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向何处去,并不缺乏方案和参与者。中共需要以开放的胸怀正视异己,用文明的方式和社会力量互动。

过去一周,全球最吸引眼球的政治事件,除了美国大选,当然就是中共领导层换届。美国大选竞争激烈,剧情激荡,但随着奥巴马最终胜出,美国政情回归常态.而正在北京召开的中共十八大剧情刻板,议题僵化,而暗地里人事安排却波谲云诡,吊足人们胃口,但是比人事格局更重要的悬念是,面对已经深刻变化的社会情势,中共能否弃旧图新,在未来有所作为?

历史没有固定规律,因此很难预测未来,但历史是一个连续统的过程,过去和现在都会以某种方式影响和塑造未来。在中共不透明体制下,我们唯有根据历史意涵和既有资讯,对中共结构性困境进行分析,解读其可能的演变。我们也会总结民间与官方16个具有操作性的政改方案以供考察。从上期关於习近平的报道,到本期中国向何处去的综述,其中的内容有重合也有分野,《阳光时务周刊》希望以多个视角来呈现这个重要的话题.

要论述中共未来轨迹,无疑需要阐述中共的结构性困局。

意识形态枷锁

对中共来说,一个重大的危机是共产主义意识形态已经完全破败,急需新的政治理念来维系和重新构建成员的认同感。

最近三十年间,中共有几次重大的机会更新意识形态.79年邓小平掌权后,党内和公众对毛泽东和文革的否定意见十分强烈,如果邓顺势而为,彻底否定毛泽东,那么中共起码可以从理念上摆脱毛主义阴影。但是邓小平用三七开的评价,把毛的滔天罪行给轻轻带过,继续把毛泽东思想作为中共指导思想保留在中共党章里,毛思想体系的维持,成为阻碍中共政治理念更新的咒符,也滋生了几十年后薄熙来之流的政治冒险.

江泽民推动的所谓三个代表理论,表面上等於开闢了一块理论空地,可以带动中共从原来阶级斗争的意识形态丛林里走出来。不过江对政治改革三心二意,并没有真正从制度层面推进对中共的变革,“三个代表”理论变成了检验政治忠诚的符号,与此对应,胡锦涛主政之后推出了所谓科学发展观,既无所谓科学也无所谓发展,同样变成一个检验政治忠诚的符号,两种理论都没有能够再造中共的精神基因。伴随着经济快速发展,中共成为物质和消费主义的急先锋,奢靡的消费替代了政治理念的感召力,层出不穷的“表哥”和“表叔”(指因佩戴顶级名表被网民曝光而受到查处的中共官员,编者註)就是最新的例证.作为政治改革的一种鼓噪,一些官方智囊经常提及所谓的顶层设计,但这些说法很快就销声匿迹.

十八大前,民间风传中共要推动去毛化过程,对此官方发言人已经郑重否认.而十八大的路线表述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宣布绝不走封闭僵化的老路,也绝不走改旗易帜的邪路,要走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这些事实都说明中共在意识形态方面长期固步自封,8000多万党员在这个组织中或许无法感受到价值归属,十八大报告给中共在政治理念上又加了一把厚厚的枷锁.

高层权力僵局

无论最终名单是谁,最高层人事佈局还是深受元老们操控。这说明影响中共最高层人事安排的权力,还是被一小撮权力掮客所控制,被老人政治所左右,权力的生成机制没有任何党内民意基础.

目前的态势是,元老院已经愈来愈醒目,中共十八大主席团元老声势浩大,后台权重越来越高,自然意味着前台常委会的权重份额愈来愈低,所谓任期制和代际交接的规则受到腐蚀,人事格局将面临愈来愈大的不确定性。

“党指挥枪”是中共的理论口号,而“枪杠子里出政权”则是政治现实,如何协调党和枪的关系,也就是政治局常委会和中央军委成员的安排,一直是中共人事佈局的关键因素。根据坊间分析,这次政治局常委会和中央军委的人事格局,实际上是两套不同背景的人在主导,在政治局常委会层面,胡锦涛的影响力淡出,而在中央军委成员层面,胡的色彩依旧浓厚。这种包含了结构化矛盾的人事格局,如何影响今后的中共走向,将是一个重要的观察角度。

因此十八大新常委亮相仪式的完成,并不意味着实质上权力交接的完成,高层人事之间权力架构远远没有平衡,权斗会继续.在现实政治中,权力斗争往往具有优先性,领导人为了确保权力,其他所有的议题都变成了等而下之的事项。因此短期之内,中共高层不可能推动任何有风险的议题.

