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权阶级的“公开示威”

小时候看印度老电影《流浪者》,里面有一句印象深刻的台词:法官的儿子永远是法官,贼的儿子永远是贼。废除种姓制度后,印度大法官仍保持不变的信仰,很长的一段时间内,让笔者对山那边的邻国保持着优越感。自下而上的社会流动性保证了中华文明千年延续,“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足够浪漫足够具有想象力,成了这个社会最大的合法性来源。然而,连续不断的“官二代”曝光却在不断动摇着我的信仰。今年2月初,山东新泰市新考选提拔6名副局长、1名法院副院长,这7人中有6人是80年代出生,最年轻的只有23岁。网友称,1986年生的王然,是“新泰市委组织部某领导的准儿媳妇”,1985年生的刘婷婷,被指认学历造假,亲戚有新泰高官背景。此帖因为非常具体地描绘了关系网,立即引来网民热议和揣测,甚至有人称此公示是有权阶级向公众的“公开示威”。

这显然不是网友少见多怪。此前山东济南曾有80后提厅级官员,被指是某省级领导的侄女婿。温州的一个区政府公开发文要求解决官二代的职位,河南固始县在2008年全县选拔正科级干部和县局级干部任用中,最后确定的12名乡长大多是当地官员亲属。

让人遗憾,笔者无法提供新泰官二代以及其他官二代的真相。笔者所能指出的就是,新泰这一网络热点事件,在没有呈现真相之前,可能即将走向熄灭的终点,它跟很多类似的案例一样,正在淡出人们的关注视野,面临着不了了之的结局。以新泰官二代为例,很多关键信息,比如23岁的国土局副局长王然有没有男友,如果有的话,又是谁?25岁的法院副院长刘婷婷的姑姑姑父究竟是什么人?她们的身边有着太多的知情人,这些几乎是无法掩盖的秘密。

究竟是什么无形的手,将一个非常容易弄清楚的真相,虽然历经看似激烈的讨论和关注,仍将被悄无声息隐藏起来?顽固的力量真的那么强大,以致所有的人都束手无策?这是值得每个人反思的。

新泰官二代正淡出人们的视野

仔细研究一下两篇有重大影响力的报道,一个是新华社的视频报道,另一个是《中国青年报》的王然、刘婷婷家庭背景调查,都可以看到专业媒体信息发布的不尽如人意。新华社的视频报道,仅仅对话了备受质疑的王然、刘婷婷本人以及组织部官员。王然说,“可笑,我还没男朋友呢”,这与《北京青年报》最初的报道冲突,当时王然的同事表示,王然还没有结婚,她男朋友的父亲在组织部工作,两个人只是恋人。而且,据网民称,新泰的领导都知道这个事情。

《中国青年报》的信息源同样存在单一的问题。正如有网友指出的,“人家怀疑刘婷婷没有大学学位,他不去向学校学位办求证,却向她的小学同学取证;人家质疑王然的男朋友问题,他却去查证刘婷婷有没有男朋友;人家质疑刘婷婷有背景,他却只是去找刘的家人了解情况……”

新泰官二代的热点,一点点淡出人们的视野,无疑跟这样的信息断档有关。支撑信息断档最新的证据接着又出现了。据《华商报》报道,3月2日,又一个记者在新泰市市委有关人员的陪同下,离开新泰前往济南。被“礼送出境”是这几天到该地采访的大部分记者的命运。

新泰官方与媒体的角力

两年前,因为上访者被送进精神病院,当时新泰曾爆得“大名”,可以想象新泰官方与媒体的角力一直都在进行,舆论监督的难度在加大。但新兴的网络又能带来什么呢?

随着网络的兴起,公民表达如鱼得水,大有“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之势。然而,网络也同纷繁芜杂的社会一样,真假善恶难辨,它能提供信息的有效性也受限颇多。比如人肉搜索,这其实还是非常低级的手段,它这次虽然发挥着推波助澜的作用,但人肉出来的信息,很容易被一一化解,新泰官二代事件一直在以质疑———释疑———质疑的发展逻辑循环,网络舆论监督,其实很大程度上变成了搜索游戏。

比如,网友公布了王然与男友的亲昵照片,但新华社提供的视频显示,照片与视频中的王然相差甚远,于是网友被认为是在混淆视听。再比如,关于法院副院长刘婷婷的学历,网友搜索出她是泰安医学院毕业,山东大学法学专业是函授学历,这一点也被后来的信息否定。人肉搜索还发现了一些网托,比如百度新泰贴吧中出现一个ID名为萨琳莎的帖子《致婷婷:你是我们山东大学的骄傲》,结果萨琳莎被人肉出此前曾在贴吧发帖《85年淑女欲寻84、85年异性知心朋友,非诚勿进》,内称“偶是泰山医学院新校区滴,欲寻一知心朋友,有缘的话继续发展。希望各位多多帮忙”。

这是一场网络混战,因为没有关键信息的出现,新泰官二代事件的关注度在混战中渐渐降低。

时间成了对抗网民的武器

新泰官二代事件,从网络热帖发展到媒体关注的公共事件,再到现在即将不了了之的局面,或许事情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想想看,如果当初这些年轻的80后没有被集中提拔,而是分批次,或者根本没有进行网络公示,谁会注意到她们,或许压根连那个论坛帖子都不会出现。

结合其他的案例,我们可以理解,为什么一些官老爷们的疯狂已经变得肆无忌惮和没有底线了。因为他们可以肆无忌惮,肆无忌惮之后可以不出什么漏子,放眼泱泱中华,出漏子的情况和比例太少太少,而且出了漏子起了争议,也是可以摆平的。手中有不受监督的大权,下属的官员可以忽略不计,他们本来就是唯唯诺诺,怕丢饭碗的;媒体来了,有专业的“灭火队”,可以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余下的几许网络屁民能怎么样,人肉过了,闹腾累了,就该洗洗睡了。

透过新泰官二代事件,除了批判政务信息公开不够,我们还应该思考这样的问题———程序打酱油,真相躲猫猫,真的只是政府做得不够吗?有多少这样的先例,在这样的事件中,人大代表的调查,独立的公民调查,全面核实的媒体中立调查,均是缺位的。每个人看似都很愤怒,却也只有愤怒。

时间成了对抗网民的武器,遍观近来的网络反腐热点,谁还记得那个“替老百姓说话还是替党说话”的局长,内蒙古那个驾驶豪车的女检察长哪里去了?缺少相应的制度问责启动机制,网络反腐通常就只能落到随着网民的眼球转移而转移的下场,变成了一场场虚幻的狂欢。难道,在实现竞争性选举之前,选举之外的制衡因素,比如信息公开、公民听证这些最低成本的制度,也同样无法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