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网络的“集体屠杀”
这是一个有着4.2亿网民的国家,除去4914万仅使用手机上网的用户,标准意义的“网民”数量仍有3.7亿,即每四个中国人当中就有一个网民。互联网推动着中国的发展,尤其是资讯和公共意见,甚至在改变国民的思想意识。这当中,传媒的编辑和记者,民间维权者和律师,大学教授和社会学者,还有其他无法一一归类的公民,积极关注公共事件和自身权利,也纷纷报料于互联网。网站、贴吧、论坛、社区、博客、空间、微博,加上“墙”外的大批被屏蔽的网媒,这一切都在对中国产生影响,这种影响多是积极的。但政府不这样看,网络服务商不这样看。于是,网络封锁永远没完没了,最近又如“集体屠杀”般封了一批。与之相随的是,许多律师的律师证通不过年检,传媒也不被允许“异地监督”。
看着墙上悬挂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地图,我不免想到如此冷嗖嗖的场景:一群肥头大耳的媒体老总,坐在底下乖乖地听着比他们还要肥头大耳的官员训话。同志们,这个名单上的律师一律不准通过年检,他们老喜欢跟政府作对;这个名单上的博客全部封掉,他们别有用心,错误引导,煽动网民;这些都市报太膨胀了,今后国内报道一律用新华社通稿,广东的记者只需要报道广东的事就可以了,北京跟他们没关系,不准再碰;对了,还有微博,不就是推特的翻版吗?当初推特把伊朗的革命都搞起来了,消息传得太快,太密集,后果不堪设想,微博这个阵地要严肃整顿一下。这当然是想象,但真实状况或许比这想象还要萧杀凌厉,“莫名的恐惧”常常比“降临的恐惧”更加恐怖。
一批知名的敢言者博客、微博被集体关闭,境外记者遂打电话给网站管理员询问究竟,得到的答复是:“这我们不敢说,如果泄露了就会去坐牢。”原来,事态已严重到这等程度,那足以“坐牢”的“泄露”,具体内容是什么?是国家机密吗?张祖桦的一位朋友,询问自己的博客到底是哪个部门下令封杀的,得到的答复是:“不敢告知,不能告知。”有位参与关闭博客的工作人员,私下向被封博主道歉,也算是良心发现,罕见得很。其实仔细想来,那些奉命封杀的人,无非就是看在一碗饭的面子上,不得已为之。为了每个月那点吃得起饭的工资,他们必须听主管的,主管听老总的,老总听地方政府的,地方政府听中央的,都是一群可怜虫。朋友在电话里说:“银波,我们都要同情他们。”
“手术台”上的博客
中国的博客与日本、韩国的博客不同,大多不是拿来写私人日记的。什么美食、购物、旅行,这在中国的知名博客中皆不是第一主题。娱乐界的人,无非是把博客当广告阵地,放点照片,透露行程,但这不是中国博客的主流。访问量大的博客,要么是教你如何炒股,要么是谈一些公共事件,关注社会,勇敢发声。这是一个人人都想说话且希望有听众的时代,同样一件事,譬如唐骏的学历造假问题,可以在短时间内激起全社会关注,这时的唐骏只不过是万千者的缩影和代号,人们会把目标瞄准比他更有份量的高层权势者。在这网络时代,哪里杀了个人,或者出了个贪官,就能在网上迅速成为全国热点,众人评议,谁能彻底控制?
我坚持七年独立写作,博客史却只有两年。起初想的是开一个就好,没曾想,一开就被封,遂一次性注册十个大陆博客。没想到,一个月内就被关闭了四家。我原本是这样想的,封杀大陆博客是常态,干脆再注册六个港台博客。结果,一个台湾博客被封,三个香港博客被封,而且封的皆是整个网站。没办法,再注册几个美国、日本、德国博客,没几日,注册在美国的论坛、博客都被封掉,一个日本博客被封。我粗略统计了一下,这两年我总共注册了36个博客,到现在只剩下15个,最近被关闭的一家是和讯博客。我已谨慎再谨慎,将已发表的作品从敏感度最低的部分抽出,再精挑细选,放些到博客上,但仍被时时告之“正在审查中”、“已删除”、“已设置为私密博文”,或者“有敏感词汇,请修改”,“涉及敏感政治话题,不予通过”等。
每次打开博客前,我都在祈祷:“上帝保佑,不要被删掉!”同一篇文章,放在15个博客里,最惨之时只有五六个博客放了行。持续了一段博客生涯后,我干脆决定,把境外博客作为主要博客,境内博客只发“不可不发之文”。却还是没料到,有家香港博客也“自我审查”起来,规定只有注册用户登录后才能看到博客内容。长此以往,不能不思考这样一个问题:到底还要不要这些博客?征求诸多朋友的意见,最后统一为:对社会有重大意义,同时又不敏感的文章,在迫不得已之时,可以放入博客。在虎口脱险的博客中,我在1510部落的博客,有20余万次浏览量,这是大陆读者熟悉我的地方;至于我在《博讯》和《大纪元》的博客,管理者不是我,但浏览量极大,仅前者就有200余万次浏览量。
