钱的奖励使人头攒动,人心浮动。在拉萨强烈的令人眩目的阳光下,西藏人的物欲从未像今天这般被激发得如此炽盛,可又有几个西藏的普通百姓能够买得起昂贵的房子和车子?那些布满宫墙两侧和广场周围的商店与饭馆,看上去个个都像是内地中小城市的复制版,与遍布拉萨城里的一幢幢瓷砖贴面并镶有铝合金和深蓝色大玻璃的“现代”楼房,无一不是由内地农民组成的民工大军创造的“包工队”文化,连同昔日古柳盘旋草地却已被砍去大半、昔日经幡垂挂水面却已被尽数拆去而改成了搓麻将、打扑克、喝盖碗茶、吃烤肉串的宗角禄康(又名龙王潭),更加使得为之簇拥的布达拉宫如同一座孤零零的岛屿被围困在世俗化的海洋之中。西藏的官员们却颇为自得地向世人宣称:“世界屋脊”迎来了历史上从未有过的最好的时期。

那么,我们是不是应该为这个历史上最好的时期放声歌唱,手舞足蹈,全民大联欢?那么,这半个世纪以来,如遭凌迟一般,已被政治化、商业化的布达拉宫,是不是应该再添加这样一个功能:娱乐,或者杂耍?具体地说,以布达拉宫为背景的那个广场,总有那么一些时候,变成了一个供八方来客作秀、出名、捞钱的娱乐场,甚嚣尘上,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于是,名为“心连心”的艺术团带着党中央的关怀从北京来到这里,一群电视晚会明星脖子上挂着西藏人民献上的哈达,上气不接下气地表演着歌颂民族团结的节目,有的明星据说因高原反应很厉害,须得抱着氧气袋登场,这十足矫情的场面最后在“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朵花”的歌声中换得雷鸣般的掌声,而热烈鼓掌的群众往往是从拉萨的各单位、各学校、各军营挑选来的。于是,时装模特大赛的赛场也搬到了这里,据报导:“来自全国各地的51名模特儿以辉煌的布达拉宫为背景,踩着西藏音乐的独特节奏,用摩登的装束和‘一’字型的步伐,在宽大的T型台上演绎着令人惊叹的现代时尚”,“数千名拉萨人如潮水般涌在T型台周围”,更有意思的是,西藏的最高官员们连同军队首脑皆“到场祝贺”,并向获奖的模特“披上了西藏人民的至高荣誉——圣洁的‘哈达’”。

号称“亚洲第一飞人”的柯受良,这个在不久前突然暴亡的台湾艺人,在2002年10月1日这一天,“以驾驶国产吉利轿车在布达拉宫广场进行‘飞车’表演的方式,向国庆、向欢度国庆的人们呈献了一份特殊的贺礼”,报导上还说:“尽管这不是柯受良飞车的最远纪录,但飞越成功后的柯受良对自己能在布达拉宫广场——特别是在国庆节这天做表演——感到特别荣幸。‘海峡两岸是一家,各民族团结在一起,中国一定更强大。’柯受良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如是说。”

遗憾的是流行歌手韩红,这个有着一半藏族血统的女子,也把布达拉宫当作了炒作自己的布景,准备于2004年夏天在布达拉宫广场举办个人演唱会。甚而至于,她还抛出“猛料”,届时要“乘直升机,空降布达拉宫”。当然,这“空降”的地点是布达拉宫广场而非高高的布达拉宫金顶,可如此具有爆炸性的标题新闻足以令人震惊。

拜托,各位先生和女士!——请尊重布达拉宫!请尊重这宗教的圣地、人间的奇迹!或者,仅仅出于布达拉宫已被联合国列入“世界文化遗产”的理由,而不必考虑它其实是一个民族灵魂之殿堂的事实,在此再三吁请正奔着布达拉宫而来的各路人马:尊重布达拉宫!否则不难想象,或许会有那么一天,在更大、更多的利益和用心的驱动下,布达拉宫广场甚至可能成为全世界最有名的马戏团杂耍场,而曾经把纽约的“自由女神”雕像给“变没”了的魔术大师戴维·科波菲尔也可能光临,再次翻版这一必定会吸引全世界目光的节目:将布达拉宫就地“变没”。一旦有那样的一天,西藏的官员们又可以自豪地宣布:“世界屋脊”已经成功地与国际接轨了,已经实现了“全球化”。

·维修的背后

是的,当局确实投资了5千5百万元和黄金珠宝,历时五年维修了布达拉宫。是的,当局确实又投资了巨款,又在对布达拉宫进行维修。是的,这些是事实。然而,还有一些事实,一些被遮蔽的、被修改的、被忘却的事实更值得一提。

比如1959年,为了“平叛”而向布达拉宫发射的那些炮弹,在消灭“叛匪”的同时也不知毁坏了多少拥有佛像、壁画以及传统器具的房间,甚至对土木石结构的建筑物本身打击不轻。

