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专制政治的一个基本特点就是高层人事的信息封闭和个人面目的模糊,这种封闭和模糊造成“猜那”之风周期性的盛行。例如,冷战时期西方对苏联的研究很大程度上就是对克里姆林宫人事的研究,叫“克里姆林宫学”(Kremlinology)。这是一门不但去猜谁谁可能是下一任总书记或总理,也是分析这些人的政治态度对政策之影响的学问。
随着苏联的解体和民主制度的建立,克里姆林宫已不再像过去那样神秘,这门学问也就门可罗雀了。但世界上还有一些制度觉得苏联解体的历史经验对于自己还有将来时的意义,所以“克里姆林宫学”在这些制度下竟然又成官方显学,有长篇论著,有系列电视片,还有网站上连篇累牍的议论和争论。和过去西方的克里姆林宫学相比,这个当代东方的克里姆林宫学不像是猜谜游戏,而是像一群白衣白褂的法医围着一具干尸在忙活。
中国人讲“相夫”,说的是妻子辅佐丈夫。但“相”也可解释为是给人看相,所以这里姑且把“相夫”来个新解,意为看一个人能不能或值不值托付终生,把家交给他。在这个意义上,上面说的当今的克里姆林宫学就是政治“相夫”术,尽管都是马后炮,但事关历史经验的借鉴。这里要托付的不是“妾身”和一家老小,而是江山,是天下。
用这个“相夫术”来看历任名字中就有“夫”的苏联领导人,曾经复杂的克里姆林宫学变得意外的简单。
例如,赫鲁晓夫和戈尔巴乔夫这两个秃头是败家之“夫”。赫鲁晓夫的非斯大林化打开了批判体制的潘多拉之盒;至于戈尔巴乔夫则纯粹是叛徒和内奸。所以,这样的“夫”是吃里扒外之徒,绝对不能信任,不能启用,组织部门要全力防止这样的人爬上党和国家领导的位置。除了戈尔巴乔夫,还有帮他把党、地方和边疆这些大家中的小家搞垮的一批“夫”,例如雅科夫列夫(党中央书记)、波波夫(莫斯科市长)、纳扎尔巴耶夫(哈萨克共和国领导人)等等。
莫洛托夫、苏斯洛夫和利加乔夫这三“夫”是斯大林体制的忠实捍卫者。尽管他们或许当不了最高领袖,但他们有火眼金睛,能看出那些败家之“夫”并和他们做坚决斗争。这样的“夫”值得托付终身。
日丹诺夫是斯大林主义的理论大师,可惜死在斯大林之前。这样的“夫”值得托付思想文化领域的全权,如果他在,赫鲁晓夫就没有非斯大林化的机会,戈尔巴乔夫也就进不了家门。
马林科夫是斯大林的继承人,但此人是个凡夫,平庸无能,唯唯诺诺,关键时刻心慈手软,结果将“夫”位拱手相让,自己惨遭废黜。这样的“夫”只能做做家务,当个伙伕或者车伕,不能以家相托。
勃列日涅夫忠诚可靠,参与罢黜赫鲁晓夫,提出小兄弟国家的主权有限论,出兵镇压捷克叛乱,但后来顢鼾无能,不思进取,躺在功劳薄上睡大觉,明明家境不佳甚至寅吃卯粮,却说已经进入了“发达社会主义”。这样的“夫”必须有莫洛托夫、苏斯洛夫,利加乔夫和日丹诺夫这样的“伕”做帮手,给他提个醒。
安德罗波夫比勃列日涅夫还不如。他本人就是个病夫,而且就是在他作“夫”期间,把戈尔巴乔夫当婿招进门来,窃取了下一任“夫”位。头脑如此糊涂,亏他还做过克格勃的头头。所以象安德罗波夫这样的“夫”也不能托付家务。
就在戈尔巴乔夫窃取“夫”位大肆败家之际,亚纳耶夫(副总统)、巴甫洛夫(总理)、亚佐夫(国防部长)、克留其科夫(克格勃主席)、巴克拉诺夫(国防委员会副主席)等等拍案而起造他的反,要废他的夫位。可惜这一大群“夫”聚在一起不如一个匹夫,更不敢当屠夫,在面临抵抗的关头竟然优柔寡断,你推我让,不懂用血换来的万贯家财不怕用血来巩固的道理,对红场上聚集闹事的平民张皇失措下不了手,甚至自己甘愿认输,最后不但以伏特加麻醉自己,而且还竟然前往克里米亚去把被废黜的戈尔巴乔夫请回来,简直是懦夫,庸夫。这样的“夫”,不但不足成大事,其蠢动反而把本来还可以挽回的局面推到万劫不复之地,最后一个个乖乖束手就擒。相比之下,倒是没有“夫”名的内政部长普戈最后关头饮弹自尽,杀身成仁。
除了这些高层的懦夫和庸夫,有一个特种部队的叫别斯科夫的上校指挥官在接到要他对叶利钦盘踞的俄罗斯议会大厦发动攻击的命令后,竟然百般推脱,不但说这样的攻击会造成大量平民死伤,还反过来对他的上级做工作,要他们放弃武力解决的方案。这样的叛“夫”如何被招进军队的关键部门,在关键时刻起了关键的破坏作用,也是政治“相夫术”要防止的问题。
如此这般盘点那些以“夫”自居的苏联领导人,可以想象得到的是,东方当代克里姆林宫学最重要的结论只能是回到斯大林的“堡垒是最容易从内部攻破的”和毛泽东的“资产阶级就在共产党内”。此外就是一个上不了桌面的共识:外人毕竟不如自家人可靠,苏联没有建立起一个选拔自家子弟的制度,江山和天下要万世一姓,怎么可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