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2月17日,在突尼斯的中南部小城西迪布济德,26岁的水果小贩穆罕默德·布瓦吉吉,因摊位的执照问题,被警察辱骂殴打,并被没收摊车。在与政府部门交涉未果之后,羞愤交加的布瓦吉吉,在政府大楼前面,浇上汽油,引火自焚。
布瓦吉吉以悲剧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如果他还活着,恐怕也会对之后的事态发展感到震惊。事件发生不久,围观者开始自发聚集,向市政府示威,以表达对社会不公的愤怒。与此事相关的信息和照片,被发布在网络上,又引发了更多的愤怒。示威规模迅速扩大,并蔓延到突尼斯的多个城市。10天之后,在首都突尼斯城,也开始出现大规模的游行示威。
突尼斯政府派出军警,以镇压抗议活动,但适得其反。示威运动不但愈演愈烈,而且示威人群的呼声,也逐渐从抗议社会不公,转而要求突尼斯的总统本·阿里结束执政。本·阿里下令关闭学校和大学机构,并实行宵禁,但仍然不能阻止示威向革命的方向发展。2011年1月14日,本·阿里逃离突尼斯,结束了他23年的独裁生涯。茉莉花革命成功了。
人们往往会不无惊讶地发现,在专制社会,如果发生民众的聚集抗议,无论最开始的抗议诉求是什么,只要抗议能够持续发展,那么运动的规模,也就必然会愈演愈烈;而示威的诉求,也就逐渐会指向一个共同目标——终结独裁政府。同时,民众的抗议活动,也就会从单纯的游行示威,而演变成为一场革命。
简言之,在现代专制国家,一旦突发聚集无法被压制,那么几乎必然是广场而始,革命而终。这就是所谓的广场定律。
乌克兰的2014年广场革命,也完全是同样的模式。在2013年11月21日,乌克兰政府,宣布延缓与欧盟的联合协定的协商,凸显出亲和俄罗斯的政治立场。当晚,大约2000多名乌克兰民众,聚集于首都基辅的独立广场,以表达对政府方针的不满。随后,乌克兰政府派遣警力,打压示威运动,并修改相关法律,限制乌克兰国民的言论自由与游行权利。民众被政府的打压行为所激怒,抗议的烈度也随之升级。广场示威,演变成抗议民众与镇压警察之间的街头巷战。广场革命在2014年2月中旬达到最高潮。反政府的抗议民众,与前来镇压的警察,在基辅广场爆发大规模暴力冲突,互相投掷手榴弹与燃烧弹。2月21日,总统亚努科维奇被乌克兰议会罢免,标志着乌克兰革命成功推翻亚氏政府。
而在民主国家,民众的集会与游行示威,其实是司空见惯的社会现象。由于民众的政治权利,得到法律的切实保障以及实质的兑现,因此,尽管民众或许对政府的表现非常不满,但只要政府守住不侵犯民众政治权利的底线,民众一般也不会越界,去推翻通过合法选举的民主政府。
无论是美国的占领华尔街运动,还是台湾的太阳花学运,抗议者或占领华尔街与布鲁克林大桥,或占领立法院与行政院。这些行为曾一度招来大量争议。但实际上,这只不过是一种社运的技巧。抗议者用以身试法的风险,来换取抗争影响的放大效果。抗议者并非是要发动一场革命,也没有完全否定现政府的合法性。只要抗争者与权力者双方,都守住宪法的原则,那么无论游行示威的规模有多大,都不会演变成为一场革命。
但在专制国家,情形则完全不同。正因为在大多数场合,民众的集会与游行等正常的政治权利,已经被专制政府所剥夺,因此突发集会本身,就默认包含着挑战现政府权威的指向。而一旦抗议者与权力者之间的正面冲突成为事实,那么政府必然会启动镇压程序,试图压制民众的抗议活动。如此,也就形成了抗议与打压的反馈循环,并愈演愈烈,直到其中一方完全占据优势,并战胜另外的一方。
同时,在专制国家,政府的行为不受法律限制。因此,不但民众的集会游行权利被剥夺,而且一旦参与过此类抗议活动,则必然会受到政府的事后严惩。当抗议规模达到一定程度之后,就会威胁到政府的统治地位,而政府也必然会产生强烈动机,在事后进行严惩威慑,以预防同类事件的再度发生。在这种情况下,抗议一方的博弈策略,也就更为简化。与其在中途取消抗议行动,并承受可预期的事后严惩,还不如孤注一掷,推翻现政府,以避免未来的损失。此时,抗议方与权力方的冲突,也就成为完全的零和博弈;示威活动,也就演变成一场革命了。
如果明白了广场定律的机制,那么就不难理解,为何在当前的所有专制国家,预防与压制民众的突发集结,都是政府必须考虑的头等大事。毫不夸张地说,能否成功地消解压制民众的突发集结,是所有现代专制赖以存在的生命线。而一旦抗议集结形成一定规模,无论抗议者本身是否诉诸暴力行动,专制政府都会不惜一切代价,用武力去镇压这种抗议活动。专制统治者们,其实非常清楚这种零和博弈的实质。如果一个独裁政府,失去了终止广场运动的能力,那么到头来被终结的,必然会是它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