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楚诗选《别梦成灰》网络版
蔡楚,一个漂泊者,因为生活及姓名中都缺水,遂告别“挖山族”,抛弃所有忧伤及疑虑,与妻儿一
有人说,他祖籍浙江,而今又从四川出发去追逐那无家的潮水,终将成为永恒的异乡人。有人说,他以
其实,我只是身世太飘零。我在大陆干过十六年的临时工,石工、泥工、混凝土工、烧窑工、筑路工、
父母亲在文革中相继冤死,遗下我兄妹伍人相依为命。断瓦颓垣破床败絮,食不糊口衣不敝体,往事历
我常思念,在中国的都市和乡镇存留下大大小小不计其数的庙坟,庙坟内常常灯火长明香烟缭绕供人们
思念,属于明天/虽然明天难以预见/但每一朵自在的云霓/每一顶葱绿的树冠/就能叫暴烈的天体逆转/。
刘晓波:长达半个世纪的诗意—序《蔡楚诗选》
我读蔡楚的第一首诗,已经是2003年,他的那首《铁窗—–献给刘荻》的短诗,让我记住了其中两句:
历史喜欢机械地重复
小老鼠因此变成不锈钢
现在,读这本诗选才知道,蔡楚写诗,始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至今已经将近半个世纪了。这本诗选中的第一首《乞丐》,写于1961年,很有点儿“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意蕴:
为什么他喉咙里伸出了手来?
是这样一个可怜的乞丐,
彻夜裸露着、在街沿边,
蜷伏着,他在等待?
读这样的诗句,恍若看到当年饿莩遍野的惨状。我不知道蔡楚是否讨过饭,也不知道这首诗是否来自他本人的亲历,但不管他本人当时的境况如何,最起码,他用诗为那个荒诞的岁月留下痕迹。
四十七年后读这首诗,我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年龄,以及那一年最深的记忆:1961年,我6岁,刚上小学,而蔡楚当时十六岁,正在开始自己的诗之旅。
1961年,大饥荒蔓延全国。我家五个男孩,食品紧缺,奶奶和姥姥时常弄些野菜回来,与很少的高粱米一锅炖,每个孩子只能分到一碗。那年,我大哥12岁,二哥9岁,正值疯玩的年龄,但由于饿,我们放学回家后,再没气力出去玩,只能并排躺在通铺上,等待晚饭上那碗可怜的野菜粥。
大饥荒之年,我所在的东北还勉强应付,饿死的人不多。但其他地区则是饿莩遍野。就拿四川来说,据四川省原政协主席廖伯康披露,在1960年代的大饥荒中,四川饿死1000万人。当时四川的人口七千二百万,饿死的人高达七分之一。(http://news.ifeng.com/history/1/midang/200802/0227_2664_415017.shtml)
当时身在四川的蔡楚,其处境远不如我。他回忆说:“六一年我就读的师范学校全体师生下到龙泉公社帮助农民春种春收,我亲眼目睹农村荒草萋萋,农民每日喝大锅清水汤,处处新坟叠旧坟的悲惨景象。自己也由于劳动强度大又不敢言饿而体重降至86斤,下身出现浮肿。”“六一年八月﹐学校从乡间撤回。走时﹐我所在的生产小队只剩下三户没有饿死人的完整人家。”
1964年,蔡楚已经编了自己的诗集《洄水集》和《徘徊集》。仅仅是由于热爱诗歌,蔡楚就遭到迫害。文革开始的1966年,他的诗作《乞丐》等被检举揭发,遭到大字报围攻和批判。但蔡楚还是与几个文友组织了诗歌沙龙“星四聚餐会”,后被打成“反革命组织”, 二十多人被捕入狱,罪名是“反党、反社会主义、反文化大革命”。蔡楚因为当时人在外地,所以躲过了牢狱之灾。但他被缺席判决:“罪行较轻,不予刑事处分。”1970年他回到成都,被关押、批斗三个多月,同时被抄家、开除、管制。此案在1979年获得平反后,蔡楚在1980年加入四川地下诗刊《野草》。
