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肺结核病号
入秋时节,301又来了一位新号。她来自四川,30多岁,名叫范容。她因协助他人拐卖儿童,获利500元,被抓进二看。
范容一身休闲秋装打扮,烫着波浪式卷发,女人味十足。
入监当天,她的长发就被剪成短发。大凡进号的长发者,都难以幸免。除非管教格外开恩。
也许是行为习惯,范容常把两支手插在口袋里。她的左手腕上,纹着一个蓝色的“忍”字,看上去很酷、很拽的样子。
见此情形,牢头看不惯,叫她把手放下。
激起范容的反抗:“雅华姐,你说说看,我的手应该放在那里,才不会放错地方……”
刚开始,我以为范容是黑道上行走的人。当我无意看到她一手漂亮的好字时,彻底改变我的偏见。
聊天中,她说自己年轻时过得有点荒唐,后来跟一位编辑抄了不少的书,从此练得一手好字。每逢身边亲友办喜事,都少不了让她去书写。在外面时,她焕经常给知音杂志供稿……
对范容这种有一定文字驾驭能力的人,林管教也许有所忌惮。相较其它的外地人,林管教宽容多了。
七天卫生还还没做完,范容的脚肿得跟馒头一样,脸也肿得眼睛差点眯成了缝。
后经二看医生检查,开了一些药,她的卫生工作也暂停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吃了药的范容,病情依旧,浮肿现象不但没有丝毫缓解,反而更厉害了。
一天晚上,范容悄悄跟我说:她曾患过肺结核。经这次卫生值日和繁重生产任务折腾,旧病复发。不知如何是好。“说出去又怕自己孤立。不说出去,病情会越来越重。”
听完她的介绍,我马上建议她,明天就向林管教汇报,既要对自己负责,又要对同监室的号友负责。经医生检查,有了结论,或许因为患高危传染肺结核,而得以解脱。
我就纳闷,每个新号进监几天,都要验血。范容的肺结核应当早该发现,难道二看验血也形同虚置。
第二天,林管教带范容出去,不一会儿,林管教戴着大口罩折回301监室,作了一些布置。
当时,引起一阵恐慌。这几天跟范容走得近的号友,都已忧心忡忡,生怕自己给传染了。
午饭后,牢头就把协调组、生活组四个成员的饭盆分离。由生活组自行冲洗,不再跟号友们混在一起洗了。
几天后,范蓉被转到福建建新监狱医院。林管教来到301监室“安民告示”,告诉大家,不要恐慌,医生说了,范容的肺结核已经钙化,不会传染了。
在监狱医院住了一段时间,范容吵着要回到301监室。
她回来说:宁愿回来值班、做卫生,也不愿在建新医院再呆下去了。那里经常死人。只要听到鞭炮声,就知道今天又死了一个人。说能到建新医院住院的人,大多是重症病人,或救不活的人。
她说那些人死去时,都是赤条条的。盖上一块布,用布团塞住嘴巴和肛门,以防止腐烂物外泄,悄悄地从小后门抬出。有关系的人,傍晚时分在小门外停留一会儿,让家属再看上最后一眼。没关系的人,只好等烧成骨灰后,才去认领。
她说她特害怕听到抬死人的鞭炮声。那种惶惶不可终日的心理恐惧,远胜过每天2个小时的值班、卫生、生产。每当回忆起建新医院的鞭炮声,范容仍心有余悸。
范容说:三网民案子影响很大,监狱医院的医生也在关注案情的进展。
有一次,医生安慰范容:你到看守所,是因自己的行为而进来的。范燕琼他们却是因帮助别人被关进来。那个吴华英,她为弟弟的吴昌龙蒙冤事,不懈控告了8年。正因为她的执着,才让她有了牢狱之灾……
范容还说,在建新医院时,还见到了范燕琼。医生都不让其他人跟范燕琼说话。范容也曾给范燕琼送过几次饭。她听其他人说,范燕琼刚进来时,就大声抗议:自己是因为帮别人写控告信,被抓进牢房,如果你们谁有冤,她也无偿帮写状件……
经范燕琼这么一闹腾,原本有写信自由的监狱医院,纸和笔也被收了起来。