权贵结构固化

凭着官二代或者太子党的身分,以权力为纽带,以庞大的国有企业作为主要利益获取平台,加上各种各样的政策优惠,包括优先获得土地资源,金融资源。在私募股权,上市通道等财富生成的领域大展拳脚,这些年出现了一个显着而庞大的权贵利益集团.这种权贵利益集团,在北京有所谓 50大家族的传说,而事实上,从各省市到县市,甚至乡镇,这种权贵勾兑的模式,以惊人的规模同构化存在,他们构成了党治体系下的真正的权贵结构。

这种内部权贵结构的固化,造成中共不但和其声称代表的普通民众缺乏关联,和普通党员也没有关系,和8000多万的党员中的大多数也没有了任何关联。那些被剥夺了正常职业升迁空间的庞大官僚群体,也由此产生很多相对被剥夺感和结构性的怨恨,客观上导致内部离心力不断强化,官僚机构效率不断下降,内部的力量可能导致中共走向分裂,腐败就变成了必须的粘合剂和补偿物。

道德形象破产

由於多年以来中共客观上实行的是腐败换取官吏忠诚的潜规则,因此所谓反腐败,更多的是政治做秀,并没有真正从制度层面来剷除腐败。而多年腐败导致的形象破败,已经不是小修小补的改革所能更新。

十八大新领导层要面对棘手的薄熙来和刘志军案件。这将对中共整体形象造成持续腐蚀.而对於当事人,这也是一种难以忍受的心理折磨。而长期以来的选择性执法,使得反腐败本身已经失去了公信力。薄熙来家族的腐败已经耸人听闻,如果再加上更高层的腐败曝光,那将突破民众合理想像的底线,直接应验了“反腐败要亡党”的民间箴言,腐败已经让中共进退维谷。

中共内部权贵结构的固化和道德形象的败坏,最重要的影响是消解了体制粘合力,导致高层相互之间,高层和中下层之间,官僚之间政治伦理的溃败。一个没有任何道德权威的领导,是无法对其下属机构进行约束和问责的,当然更谈不上职业模范和激励机制的树立。

这种体制溃散已经有很多迹象。十八大期间维稳系统不加克制的安保措施就是一个例子。“一丝不苟、滴水不漏、准确无误、万无一失”口号非常动听,表面上看是官僚体制政治忠诚的表现,但是凡事过犹不及。他们放弃了专业能力和群体智慧,完全按照政治的需要,上演了一场政治保安秀,而这种政治秀,其实是最缺乏智慧的人都会做的事,为此支付的巨大经济和政治成本,反正不需要他们来承担,也不是他们考虑的范围。一个崩溃的官僚体制在给社会带来巨大负担的时候,也变成了政客们的梦魇.

经济社会难题

官方虽然不断宣讲三十多年经济改革的巨大成就,中共高层其实清楚他们正面临一个历史性的经济困局。原来依靠资源要素投入,依靠出口和投资驱动的发展模式已经无法持续,因为分配不公,环境恶化等导致的怨恨流行,经济发展并没有带来更多政治认同,建立在经济绩效基础上的执政合法性已经消解殆尽.