最疯狂的文革在蔡楚生命刻下的烙印,化作这样的诗句:
从鲜红的血泊中拾取,
从不死的灵魂里采来。
在一间暗黑的屋内,
住著我的——等待。
血泊中的等待是鲜红的,孤独中的等待是黑色的,在红与黑中等待的是不死的灵魂。
这本诗选中的最后一首诗《飘飞的心跳——给笔会网络会议》,写于2007年10月5日。这让我想起与蔡楚相识,如果没有笔会,我们大概至今无缘。从笔会建立到今天,磕磕绊绊也将近七个年头,这些年与蔡楚相交,完全是通过网络,至今,我们还无缘见面。
对于个人生命而言,半个世纪已经足够漫长,即便抛开社会环境和个人际遇的外在影响,仅是生理上的衰老,也足以让人丧失诗的激情。但无论是在国内流浪还是在美国打工,都没有改变他生命中最核心的品质——诗人。
蔡楚在SKYPE上告诉我,他不敢妄称职业诗人,但对诗的一见钟情,可能是他终生的精神秘密。这本诗选中的蔡楚,如同他笔下的诗句一样,还是让我体验到“诗恋”的纯粹。也许,只有对诗的不灭激情,才是他精神上的正果。
钉在墙上,
框进一个远古的向往。
2008年7月4日于北京家中
蔡楚先生的诗集《别梦成灰》
序蔡楚先生的诗集,我先从两句被国人引用得有点走味的名言说起。两句话都与写诗有关,均出于德国人之口。
第一句原话如此:“奥斯威辛之后写诗是野蛮的,也是不可能的。”流亡美国的德国犹太人阿多诺发此激烈的论断,本出于一时的悲愤,只不过强调纳粹集中营的恐怖,觉得文字无力表述其血腥罢了。后来他读到一首控诉纳粹邪恶本质的诗作《死亡赋格曲》,感动之余,又做纠正说:“长期受苦更有权表达,就象被折磨者要叫喊。因此关于奥斯威辛之后不能写诗的说法或许是错的。”国人接受洋信息,多偏于耳食,且好做随声附和之谈,一句沉痛的慨叹几经传播,竟被偏解成奥斯威辛后写诗是犯罪的说法。诗人和诗仿佛成了文弱和感伤的别称,奥斯威辛也就被定格为人类残暴的典型,世间迫害的极致。中国人一向把胳膊肘往外拐的趋势竟达到如此地步,连控诉罪行和同情受害者的目光都偏于舍近求远和追逐时潮,他们更喜欢在国际舞台的光圈下聚焦宣泄义愤的目标。
纳粹杀犹太人,目的是纯化日耳曼人的血统,他们把犹太人当作多余的肉体去杀,整个的杀害过程采取工业化处理产品的方式,把人群送往毒气室和焚尸炉,也就像把废品放火烧掉一样。执行屠杀的人和被屠杀的人均处于物化的程序下,致死是唯一的和单纯的目的。被当作物处死的人虽物一样送了命,但在死前,作为人,对他们内在的一切,屠杀者并无意触动。正是基于这种对人命的极度冷漠,就死者本人的感受而言,其心灵情意反得以守持完整,在他们被驱赶去送死的队列中多少还拖曳着死的尊严。
笔者去克拉科夫旅游时,曾专程参观奥斯威辛集中营:大院内一排排三层楼房,走进去如同国内工人或学生的集体宿舍,室内架子床整齐排列,暖气和抽水马桶设备齐全。就在这被隔离的空间内,很多人分批被做了死亡的处理。关押中想读想写的人仍有机会读写,他们甚至有自编的报纸在手中传阅。因此到后来就不断有集中营内所写的日记、诗歌等文字和所画的图画被发现和公布出来。这说明,写诗在奥斯威辛中是可能的,更不必说在其后了。
