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朗大选舞弊事件引爆的街头示威如火如荼,中国湖北石首、巴东和江西南康等地的街头示威、网络抗议也此起彼伏,而且都是利用手机发布文字、图片和视频,通过twitter、饭否、滔滔等微博客(microblog)以及QQ群、facebook等网络平台,迅速在互联网与手机上传播,手机网络直播在伊朗和中国都掀起强大的社会动员力量,与现实发展紧密互动,改变了历史进程。
就在伊朗因大选舞弊爆发的“twitter革命”如火如荼的时候,在相距甚远的中国,各种街头示威、网络抗议也此起彼伏,从网里到网外,上演著一场深刻的社会变革。而巧合的是,从伊朗到中国的沸腾,都受一种手机“网播”(网络直播,web live)的革命性效应影响。现场参与者利用手机发布文字、图片和视频到微博客,如twitter(twitter.com)、饭否(fanfou.com)、滔滔(taotao.com)等,然后通过微博客的读者,迅速在互联网与手机上展开连环转发,一个人的手机信息,可以在瞬间为数以百万计的群体所阅读,也掀起强大的社会动员力量。
伊朗的沸腾,从六月十三日开始。伊朗民众因为质疑当局公布的大选结果,爆发大规模示威游行。反对派支持者佩戴绿色丝带,高举领袖穆萨维的海报,走上街头,提出重新选举、进行政治改革、实现自由与民主等诉求。抗议活动很快便从德黑兰蔓延到伊朗各地,演变成一九七九年“伊斯兰革命”以来最大规模的一场政治抗议。全球媒体追踪伊朗的示威,惊人地发现一个重要特徵,伊朗示威是由手机和互联网推动的。
而中国的沸腾也在微博客上发酵,从湖北巴东的邓玉娇案、江西南康的警民对抗乃至最近湖北石首的五万人街头示威抗议,都体现了手机和互联网的结合、普通市民和网友的互动,这种手机网播显示了强大生命力和影响力,与现实生活的发展紧密互动,极大的衝击了中国社会的政治生态。
抗议中的伊朗年轻人,不仅利用twitter、YouTube、facebook等网站发布消息、报道示威现场状况,突破信息封锁,更重要的是,他们也利用这些工具,进行联络、沟通、组织和动员。他们在twitter和facebook中,约定行动时间、策划游行路线、商议抗议议题、动员对政府网站进行攻击……以至于,即便没有传统党派力量介入,同一时间同一地点,竟然也能够出现如此众多的抗议人群;以至于,很多人开始将伊朗的抗议称为“twitter革命”。
六月十七日,湖北石首永隆大酒店一名厨师涂远高离奇死亡,警方草率认定为跳楼自杀,而死者家属与市民普遍认为死因可疑。十九日凌晨开始,为阻止警方抢尸火化,死者家属与现场群众在酒店外与警方发生几次衝突。
天涯社区(tianya.cn)一个已经被熘除的帖子《湖北石首市发生群众设置路障围观起哄事件》显示,十九日三点二十四分,有网民播报:“我刚从现场回来。现在现场至少都还有三百名群众顶著三十五度多的高温不肯离去,那是为什麽?”到十九日中午,聚集的群众开始增多。十三点二十四分,有人留言:“现场发报。现在那里交通完全封闭了,好啊……听说下午三点,又要来抢尸!!!场面一定很壮观!我带上了数码相机,希望有数码相机的热心群众带上数码相机拍下那可恶的画面!直接送交焦点访谈!证据就是力量,大家的力量才可以给死者亲属动力。”
二十日凌晨,酒店著火,警方与群众衝突激化。两点左右:“五百名左右的警察及武警排队前往酒店抢尸,刚走到附近的防疫站,就被几千名市民用砖头和石块攻击”。九点四十六分,twitter上freemoren转发:“最新消息!从现场回来,二辆武警防暴高压水枪车用水枪攻击向群众,群众还以石头,经过三分钟的激烈『交火』,二辆防暴高压水车被击退。现场群众情绪高涨,大快人心。”
二十日中午开始,石首的事情本来只在少数几个网站有讨论,但当著火的酒店、撤退的武警及上万人聚集的照片与视频上网后,更多网民加入关注行列。这时石首街头群众达到最高峰五万人。石首当地的网民看到身边的话题受到全国关注后,更多人拿起来相机、手机,直播与报道现场情况。饭否、twitter、专门设置的QQ群、百度“石首”贴吧、天涯社区“天涯杂谈”版、豆瓣、网易社区……关于石首的信息出现爆炸性增长。在网易社区内,一个网民一次上传了自己拍摄的一百九十八张现场照片。
