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阎维文用圆润而充满深情的喉咙赞美克拉玛依的时候,他不会想到还有另外一段唱词的:“咬住仇,咬住恨,咬碎了仇恨强咽下,仇恨入心要发芽!”这是革命现代样板戏《红灯记》里小铁梅的唱段。
可怜的孩子们,你们为之歌舞的那些人,不是时时刻刻都在代表着你们吗?现在,现在应该是他们把你们放在这里、并且代表他们化为灰烬的时刻了。请看——

一个孩子梦魇般的经历


第三小学五年级的一个男孩,是火海中侥幸逃出的受伤者之一。由于他的灾难经历中涉及大人,他的父母不愿披露孩子的姓名。孩子的叙述惊心动魄,让人内心难平……
“我和班里的同学一起坐在剧场大约十七八排的位置上,在演出完第一个节目时,我想去解手,其实在一开始整队入场的时候,我的尿就憋着了。都怪我妈出门时硬给我塞了两听健力宝。我去了剧场右侧的厕所,厕所洁白,有水龙头和肥皂洗手,空间很大。就在我回到剧场时,已看到舞台顶上有无数的火花往下掉,一个领导拿着话筒喊:‘不要乱,不要动,让爷爷叔叔们先走。’紧接着就拉了大幕。但接着大幕像是浇了油似的轰然起火,一股强大的气流把一些已站起来的同学冲倒。这时我便也向大厅挤。通往大厅的道路是个上坡,道上还有一条一条的防滑槽,跑在前面的同学摔倒了,后面的同学压上去又压上去,形成了一座人山,同学们哭呀喊呀地叫着。我看到很多老师拚命把孩子从地上拉起来,我校的老师冯利敏疯了似的把孩子们拉起来。但是倒下的孩子太多了。这堆人山几乎全都是同学们,他们都穿着演出服装,身体很单薄,但我还是看到有大人踩着这座人山从门里钻出去。我亲眼看到杨凡同学抱住了一个叔叔的腿,那个叔叔却一脚踢开了杨凡,他的样子真难看。杨凡同学咕噜咕噜从人山上滚下去……门口出不去,我就向两边的侧门跑去,跑时我摔了两跤,都是地上的同学把我绊倒的。两侧的门窗都未被打开,然而门窗上都扒满了同学。门是加了铁栅栏的门,窗也是加了铁条的窗户,十几个男女同学都扒在门窗上,把手伸出窗外哭喊:‘叔叔救我呀,妈妈救我呀——你们坏……’后来我知道这些同学们大部分都死在了门窗边上。这时我已被烟火熏得站不住了,我突然想到了厕所,便开始向右侧厅摸。我已接近厕所了,还有好几个孩子也向厕所摸过来,这时一个阿姨抢先进了男厕所,在领导席上我见过她。待我们拉门时,门却被反扣了,我们十几个孩子举着烧伤的手喊:‘阿姨,让我们也进去吧,阿姨我疼、我呛,让我们也躲躲吧。’我又说:‘阿姨这是男厕所,你进错了。’尽管我们怎么敲,门怎么也不开,一些孩子进了女厕所,女厕所门开着,烟也很大。我走投无路了,就抱头乱窜,真万幸,侧厅的门开着,并通向前厅。这里也是人挤人,谁知前厅的大门也封着。我想我完了,我想起妈妈和爸爸,我大声地哭,一边哭着还一边寻找着出路。我看到两米多高的一个窗户开着没有铁条,许多大孩子往上攀越,我也拚命往上爬,却怎么也爬不上去。就在这时,有一双大手把我举起来,我抓到了窗沿,我吸进了一口新鲜空气。我没有忘记回头看他一眼。我见过他,他是为我们拍照片的叔叔,是少年夏令营的学生辅导员。我看到,他把我送出来之后,也开始往上爬,爬到窗口时,他爬不动了,我眼睁睁看着他僵持了很长时间,最后还是没有撑住。他强壮而高大的身体缓慢而沉重地倒向剧场里边,他要是再使一点劲就翻出来了,哪怕倒向窗外也好。然而他把那点劲给了我……
“后来我跟同学们带着鲜花和礼品到坟地里去过,我看到了老师冯利敏的坟,看到了同学杨凡的坟,不知他在九泉之下能不能原谅那个踢他的叔叔。我也看到了那个救我出来的年轻老师,遗像里他依然微笑着,那么安详,那么可敬,他叫刘志军,33岁。我也在电视里看到了那个独霸厕所的阿姨,她戴上了手铐。”(引文链接:
http://zhidao.baidu.com/question/14310350.html