现在让我们把关注残暴和迫害的目光转回国内,扫描一下从土改到文革历次运动的迫害情况。那一段时间内,在中国受各种迫害而死的人远超过被杀在欧洲的犹太人,这是事实,在此就不必多说。需要说明的是,国人迫害同胞,其手段比纳粹剪除异类更让人觉得可怕。党并没动手杀人,党也没打算把所有的阶级敌人一齐除掉。所谓“挑起群众斗群众”,就是制造混乱,煽动仇恨,在人心中潜伏的恶意、攻击性和施虐欲被刺激起来的氛围中,唆使群众去迫害被指称为牛鬼蛇神的人物。与党卫军不动声色地消灭犹太人肉体的情况不同,革命群众批斗牛鬼蛇神的方式主要是侮辱人格:胸前挂牌子,头上戴高帽,站喷气式,游街,辱骂,揪头发,往脸上吐唾沫,怎样把人糟蹋得更狠,就怎样去糟蹋,群众能做出来的暴虐手段可谓无所不用其极。糟蹋了你还不算,更要你进一步自己糟蹋自己,要你当众认罪作检讨。经过让你伤脸面弯脊梁的批斗,你已从精神上被完全整垮。很多人,特别是妇女,往往因不堪忍受此蹂躏而含冤自杀,一死了之。与党卫军那种机器人一样执行终结者任务的铁血冷酷相比,革命群众的暴虐就显得很卑劣很下流了。这样看来,中国当时无数的牛棚和批斗会的确有其比奥斯威辛更残忍的一面。
诗人蔡楚的父母就是在上述卑劣下流的伤害下死于非命的。1967年,他母亲因不堪忍受红卫兵批斗而在成都家中自杀。一年后,他远在山西一农村小学任教的父亲竟在批斗会上被其它教师殴打致死。蔡楚是家中的老大,当时才二十出头,在突然失去任何经济来源的情况下,靠打零工带上四个弟妹艰辛度日。
这就引起我们要提到的另一句名言,它是荷尔德林一首诗中的断句:“……人诗意地栖居……”。此一断句之所以出名,大概是海德格大讲特讲其现象学深意的说法造成影响的结果。共产党人虽不懂现象学,但他们反对“诗意”的态度则是又本能又坚决的。他们要让人民木头一样接受他们的指令和宣传,要人民相信在党的领导下现状永远都很美好。比如在60年代初,城里人吃不饱,农村饿死人,大家虽有目共睹,却不但不准提说,还得高喊三面红旗万岁,要你口口声声都说日子过得很好。木头是无所谓失明的,只有明眼人在被迫睁眼说瞎话的时候会感到失明的痛苦,会进而思考其荒谬和追寻真相。蔡楚在他的第一首诗《乞丐》(1961)中就表现出他明眼人的本性,他看出那乞丐“喉咙里伸出了手” ,还看出他“这双手原可以创造世界”。那一年他十六岁,他在诗与思的同一中瞥见了真相,而这在当时却是全中国都视而不见的。
所以,人只有领悟到栖居本质上是诗意的,他才会认识到现实中的栖居之非诗意性。按照海德格的说法就是:“只有当我们知道了诗意,我们才能经验到我们的非诗意栖居,以及我们何以非诗意地栖居。只有当我们保持着对诗意的关注,我们方可期待,非诗意栖居的一个转折是否以及何时在我们这里出现。只有当我们严肃对待诗意时,我们才能向自己证明,我们的所作所为如何以及在何种程度上能够对这一转折作出贡献。”现象学的道理放在中国的现实中并不玄秘,明乎此则不难了解文革时为什么要大批封资修,为什么从养花到听古典音乐,从穿高跟鞋到阅读文学名著,全都被列入四旧或反动了。这些享受若是“诗意栖居”,那革命造反,抄家杀人不就是“非诗意”的,断断不能接受和容忍的现实了吗?“诗意”对革命于此形成危险的消解,在那个年代, 渴求“人诗意地栖居”,正是文明与野蛮的对立,自由对压迫的抗拒,心灵对暴力的逃逸。一个人若爱读爱写,怀抱文学青年的心态栖居那样的乱世,生存就特别危险了。