由於全球经济结构性失衡,目前全球经济再次陷入危机,为了化解经济危机带来的社会压力,中共政府继续通过增加政府负债,注入大量流动性的方式,来进行大规模投资,以此驱动经济增长,而回避实质性的经济结构调整,这是一种饮鸩止渴的做法,经济发展已经走向悬崖。

从徵地拆迁,到环保抗议,以官民矛盾为主要特徵的社会抗争事件愈来愈层出不穷,官方统计的群体性事件每年就超过十万次。从什邡,到启东,到宁波,抗争的级别和影响的人群愈来愈广泛,中共的社会治理模式已经面临巨大挑战。

十八大报告对经济体制改革虽有触及,但是对经济的深层问题,比如国有企业,土地制度和金融体系都没有提供新的见解,经济结构背后是利益结构,不对既有利益结构进行大的调整,经济结构是无法改善的。而对於社会治理危机,中共已经被所谓维稳模式套牢,维稳一年的开支已经超过军费,维稳变成一个巨大的既得利益体系。

异质力量登场

中共内部不是铁板一块,这些年一些另类力量已经赢得了广泛的关注,其中有包括被媒体称为新右翼代表的秦晓。秦晓发表了数篇有影响力的文章,呼籲政治和经济改革,在理念上已经和民间自由主义诉求相互呼应。中共体制内还有以《炎黄春秋》杂志为主要言论平台的所谓体制内开明派。他们经常发表公开信,呼籲启动政治改革。最近深圳前市委书记厉有为也发表长文,呼籲改革,并且提出警告“时间就是生命,改革就是求存”。这些体制内开明声音的存在,可以成为中共图新的某种催化剂,当然如果新领导层继续无所作为,那么也不排除体制内离心力不断加强导致断裂。

随着经济社会发展,民间独立力量兴起,比如愈来愈多的商业机构,商会力量的兴起,各种各样的公益组织,尤其是像阿拉善,壹基金这样环保为主的公益机构,得到企业家阶层的广泛支持,其社会影响力快速成长.虽然他们未必有直接的政治企图,但是在中共全面管控的运转模式下自然会有张力产生。

而更重要的是,在未来数年,各种各样的政治力量,包括有组织的政治力量将会逐步登场。胡时代,一再强调不能树立民间的道义英雄,但是对“零八宪章”的粗暴打压,尤其是对刘晓波先生的刑囚判决,激起了国际社会的强烈反弹。刘晓波获得2010年诺贝尔和平奖,意味着89年之后民间抗争力量达到了新高度也有了更广泛的社会影响力。

中共十八大的政治纲领强调始终坚持中共的领导权,但是客观来看,中共对社会的控制,毕竟是一个逐步衰减的过程,不但中共党内的权力斗争会愈来愈激烈,来自社会上的政治挑战也会愈来愈成规模,中共已经不是舞台上唯一的角色了。

未来图景展望

胡温十年,无所作为;十年后的今天,从意识形态危机,到道德危机,再到经济危机,社会治理危机,再到政治挑战性力量的出场,中共面临多重危机,变化已经不可避免。

那么习李接班之后,能主动破冰吗?从十八大政治格局看来,习面临的是一个“第二十二条军规”的困境,他需要有充分的权威才能主导和推动中共的变革,但是目前来看,中共错综複杂的权力结构已经不可能容忍一个政治权威。

不过形势比人强,中共作为一股现实的政治力量,面对社会汹涌的潮流,不可能完全无动於衷,灵活性毕竟是政治人物的本能。中共本身也是嵌在中国社会结构之内的,社会结构不断在变化,中共不可能不变化,因此习近平(或者任何一个其他政治家)如果作为一个有远见的,必须要看到这不同层次上的结构性力量。和不同的力量合纵连横,新的政治空间自然会打开.政治学大师亨廷顿(杭廷顿,Samuel Phillips Huntington,编者註)提到过,一个政党本身的转型,其实是需要对手参与和塑造的。正是政治对手之间的博弈,使得权力死结开始打开,新的权威和政治通道开始形成。

而正如《阳光时务周刊》所梳理的,中国向何处去,并不缺乏方案和参与者,最重要的是,中共新领导人如何正视各种异己力量,用文明的方式和不同的力量打交道,用开放和包容的胸怀和社会力量互动。只有这样,中共才能走出自身的困境,中国才能走向现代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