这就是你们——也是我们的孩子们一声一声地称呼的爷爷叔叔们在屠场中最壮烈的表演,他们就是这样,把几百名幼小的生命踏在脚下,当288条少年的生命、37位教职员工的生命——合计325条生命凋谢之后,在场的几十名官员居然毫发无损地胜利逃出了火场——他们刚刚说说过“你们是祖国的花朵,是祖国的希望”,而且,他们现在仍然这么说。

 

其实,就克拉玛依火灾的起因,并不能要求起一定不发生,克拉玛依的官员虽然无耻,但他们也不想面对这样的一场灾难,问题是,当灾难降临,人们将做出如何的选择?这些时时刻刻代表人民利益的官僚们做出了怎样的选择?事后,这个国家又是如何面对的?谁能告诉我?

这是历史上怎样的一页呵,一群天真烂漫,一群还没有自主意识、还会依偎在父母怀里撒娇、早晨要妈妈催促起床、晚上要爸爸敦促睡觉——一群还没来得及使用公民权的孩子呵,就这样在世界上为我们留下了一个短暂而悲怅的身影。

十二年过去了,一个轮回呵,满目的歌舞升平使我们一次次沉醉于盛世的和谐之中,我们拥有的眼前的一切,无不伟大、光荣而正确,没有他们就没有我们——是的,没有他们,就没有克拉玛依这***的灾难,就没有我们为克拉玛依而悲伤。至今,有谁对着这些孩子的亡灵说一声道歉?克拉玛依的孩子们,克拉玛依上空飘荡的亡灵们,那么就请你们宽恕我们吧,不是宽恕我们的残忍,而是宽恕我们的无能,因为我们终将忘却。你们去了,而我们也早已死了,我们的精神、我们的灵魂早已死在了前面。

那就忘却吧,这既是选择性失忆,也是人类共有的生理需要,只有忘记过去的一切痛苦和回忆,才是建设我们伟大和谐社会的需要,就让我们的现实和记忆共同合谋,做一次最淋漓的忘怀吧。那么——就请允许我们坚强的心脏在忘却之前,再做一次生命中最深情的回顾吧:

“一个领导拿着话筒喊:‘不要乱,不要动,让爷爷叔叔们先走。’”
“门是加了铁栅栏的门,窗也是加了铁条的窗户,十几个男女同学都扒在门窗上,把手伸出窗外哭喊:‘叔叔救我呀,妈妈救我呀——你们坏……’后来我知道这些同学们大部分都死在了门窗边上。”
“一个阿姨抢先进了男厕所,在领导席上我见过她。待我们拉门时,门却被反扣了,我们十几个孩子举着烧伤的手喊:‘阿姨,让我们也进去吧,阿姨我疼、我呛,让我们也躲躲吧。’”…………

啊,美丽的克拉玛依;祖国啊,我亲爱的妈妈。

如果说克拉玛依官员的表演尚有可取之处的话,那就是使人们更加准确地认清了社会的本质,这是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正面意义。现在我们可以用阎维文的嗓门高唱一曲《克拉玛依之歌》了,歌词如下:

当年我赶着马群寻找草地
到这里来驻马我了望过你
茫茫的戈壁像无边的火海
我赶紧转过脸
向别处走去
啊克拉玛依
我不愿意走进你
你没有草也没有水
连鸟儿也不飞
啊克拉玛依
我不愿意走进你
你没有歌声没有鲜花没有人迹
啊克拉玛依
你这荒凉的土地
我转过脸向别处去
啊克拉玛依
我离开了你
今年我又赶着马群经过这里
遍野是绿树高楼红旗
密密的油井像无边的红地
我赶紧催过马
向克拉玛依跑去
哎……啊
啊克拉玛依
我多么地喜爱你
你那油井像森林红旗像鲜花歌声像海洋
啊克拉玛依克拉玛依
啊克拉玛依克拉玛依
你这样的鲜艳这样的雄伟这样的美丽
啊克拉玛依克拉玛依
啊克拉玛依克拉玛依
我要歌唱你我要靠近你
你是大西北的宝石
啊克拉玛依克拉玛依
啊克拉玛依克拉玛依
哎……
啊克拉玛依
我要歌唱着跑进你
我要赶着马群靠近红地
啊克拉玛依克拉玛依
我要为你建设撒下把力气
啊克拉玛依克拉玛依
让那大西北变得更美丽
啊克拉玛依克拉玛依
啊克拉玛依
我爱你哎

此时,已是我们就要忘却克拉玛依的时候了,那么,我们是该用阎维文的嗓门还是该用铁梅的腔调?谁能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