对于博客,我已无精力经营,无论是境内还是境外。这无疑是“自我阉割”的讽刺之举,原本想雄心勃勃地运用互联网建立作品平台,却没想到上了政府和网络服务商的“手术台”。每篇文章都像一个将死的病人,要么被抛之荒野,要么被踢打得奄奄一息。也许某篇文章被临时放行了,但时隔几个月,又遭“过期追诉”,被告之“已删除”。这无疑是网站搜索敏感词时的“批关批删”之举,一批一批地关和删。删的博文多了,嫌麻烦,他们干脆把整个博客给你关掉。如果这样的博客在同一个网站中实在太多,干脆把整个网站也屏蔽。我曾将我的几百篇政论社见文章整理出来,统一放在香港的一家网络日志站点上,还没存几天,整个网站都被屏蔽。这种事情发生过好几次,注册一个站点,居然整个网站都遭殃。如此看来,我这样的人实在害人不浅,祸及全体。为了不惹祸,干脆忍了,不再申请新的博客。
我们找得到说话的地方
从今年7月开始,有一批公共知识分子的博客陆续消失。仅我所知,就包括:刘军宁、张祖桦、温克坚、吴祚来、杨恒均、浦志强、姚小远、贺卫方、许志永、章立凡、老虎庙、滕彪、刘晓原、李天天、张建中等人。这些人,我大多熟悉,不少人还曾与我有过联系。服务商开办网站,是商业行为,按理说必须遵守商业规则,但网商们很无奈,他们又不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的Google,更不是《牛博网》捍卫言论自由的站长罗永浩,他们必须100%听政府的话。甚至,政府没要求做的,他们也要先为政府考虑到,对于所谓“敏感”的容忍度,他们连政府都不如。当Google撤离中国大陆之时,百度总裁李彦宏正在出书炫耀他“成功的人生”,一将功成万骨枯啊,这种个人的“成功”借的是专制屠刀的东风,满城杀戮之后,只剩下胜利者的高枕无忧,以及鹰犬之辈疯狂数钱的巨响。
对比我们的邻国印度,我们自愧不如。2006年7月,孟买发生火车爆炸事件,200多人丧生,该事件之后,印度封杀多家博客网站,引发民间抗议。最初,印度电信部要求印度互联网服务供应商协会禁止接入15家网站的某些博客,但是网络服务商却采用拉网方式,将封锁范围扩大至那些网站的全部内容。政府解释说的,他们只下令关闭几个人的博客,但网络服务商把打击范围扩大了,封了那么多网站,全体遭殃。被封掉博客的网民极为愤怒,在网上从知情权一直讨论到立法缺失,并纷纷写信给政府和电信部,要求作出解释;而且,他们还组织了抗议活动。有位叫格立芬的官员说,一天之内,他个人就收到了300封控诉信。这时,政府和电信部赶紧为自己开脱,把责任都推给网络服务商。随之,印度解封了大量网站,网民写博客的言论自由再次获得了保障。而且,经历这一事件之后,印度政府再也不敢动不动就搞网络封锁。
安全部门或者网管警察,固然有“国家安全”、“社会秩序”的考虑,但是不能以此为由,搞扩大化的镇止异见行动。刘军宁、张祖桦、温克坚等人的博客,既不会威胁国家安全,也不会扰乱社会秩序,相反,他们是发表公共意见的杰出者,是敢说真话的有良心的人。中国那么多专家学者,与民众之间隔着高墙,现在网络时代有一部分人公开站出来,和民众打成一片,对公共政策、国家事件、社会现象发表意见,为民众提供了有价值的参考。很多时候,他们的意见比政府和传媒要诚恳得多,真实得多,也有用得多。如果真的是间谍或恐怖主义制造危机,封掉他们的网络阵地,估计美国的FBI也会这么做。但是,刘军宁、张祖桦、温克坚等人不是这种人,他们确实有社会影响,与许多人都成了共同命运体,但总不至于有影响力的人与政府稍有不同意见,就一概铲除吧?
封,是封不完的。全世界的博客服务商成千上万,一个人一天就可以注册几百家,这个封了,那个又继续。但中国人希望自己的博客产生社会效应,所以大多数人会在排名靠前的博客网站注册发文,譬如新浪、网易、百度、搜狐、腾讯、和讯、凤凰等。开个博客,只要你水准足够,圈子就会越来越大,仅需几天“好友”就能超过千人,再加入上百个“圈子”,博客、微博一起做,网友转载、推友散发,每篇博文都能做到“无远弗界”。推特、牛博网、Blogger、饭否等网站虽然被屏蔽了,但在网络科技越来越发达、表达欲望越来越强烈的中国,网民们是会想方设法突破封锁的。不管政府有多少禁令,网商有多少潜规则,网民始终找得到说话的地方。正如一位友人给我发来的短信所言:“就算某一天‘第一博主’的韩寒被封掉新浪博客,韩寒还是韩寒。制造恐惧,其实也是在制造仇恨。川壅则溃,民怒思变。”
——《纵览中国》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