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东海

【东林】十几年来，对东林党的诬蔑甚嚣尘上，不仅有马家、杂家、汉族主义分子和自由派，还有不少儒生人云亦云，全是昧于明史的诬蔑之词，比阉党及其遗孽有过之而无不及。有厅友指出，当局是以东林党附会公知，欲污公知而污东林。此说有见，吾怀疑这是东林党饱受诬蔑的幕后原因。令人叹息的是，公知群体多数反儒，却被附会为当代东林党。明朝东林党作为一个松散型的儒家文化团体，存在一些观点方法问题在所难免，如原则性有余而灵活性不足，不够通权达变之类。党人品德学术参差不齐，鱼龙混杂，更是难免。但东林党标榜气节，崇尚实学，讽议朝政，反对权贵贪纵枉法，提出廉正奉公、振兴吏治、开放言路、革除积弊等等主张，具有重大道德意义和政治意义。可惜，东林党的作用并没有得到正常发挥，其政治活动虽然长达半个世纪，基本上是边缘化和饱受攻击打压的。东林党魁顾宪成就是因为直言敢谏、触怒神宗而被革职。顾宪成提名的内阁大学士人选，为神宗所厌恶。神宗万历、熹宗天启和思宗崇祯三朝不是众正盈朝，而是众奸盈朝或众阉盈朝。崇祯初期虽然局面略新，但经过阉党持久惨烈的摧残，元气早已大伤。长期以来对阉党的推崇赞美，对忠臣义士和东林党的打压迫害，深度戕残了朝野道德元气和政治正气。这才是明朝灭亡的根本因。

【东林】明朝太监中，不仅不少能员干吏，而且不乏正人善士。宣德时期，“后宣宗设内书堂，选小内侍，令大学士陈山教习之，遂为定制。”这些宦官学习儒经，通晓古今，培养出了一批忠良有识之宦官，如怀恩、陈矩等人。孝宗皇帝在宦官怀恩帮助下启用一大批忠直之士。但太监干政，利少弊多；越是能干，后患越大。魏忠贤若不能干，没有政绩，也就不可能擅权专政，威压天下，广建生祠，把朝野士气摧残得奄奄一息，同时，阉党得势之时，必是君权大膨胀之时。故阉党越能，危害越大；阉党成功，必有奇祸。人世间有三种势力不能成功，阉党就是其中之一。另外两种势力，一是两极主义，一是反儒派。以上三种势力，若成政治之功，必有人道大难。蟊帮集古今极权主义和反儒主义之大成，故造成的人道灾难特别大，空前绝后。

【东林】崇祯登基之初，为了清算阉党，颇为倚重东林党人，很快形成了以韩爌、钱龙锡、李标为主的新内阁，气象一新。三人中，韩爌、钱龙锡是东林核心人物，李标中立，但与东林党渊源挺深，其师赵南星是东林元老。以三人为主的内阁，加上朝堂上侯恂、钱谦益、黄道周等党人配合，东林党俨然有了主政资格。可惜好景不长，东林党很快失去了崇祯信任。导致崇祯对东林态度激变恶化的关键人物是袁崇焕。袁崇焕得以在崇祯元年成为蓟辽督师，举荐人是钱龙锡，其座师是韩爌。袁崇焕出事，韩爌被罢免，钱龙锡差点被杀，李标也主动辞职，东林党内阁分崩。此后直到崇祯上吊煤山，东林党人再无入阁者，也基本上丧失了朝堂话语权。在崇祯元年上任礼部侍郎的钱谦益，作为东林党魁首，被革职后再无正式职务，后来在南明弘光朝从重入礼部为尚书。崇祯中后期，东林党在朝堂上代表人物是黄道周，但权位和作用都非常有限，除了弹劾某些官员，基本说不上话。

【东林】就像阉党中也有正人一样，东林党也难免有伪君子。但是，东林党主流是正人君子，阉党主流是奸佞小人，两者善恶有别，不容颠倒。很多网文网民把崇祯朝的问题和明亡的原因归罪于东林党，就是颠倒，也是缺乏历史常识所致。东林党不是党，而是一个松散型、边缘化的文化团体。在四十多年的政治风云中，除了崇祯初期两年，其余时间皆不得其志，深受诬蔑、打压和迫害。崇祯之前，反对东林党并制造党祸的罪魁祸首，是阉党和某些勾结或依附阉党的权贵。袁崇焕事件之后，崇祯本人也对东林党颇为排斥。其次，一些乡党团体如浙党、楚党、齐党、宣党和昆党等等，也与东林党人相互攻击，原因具有多重性。东林党方面鱼龙混杂，人品参差，一些人德智不足，不能通权达变和以理服人，也是党争的要因。如果东林党是圣贤集团如孔孟集团，与其它团体的很多争执完全可以避免，至少可以避免恶化为意气之争和门户之争。