曾独立报道过“钉子户”和“俯卧撑”事件的周曙光,有中国大陆“第一公民记者”之称。如果是以前,遇到这样大规模的群体性事件,他肯定会有立即动身前往现场的衝动。但现在他说,他如今更重视的是“布道”,“希望技术应用普及起来,让每个人都成为一个单独的媒体”。他喜欢对每一个不熟悉网络的朋友,讲解如何应用twitter、饭否、blog(博客、部落格、网志)发布信息。周曙光说:“过去只有一个周曙光,现在已出现无数个『周曙光』,中国民众利用手机和网络传播信息的意识获得增强”。的确,最近一个月内,饭否上已经进行了数次针对突发性事件的报道与直播:
六月十五日十二点五十四分,身处江西省南康市的网友“醉葫芦”,在饭否上发出一条消息:“江西省南康市出事了,上万群众聚集在一零五国道家具城红绿灯处,与警察发生衝突,到目前为止,有三辆警车被掀翻在地!”半个小时以后,他通过手机彩信,向饭否传了自己拍摄到的“被掀翻的警车”照片。十五点十一分,醉葫芦通过手机发送消息到饭否:“我到了赣粤高速南康入口处,上千群众聚集在高速公路处堵车。”当天,他亲眼看到有九辆警车被掀翻。报道持续到晚上十点左右。
醉葫芦一共向饭否网友发送了六段视频、十一张照片、几十条文字。众多网民依靠他发出的报道了解现场情况。醉葫芦对亚洲週刊表示:“有了饭否、twitter这样的网站,技术门槛大大降低了,只要有一个手机就可以做报道,比Blog还方便”。
这种通过手机进行的网络直播,不仅能令远离现场的网民快速获取信息。有时候,更能打破信息单向传播的传统路径,直接将现场之外的网民拉入事件中,重构事件本身,令网民与事件交缠在一起,出现更为複杂的互动关系。五月三十日,正在湖北巴东野三关镇调查邓玉娇案的记者王克勤和他助手遇到了麻烦,他们的车被人跟踪。王克勤通过手机短信向好友求助。他的好友、著名时评家笑蜀将王克勤的信息转发到饭否上:
“著名记者王克勤等今天下午十七时左右,在前往巴东县野三关途中被一辆警车和二辆不明身份的麵包车贴身跟踪近一个小时,围困在小布亚镇附近的一座农户家中……请关注并转帖。”
随后,每隔几分钟,笑蜀便播报一次王克勤的行踪。饭否网友紧急动员起来,为王克勤出谋划策。有人提议,向巴东公安打电话询问。接下来很多人行动起来。稍晚一点,一个网友说:“打巴东报警电话,对方一听普通话,就知道是帮王克勤报警的,看来有多人打了电话,并告知已经有人去处理”。网友压力之下,当天晚上,巴东公安局副局长主动找王克勤,表示这次警车跟踪是一场误会。
跟饭否连接的手机,在这里已经不止是一种信息传播工具,更变成了社会动员的重要工具。同样在邓玉娇案中,六月十五日,“巴东自费旅游团”团长罗加久,通过另一种微博客“滔滔”,号召“能赶到巴东的网民,速到巴东”;十六日,对邓玉娇案一审的法庭外情景进行直播,也同样引人注目。
从南康到石首,街头抗议逐步升级。作为长期关注民间维权的学者,中国社科院法学研究所副研究员范亚峰对亚洲週刊表示:“互联网和媒体,乃至交通的便捷都促进和推动维权运动的大规模街头化”。“互联网其实始终是大陆维权运动的核心支持力量,在未来会发挥更大的作用”。“互联网会与手机、3G等整合,会使得事件高潮的来临无比快捷,零九年宣传系统一週时间的打压週期已经不存在了。就是说互联网从开始酝酿到形成高潮,一週已经突破了控制的界限,成为全国乃至全世界瞩目的重大事件,例如邓玉娇案,五月十八日到五月三十一日,仅仅十三天时间。”
事实上,在无国界的互联网上,中国网民不止与国内重要事件互动。即便是面对发生在伊朗的“twitter革命”,中国网民也并不只是扮演旁观角色,而是与“twitter革命”进行著某种複杂而微妙的交流。
无数身处伊朗的网民利用各种代理手段,突破网络封锁,向外界发出最新消息。在tiwtter上,从六月十三日开始,排名第一的标鴡始终徘徊在“iranelection”和“iran”之间,众多中国网民,即便用中文讨论伊朗情况,也会自觉加上“iranelection”标鴡,为唤起更多人关注做一分贡献。而在网络世界,从伊朗发出的现场报道中,中文信息也并没有完全缺席。
六月十五日,当醉葫芦直播江西南康事件时,饭否上有网友“弗特家”在直播伊朗首都德黑兰的抗议行动。
饭否显示的时间是六月十五日一点二十五分,弗特家留言:“开枪了,但是只闻声,不见枪子儿”。四点零一分,“刚才回来路上又闻枪声,循声过去,人群已经散了,说是橡皮子弹”。当天开始,“弗特家”在饭否上发了大量报道,成为中国网民了解伊朗第一手信息的重要来源。