范容在医院也遇到过面瘫的鸽子,因减肥引发了身体机能损坏,导致半身逐渐没有知觉。鸽子让范容代向301姐妹们问好。
范容一脸憔悴地回来后,看上去比刚进来胖多了。301监室又笼罩在谈肺色变的阴云中。大家私下商量,让范容将饭盒独立出来。牢头把两个塑料碗用香烟铬了印痕,做了特别的记号。
后来,不知何因,饭碗还在混在一起使用,只将牢头4人分离出去。
号友有意与她保持距离,让范容倍感孤单。我虽然同情她的境遇,但我仍然没有消除被传染的恐惧。与她说话,住意保持一定距离。令敏感的范容感到伤心。
一天,进来一个18岁的四川小女孩,名叫段清。她因协助贩毒进了二看,被判了半年刑。
段清在幼时,父母在一起沉船事件中双亡。她不太懂事,爱跟风赶时髦。在出狱前几天,被压抑许久的小段清,把自己不满的情绪显露无遗,让平时欺压的那伙人很难堪。
因为有一次,在牢头纵容下,其身边的耳目围殴小段清。我按了报警,惹了马蜂窝。因此牢头一帮人,也对我怀恨在心。经过牢头处心积虑的安排,竟然把范容调来与我同睡。
范容很无辜地说:我也想不到会调到你身边……
我无奈地笑笑说:“其他的东西我可以不计较,我实在没有勇气跟你零距离睡在一起。因为我要为自己,也要为蒙冤的弟弟负责。我不想自己身体出问题。”
我问范容:你睡哪一头?
范容委屈地说:早上,雅华姐说晚上睡在你身边。
我很是惊诧,就说要调个头睡。范容却不敢违背牢头的意愿,担心她报复。
当号友看到范容睡在我的身边,每个人脸上都写满狐疑和困惑。
当晚,我不想难为范容,自个儿调头睡觉。
第二晚之后,看到我一人调转头睡,牢头在我面前假惺惺说:我跟范容说过,让她调头睡,她不愿意。我也没办法。
看着两面三刀的牢头,我连正眼都不瞧对方一眼说:没关系,山不转水转。说完,便继续练我的瑜珈。
牢头自讨没趣,怏怏而去。
三天过去了,我也不通过牢头,直接找到林管教反映。
牢头为了掩饰,就说睡在床上的人,都是经过她一手亲自安排的。
我据理力争:“按进号顺序,怎么也轮不到范容睡在我的身边。”
林管教解释说:范容的肺结核已钙化了,不会传染的。
我说:但我仍然心存恐惧。你说不会传染了,你帮她调个号,换个环境,她才不会孤立。
林管教说:不可能的,别的号也有病号。
听了林管教的话,我心想,看来二看是平均分配传染病人。
我要求依序调到温秀珠身边。
林管教却说:温秀珠不愿跟你睡在一起。
牢头出来说:有个照顾号,让她睡在里面,我睡外侧。她怕不小心会掉到卫生间去。
回到监室,温秀珠说:要跟我一起睡。
我说:“刚才林管教还说你不愿跟我睡呢。”
温急忙解释说:“没说呀。”
此时,牢头又兴风作浪大声嚷嚷,故意说给门口的林管教听:“吴华英,你怎么在背后说林干部的坏话。”
随后,牢头在外面与林管教嘀咕了一阵子。
林管教进了监室,当着众人的面说:“有的人,表面笑嘻嘻,背后说坏话。”
我压根没想到,林管教刚说过的话,就不敢承认了,还倒打一耙。通过这件事,让我加深对林管教的认识。
当然,我也曾有过对她感激的时候。因为我怕冷,曾向林管教申请过加一床棉被,得到允许。但没盖多久,又被牢头夺去了。不知是林管教的意思,还是牢头的报复。
到我快出狱后,范容自动申请调到302去,从302又调过来一位莆田的肺结核病人。
一天晚上,半夜三更,范燕琼又在敲响矿泉水瓶子大喊:我是无罪的!是无良官员的对我的迫害……声音响彻静夜中的二看。
第二天早上,林管教急匆匆赶到301监室质问我:昨天晚上可否与范燕琼对话?
我直率告诉她:我若想折腾,早就折腾了。也不是等到快出狱了才折腾。如果昨天晚上我有喊叫,林雅华早就向你打小报告了,还轮得到你现在才来问我?
听了我的话,林管教无言,牢头也感到十分尴尬。
林管教在我出狱前十几天调走,已不在二看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