比如“文革”初期“破四旧”的风潮也同样波及布达拉宫,其大致情况如前所述。

比如1969年以后,为了贯彻毛泽东“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的战备方针,拉萨也如各省市、自治区投入到名为“人防工程”的建设之中,掀起了挖防空壕、建防空洞的热潮,以至在今天仍可看见当年的防空洞,恰恰位于布达拉宫所在的玛波日山下,只不过东边的防空洞被封闭,西边的防空洞被改成了卖青稞酒的酒馆。而布达拉宫斜对面毗邻药王山的自来水公司就是当年的防空指挥部。据说药王山下面也有防空洞,之所以要在那里挖防空洞,民间的说法是因为靠近区党委政府大院,一旦有敌机进犯,官员们可以迅速地撤离到防空洞里。其实拉萨人都知道正是因为在玛波日山下大挖防空洞,且使用大量的炸药爆炸山体,导致布达拉宫从地基到建筑物均遭到极大的损害。一位当时在拉萨中学就读的藏人,至今记得上课时常常听到爆破的声音震耳欲聋,有时路过附近甚至能感觉到地面的震动。而近些年之所以对布达拉宫重复维修,恰是当年的一系列行径所导致的后患。

然而,即使进行维修也出现了很多问题,甚至是更进一步的破坏。据2004年2月3日“美国之音”报导,一盘从西藏偷运出来的录音带,“指责当局把维修布达拉宫的工程交给根本不懂西藏精细复杂的建筑传统和技术的汉人建筑队,把这一举世闻名的文化遗产的维修工程视为儿戏”,例如,“按照西藏传统的建筑工艺,应该在墙里加入一种特定的木条,但是汉人图省事,以水泥和钢材取而代之。众所周知,水泥和钢材作为建筑材料仅有一百多年的历史,用这些材料来维修已有一千三百多年历史的布达拉宫,不但是对历史的嘲弄,而且也因这些材料和其它原有的材料不相匹配,从而破坏整个宫殿的建筑结构”。诸如此类的维修方式,也破坏了布达拉宫本身具有的西藏传统建筑风格。

藏人修建的布达拉宫应该由藏人来维修,可为什么要交给那些被拉萨人称为“包工队”的汉人建筑队呢?这其中的奥妙,正如录音带所指出的在“维修工程中出现的贪污浪费和腐败现象”,表明了是由于某种交易的缘故。事实上,腐败之风盛行全中国,同样也在西藏大兴其道,贪污与贿赂比比皆是,但多年来却从未有过半点曝光,难道西藏果真是这世间最后的一块净土吗?事实上,在早已不是净土的“世界屋脊”,阳光下的罪恶从未绝迹,甚至在权力的掩护下无所顾忌,而不公诸于世是有理由的,最站得住脚的理由就是“稳定压倒一切”,因此,为了不影响西藏的“稳定”,即使大昭寺、哲蚌寺、色拉寺等寺院的门票收入被高官的子女从中分成,也只能敢怒不敢言,任其继续巧取豪夺;即使布达拉宫是“世界文化遗产”,也被那些在幕后交易的黑手染指了。

·“失败过但没有流过泪”

如今的布达拉宫,仍然踞于山巅之上,但曾经的高度已不复存在。如今的布达拉宫,仍然仿若净土显现,却布满了沧桑巨变的创痕。对于依傍着它度过人生年华的拉萨人来说,原本固有的生活场景已被改变了,替代了,覆水难收了……而这恰恰是现实。

不过,在如此现实的另一面,仍然保持着一种深藏不露的、绵延不绝的、百折不挠的精神。就像如今的每一个清晨,甚至更早,正是黎明之前最黑暗的时刻,一个个藏人走出家门,为的是履行心中的信仰。这些数着念珠的藏人,转着嘛呢轮的藏人,磕着等身长头的藏人,带着糌粑、青稞和香草一路供奉的藏人,牵着小狗、大狗和放生羊一同转经的藏人,犹如一圈圈漩涡似的河流环绕着拉萨。而河流的中心,那孤岛一般默默矗立着的“孜布达拉”,闪烁着依稀可辨的几点灯火,愈发地突出了它的寂静、寥廓,但也愈发地昭示了光明那缓慢却不可阻断的历程。

就像1994年的夏天,在布达拉宫密布红框黑边窗户的白墙上,展示了两幅巨大而珍贵的唐卡。这一盛大的传统仪式已经40多年没有举行了,而在此之后也再也没有举行过。一位来自内地的汉族诗人记录了当时的情景:“拉萨所有可以看见布达拉宫的地点都被人们站满了。我看见许多个子矮小的山民,他们站的地方根本看不到佛像,但他们朝佛所在的方向默默地流着泪。……成千上万的人在晒佛的这一天,顺时针方向环绕着布达拉宫行走。一路上都是尘土。西藏人、汉人、西方人、僧侣、百姓……扶老携幼,犹如历史上那些伟大的迁移。”

1999年即将结束之际,也正是21世纪即将来临之时,在达赖喇嘛踏上流亡之路整整40年后,不足15岁的少年活佛噶玛巴也突然出走,成为西藏又一位著名的流亡者。而印度这个接受了达赖喇嘛和许许多多流亡藏人的自由国度,也成为噶玛巴的寄居之地,在这里他写下这样一首意味深长的诗,恰恰与布达拉宫有关:

月亮似的花朵
在美丽的雪域夜空里
欢乐的波光起伏的
细雨吟唱的悲痛中
和彩虹的光环里
正义的微风吹起的白云
飘向北方
啊……
这次
盛开着千万朵希冀之花

所以,悲哀与苦难已飞逝
酷爱的南风轻轻吹拂
蔚蓝的天空中
再次
轻轻飘起
欢乐的云朵
啊!
既不富裕又不贫穷的感受
是美丽的布达拉宫──您
光芒的窗户中
花蕊似的目光
噢……
花甲的太阳
今天
在温暖的阳光中

心中流淌的鲜血
都是为了正义
说一声:
失败过但没有流过泪

2004年4月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