下午十八点二十六分,他说:“网络稍稍恢复些,但手机短信服务仍无法使用。穆萨维的支持者只能通过电话、IM等工具联络”……十九点三十八分:“去Engelab广场了,回来再说。”二十三点四十九分,“刚回来。德黑兰百万人和平散步,绵延十五公里。”第二天,十六日四点五十一分,“弗特家”发出求助:“Flickr被封。没法继续发图了。代理失效。有谁有好代理?”……十六日十七点四十七分:“我被内政部和媒体指导部警告了”。不过,“弗特家”并没有停止报道。
中国网民对伊朗的关心,除了因伊朗本身已成世界焦点外,实际上隐藏有另外一重情感。在twitter上,一个匿名设立的帐号freemoren,在六月二十日晚上十二点四十八分发言:“今日对伊朗至关重要!最高领导人已经表态:继续上街将面对血腥镇压。而反对派上街已经不可改变。今天伊朗是否会重複二十年前中国?但愿伊朗人民比我们命好。”看著伊朗事态的画面,很多网民禁不住发问,“今天的伊朗,像二十年前的中国吗?”也有一些网民,直接就以伊朗“春夏之交的那场动乱”来指代伊朗的局势。
伊朗会出现血腥镇压吗?石首会与德黑兰同时出现流血事件吗?六月二十一日零点过后,依然网追踪石首事件最新进展的中国网民,更加被这个问题揪心。
六月二十日,十点四十三分,一个专门设立报道石首最新进展的QQ群内,有人发言:“刚从我家门口过啦三十多辆军车啦”,接著她又发出通过窗户拍到的照片。晚上十一点之后,再查网络,发现天涯报道石首事件的长贴已被熘,众多网站上,跟石首有关的内容,也都被清理乾净。几乎在同时,“弗特家”在饭否发出伊朗的最新消息:“刚从革命广场回来。集会准时四点开始。但大批防暴警已经佔据了各个主要路口。听到枪声阵阵,现在还不能判断是橡皮子弹还是真子弹。民众投掷石块还击。不到一个小时,人群就散去了。看来最高领袖的话起作用了,当局的确是要下狠手镇压了。”难道镇压要在伊朗和石首同时进行?饭否上,无法统计有多少网友在替石首守夜。总算等到二十一日早晨,来自石首的消息,“凌晨五点的时候,武警还是抢走了尸体。民众也开始散去”。
六月二十一日之后,石首的街头逐渐平息,伊朗的沸腾还看不到结局。不过萦绕在中国网民心头的担忧依然存在,甚至更加强烈。随著中国网民对这些公共事件的一
次次介入,按照一贯的事态发展,中国当局对互联网的管制肯定也一步步加强。
为反制手机和网络的动员力量,伊朗当局在十三日,中断手机通讯;十四日,屏蔽众多境外网;十八日,愤怒的伊朗当局乾脆宣布军管互联网。当中国网民看到伊朗警方捣毁德黑兰大学电脑机房的画面时,很多人心情複杂。面对“twitter革命”,伊朗当局只有用原始的捣毁手段,而中国网民所要面对的管制力量,却是不见踪影的GFW(网络防火牆)、五毛党、关键词过滤……
现在,就在邓玉娇案、南康、石首、伊朗成为网络焦点的同时,中国网民也在愤怒地对抗另外一个东西,那就是绿坝,一种以“反色情”之名、强行植入每台电脑的软件,当局可以通过它监控每个人的电脑操作和网上行踪。十六日,醉葫芦发现自己拍摄的关于南康事件的六段视频,全部都被和谐(熘除)了;二十一日,饭否上“石首”两个字也成敏感词,完全无法发出。而绿坝即将在七月一日登场。
伊朗网民的未来,是否将遭遇血腥镇压,依然值得人们观察。但经此一役,伊朗已经改变。“twitter革命”所展示的伊朗年轻政治力量,已经直接介入对伊朗未来命运的把握。而从伊朗发端的“Twitter革命”,更开始启发所有国家的反对派。中国网民的未来,更加莫测。一些悲观者认为,网民过度介入民间维权事件和群体性运动,肯定会激怒当局。饭否之类网站,肯定难逃被“和谐”命运。甚至,有人极端地认为,当局可能会建设一个封闭的局域网。一些饭否网友为了免遭和谐,早早公布自己的twitter帐号,以备“流亡”之用。也有一些网民,对“和谐”也罢,局域网也罢,并不以为然。
三亿网民的力量
中国大陆著名博客北风(温云超)对亚洲週刊表示:“只要保证互联网的基本应用不被限制,即使中国对外的网络联接全部切断。那也没什麽了不起。一个三亿网民组成的局域网,跟全球互联网有什麽区别呢?三亿人的力量难道还不够强大吗?”
进入二零零九年,中国年轻一代的网民,开始不止为某些地方强权压制老百姓而发声,更开始为众多的互联网管制政策而愤怒。为了反击“反低俗”政策,无数网民传播“草泥马”;为反击绿坝,又有网民推出“绿坝娘”。以前的网络热点和抗议,都是针对网下事件。未来网络管制当局与三亿网民之间的矛盾,也许将会成为网络抗议的核心。如果当局继续用传统管制媒体的思路对待年轻网民,年轻人的愤怒会越来越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