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女总理默克尔在南京吃早餐,将自己掉下的面包捡起来,放在碟子里,然后吃掉。这个事情引起了国人热议。其实议论的指向不过就是那些糟蹋民脂民膏的现实官员。然后有人追补我们的总理过来,我们的总理自己撑伞,这也是相形去比照那些作威作福的现实官员。瞧瞧人家,比比自己,这当然好,而若瞧瞧上头,比比下头,至少我就觉得不对了。下头作案,不是因为下头,还是由于上头。这话当然涉嫌荤色,可比喻恰当,当是不错的。

瞧默克尔一身打扮,大妈似的,穿着稀里糊涂,走路啦里邋遢,既很不领导,当然也就更不总理。可我们自己就未必了,今天在农家吃饭的和四十年前在邢台灾区吃饭的,简直像一个模子倒出来的总理,连打雨伞的姿势都让人恍惚时光再现。以这样的做派判断,用来比照下属的总理,不是不总理,而是很总理,总理得狠。中国和德国建交时间才三十多年,见到的德国总理寥寥几位,能留下记忆的当属施罗德。听说他屡婚屡散,财产赔得只剩下丁当两下响了。可瞧起来还是魁梧像武夫,洒脱赛帅哥。可见德国没有总理的标准铸模。

默克尔是大妈。天下的大妈就是吃剩的、捡掉的。大妈的默克尔如此,大妈的翠花、小玉、二丫也是如此。所以,在南京,默克尔做的不是总理的自由动作,而是大妈的规范动作。大妈的慈祥或者大妈的勤俭,都是大妈的私德。即使每个大妈似乎都是如此,这也依然还是大妈的私德。大妈不住总统套间,也是大妈的私德。若是公德,则住了总统套间的总理就伤公德,这样的说法经不起摆布。

但总理这个职位,私德不是那么重要,至少作为一个人,公德比私德对社会有作用,所以公德比私德来得重要。若作为总理呢,其职业道德比公德重要。比如,总理要诚实,不能说谎;总理要守法,不得滥用权力;总理要接受监督,而不是亮相;总理要受预算约束,而不是大笔一挥;总理要管好经济,处理好社会矛盾,而不是寥寥两行的批示就将别人的性命于生死,将别人的财产做予夺。

人们对总理的期待在于精明果断,懂经济、晓利害,断前瞻、观变换、用人恰、授权妥等等,这些都是道德之外,私的、公的和职业的道德之外的期待与要求。这个意思是,对总理的期待是能人而不是完人。为什么不是完人?不仅因为道德教化,而是必须面对社会真实。所有政府政策,窄一些地说就是政府的经济政策,常常会牺牲一部分人的利益而给与了另一些人利益,有形的手永远会在东隅桑榆间拨撩事端,这是“零和游戏”机制使然,和人格道德和职业道德无关。所以,总理应当是能人,而不是完人。

对总理的默克尔,大妈的兼职与否,真不很重要。一张落地的面包片,扔掉还是吃掉,远不及中国之行是否达到成效来得更有奢俭估量,经济的、政治的、文化的、国际的,以及别的什么什么。比较这落地的面包片,作为总理的默克尔,她对“《冰点》事件”的言谈更令我感动,因为这更符合我的价值理念,也更符合我的公德判断,还更符合对着职业道德的判断。当然,大妈的默克尔会令我感到平俗亲和,可总理的默克尔,更令我肃然起敬,令我珍重这远方的关怀。

小善细以之,大恶失操守,每每觉到这个或那个影子,总令我悸然想起老子,虽然知道,这道箴言是儒家的开胃经典,可还是禁不住缅于幻觉:一灶治国文火,在上面,俺满身都急着沉浸住这小鲜的糖醋味道。忽然说,碟子上西式地垫起面包片的一张高度,还说也有一张雨伞撑起,由此世道就不再缺氧,于是要就决意相煮以沫?而不再江湖?

私德与我何干?公德与我何能?职德又与我何为?人们喜爱道德监督,道德推举和道德批判,而内中之味少得三品。还就只说这私德吧,总理的默克尔,面包片捡得大妈,形象穿得大妈,步履走得大妈,本色得就是那么大妈,再慈祥、再亲情,也只是孩子心目中的母亲,或者我眼中的隔壁邻居,不是官员们的楷模,也不是总理的风范。一个无意于楷模的,也是无意于被楷模的大妈,尽管我还要毕恭毕敬称她作“默克尔总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