【东林】东林党结怨和激怒阉党，有思想、政治、权力、利益多重原因。利益方面，东林党对民生经济和工商业颇为关心，建言颇多，屡屡提出减税、惠商、便民等主张，与阉党抵牾。而且当时阉党到处派出矿盐税使者，搜刮民脂民膏，遭到东林党人严厉反对和抨击。阉党蓄怨已久，发之极酷。在党魁魏忠贤的统一指挥下，阉党对东林党人残酷迫害用尽酷刑。据《明史》记载，冤死诏狱者数十人，其中以时人称为前六君子、后七君子的十三人最富盛名。前六君子为杨涟、左光斗、魏大中、周朝瑞、袁化中、顾大章，后七君子为高攀龙、缪昌期、周顺昌、周宗建、黄尊素、李应升、周起元。另外，下狱谪戍者数十人、削籍夺官者二百余人，其他因受牵连而遭革职贬黜者不可胜数。魏忠贤以朝廷的名义公布了一个“东林党人榜”，将异己分子共三百零九人列名其上。众阉盈于内廷，群奸盈于外朝，正人君子为之一空，士气民心因之大伤。此后，东林党虽于崇祯之初得势一时，只是昙花一现；朝堂虽时有正善之臣挺身而出，但已不成气候。

【东林】正邪善恶颠倒，百余年来为最。不仅邪恶之徒颠倒，不少正善之士也丧失了辨别正邪善恶的能力。某些自由派和儒生肯定阉党而否定东林党，为阉党涂脂抹粉，粪坑里找米粒；对东林上纲上线，鸡蛋里挑骨头。这就是一种颠倒。明朝宦官权力达到了历史最高点，巨阉辈出。在王振、汪直、刘瑾、魏忠贤四大名阉中，又以九千岁魏忠贤为最，权力、名望、欺骗性最大，危害也最大。对明朝命运的危害、对忠臣义士的危害，对世道人心的危害，都是最大的。值得一提的是，四阉中此人义子和遗孽也最多，至今不绝。

【东林】宦官干政是君权膨胀的必然结果，就像官场腐败是极权主义的必然结果一样。明太祖对宦官之祸认识深刻。他说：“此辈日在左右，其小忠小信，足以固结君心。及其久也，假窃威权，以干政事，遂至于不可抑”云，命人在宫门内竖立铁碑，上书：“内庭不得干预政事，犯者斩。”同时下令，太监不得读书识字。并敕令诸司：“不得与内官监文移往来。”洪武末年，“鉴前代之失，置宦官不及百人”，并规定宦官不能超过四品，不得兼外臣的文武官衔。为了防止宦官干政，可谓费尽心机。诡异的是，历代王朝中，明朝恰是宦官权力最大、干政最多、危害最大的王朝。其实原因很简单，明朝，民本原则架空最严重，君本主义倾向最严重，君主集权程度最大，宦官权力水涨船高。祖宗之法敌不过皇帝的想法和皇权的需要。

【公知】公知的基本定义是，具有一定学术背景和专业素质、并积极参与公共事务的知识者。以此定义，儒者都应该是标准的公知。只不过，吾与余英时一样不喜“知识分子”这个词。余英时建议改成“知识人”，这个词用于其它知识分子没问题，用于儒者仍不行。儒者崇道重德，知行合一，岂“知识人”三字了得。儒者宜称文化人，以文化人的人。

【公知】公知是公共知识分子的简称。当年公知群体，曾经风云一时。其中不少人思想糊涂，颇有五四反孔反儒的遗风，但他们或倡导人权，或热衷维权，整体上不失为一股健康力量，至少压健康。当年公知圈流行一句名言：“在鸡蛋和石头的较量中，我站在鸡蛋一边。”因屡犯石头之忌，遂被恶意抹黑，逐渐淡出江湖。可悲的是，在抹黑和驱逐公知的过程中，不少鸡蛋也立下了汗马功劳。此后在鸡蛋和石头的较量中，即使蛋黄蛋清遍地流洒，再也没有人为之鼓呼了。

【公知】论正义感和社会责任感，当年的公知群体堪称马邦最高，儒家群体与之相比，亦大为逊色。注意，公知群是一个非常自由松散的群体，完全无组织，其实不成群。谁只要倡导人权热心维权，就成为公知。记得博讯曾每年评选“中国百大公共知识分子”，入选者都是自由主义者，至少是倾向民主自由者。吾某一年曾以东海一枭之名入选，还为此专门就“要自由，不要自由主义”的态度作出说明。

【警钟】几年来急遽的政治倒退和社会内卷，主要原因当然在马帮，但知识群体及儒家群体也难辞其咎。弱势群体反公知，公知反儒，儒家反自由主义和西方文明，这相连相续的三反，都是对马帮很好的支持。如果被倒退的车轮所碾压，被内卷的刀刃所伤害，无异自作自受，不必怨天尤人。最可悲的是，不少正善之士，无意中充当了帮闲帮忙的角色而不自知。他们不知道，对蚂主义、蟊思想、唯物论、公有制、虵蜖主义、贡铲主义的信奉支持，对儒家和自由主义的反对批判，都有助于极权主义的思想夯实和政治维持。尤其是反孔反儒，意味着自残良知自绝正道，连民主法治的公正也绝缘，遑论王道德治的美好。

2023-2-20余东海集于青秀山下独乐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