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7月1日夜,晉綏公安總局審訊科將王實味提出,砍殺後置於一眼枯井掩埋,因為他寫了《野百合花》,被定為「反革命托派奸細分子」。
到了1962年1月30日,毛澤東在七千人大會上說:「還有個王實味,是個暗藏的國民黨探子。在延安的時候,他寫過一篇文章,題名《野百合花》,攻擊革命,誣衊共產黨,後頭把他抓起來,殺掉了。那是保安機關在行軍中間,自己殺的,不是中央的決定。對於這件事,我們總是提出批評,認為不應當殺。他當特務,寫文章罵我們,又死不肯改,就把他放在那裡吧,讓他勞動去吧,殺了不好。」
換到今天的語境下,毛澤東的這段話特別好理解,忽略了王實味被虐殺的這個事實,即便是他被關進了天牢之中,也總可以認為還是有空間周旋的,因為中央對這個事情的決定並不那麼絕對的殘酷,只要能夠及時的和有關部門斡旋,比如保安機關,那麼還是可以有機會免死。
這個充滿希望的態度,總是不斷地重演著。今日下午聽來一個消息,一位被關押起來挺久的朋友,終於又和律師見上面了,難得的傳出了一絲消息。消息說,最近在裡面很平靜,伙食也有改善了,案子的話再過十幾天就有結果了。至於究竟是什麼結果,現在當然不知道,得到了十幾天以後才能知道,但已經阻擋不了歡欣鼓舞的聲音,大約已經開始提前準備無罪釋放以後的歡迎晚宴。如果歷史可以穿越,大抵就如同毛澤東1962年的話,放在了1947年,王實味的朋友們聽說中央只是想批評一下,認為不應當殺,該是多麼的歡欣鼓舞。
希望朋友平安的良好願望是每個人都有的,而對情況的理性判斷同樣需要持續的保有。面對不同的時期,期望完全不同。王實味是趕上了延安時期的命運,還是僥倖能活到反右,或者撞上文革,不同的政治運動中,人都如浮萍一般的飄零,各種不同的飄零。
當然,延續對當下個案問題的具體細節討論下去頗為尷尬,這涉及到一個具體策略的問題。跳開具體的策略問題,更宏觀的來看,還是對於當下政治局勢的判斷,以及對於個人命運在宏大歷史中的揣摩。
對於中國的未來究竟該如何變,並不能完全的檢驗出一個人對於當下局勢的判斷。只有在極端的情況下,人的真實想法才能表露出來。就如同挪威人的生活經驗中衍生的鯰魚現象,只有當鯰魚放下來以後,那些看似淡定的沙丁魚們終於開始做出最終的選擇了。而到了不愛吃沙丁魚的日本,這個故事變成了捉摸不定的鰻魚,和激發變局的狗魚。最終,中國人也有了自己的版本,一直以來只能在深海中潛伏,而無法適應正常氣壓的帶魚,也如鯰魚和狗魚一樣,激發了公知們在牆和雞蛋的搖擺中間,開始了最後的選擇。
比帶魚更恐怖的觸發點,那就是一個自由的人繫獄,也是做出最終選擇的時候。如果民間和政府之間真的還存在一些可以撬動的間隙,在被政府如何懲戒的尺度上可以爭取的空間就是真實存在的。而如果民間和政府之間涇渭分明,不過是魚肉與刀俎的關係,那麼在紅燒和白灼之間努力,就是個真實的笑話。
我忽然又想起了王實味,他為了投奔蘇區,和同樣是共產黨的妻子一起緊急打胎,打胎不及時以後拋下妻子就匆忙的奔向了延安。而在延安的監獄裡,他還是照常堅定不移的痛斥保安隊。可有一個問題,沒有能夠留下答案,那就是他對自己的命運,當時是做如何判斷的,他是否認為延安當局有機會刀下留人,還是會如同其他冤魂一起暴屍荒野。
作為同樣的民間,我也真誠的希望每個人都能夠擁有自由。然而,如果野百合把冬天錯當做了春天,莫名的被埋葬在枯井裡,將是莫大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