“诗意”可以是诗的,即诗文本所体现的意味,但它又不完全等于诗文本。文字诗只是表达诗意的一个媒介。真纯的诗意是某种灵性的东西,古代所谓“痴”的人物——也就是当今世俗所谓的傻吧——往往比常人更具有“诗意栖居”的本性。这个本性表现在蔡楚前期诗作中的明显特征就是幼稚的单纯。我在这里用“幼稚”一词并非纯粹的贬义,习作阶段的诗作固然难免幼稚,但蔡楚诗作的幼稚还给人一种直接从1949年以前跨越过来的感觉,那是一种民国世代的遗韵,淡淡荒凉的记忆,清纯明净的意象,对美好的事物总怀有亲切的期望,有一些从古典诗词中生涩地化用过来的学生腔,但绝对没受到新中国革命诗歌气势的熏染。这一未受熏染的“幼稚”至关重要,那时候年轻人尝试写诗的,有多少人不受郭小川、贺敬之之流的影响,不模拟那种排句堆砌起来的豪迈抒情?今天回头看,凡染上那种风格的诗,就注定俗气到死了。我的确为年轻的蔡楚没受这一时代的污染而感到欣喜,应该说,正因为他家庭出身“不好”的背景和很早就被社会边缘化的经历,他才幸免于俗,因而在个人情怀和文字操练上才救护了他幼稚的清纯。不入流的疏拙反而让他保持了唯情唯美的“采取尺度”,以至在1964年,正是文艺界学习“九评”,开展批判《早春二月》等毒草的热潮中,他还在捕捉“夏虫吟一串云样的梦呓”和“秋雨滴一朵梦样的云霓”(《致燕子》)。
父母双亡后,据蔡楚所说,屋里早被红卫兵抄得家徒四壁,他们兄妹盖着破棉絮睡觉,没有煤烧,吃一口生米喝凉水充饥。处于这样非诗意栖居的生活,一般人也只有非诗意栖居地过下去了。蔡楚干的都是粗活脏活出力活,在都市的最底层跟一群同样家庭出身不好的男女老少在一起拉架子车,烧砖瓦窑,运送硫酸,装卸水泥……如此粗砺的生活,喘息间他还与另一个名叫殷明辉的诗痴吟咏不辍,风雅得简直有些穷奢侈。顺便在此一提,这位殷明辉也是黑五类子弟,从小写旧诗,他1960年写的第一首诗《荒年即景》也是悲叹饥荒的。饥饿同时点化了两位饿友的诗灵,饿出了他们直面人生的写实态度。诗好比一根明亮的丝,悬在诗人陷入的黑洞上空,就是牢抓住这根命脉之丝,他向光明的梦境攀升,编织了大量的诗梦:北风冰雪的梦,仲夏缤纷的梦,蝉噪搅扰的梦——从梦中撷取稀薄的温馨来慰藉身外彻骨的荒凉。这是一个诗人唯一可以在瞬间超出非诗意栖居的努力,是蔡楚连滚带爬度过的60、70年代后,回头而望,生命稀落撒下的亮点。
读写于1976年的《等待》一诗,可以明显看出蔡楚他们成都野草诗人群落的诗格与首都知青诗派诗风的强烈对比。我一直对文革地下文学评论者把食指(郭路生)那几首知青诗奉为经典的定论不以为然。《相信未来》一诗十足的郭小川俗气,它以伪装的民间姿态发出了时代主旋律激越的调子,怪不得一时传遍知青,引起相信未来的一代人那么大的共鸣。这种在落魄中还能用略带凄怆的豪言壮语发出呼唤的调子正是皇城根世界的氛围熏陶出来的,一些准干部子弟的圈子及其圈子外围能沾上边的孩子们就是这种德行,他们惯于豪迈地媚俗,善于互相捧场,而这也就是他们一进入文学新时期就登上诗坛的来历、门径和台阶。蔡楚的“等待”则是死等,是硬碰硬地等,是没有希望地等,是存在本身唯一能够延续下去的等待。他拒绝相信,不提未来,只有把坚韧的等待作为存在的唯一方式。这里并不存在什么新潮不新潮,现代不现代的问题,也没有哲学和理论,没有艺术的标新立异,没有希求获奖的起跑姿势,有的只是草根小民在架子车辕下吭哧吭哧爬坡时所能做的选择。“从鲜红的血泊中拾取,/从不死的灵魂里采来。/在一间暗黑的屋内,/住着我的——等待。……它是缄默而又固执的啊,/ 懂得自己的一生应当怎样安排。”
那首《乞丐》被揭发后,蔡楚曾遭批斗和关押,后又因参加地下文学团体而被缺席审判,定为内控,背后受监视,出入要汇报,直到1979年平反,他一直过着类似四类分子戴帽子的生活。中国人的后毛时代并不等于犹太人的后奥斯威辛时代,恐怖并未彻底肃清,只不过由大规模的,群众运动形式的迫害转为极个别的,警察机器的迫害。过迟的平反使蔡楚错过了升学的机会,在唯情唯美的吟咏中,他仍会流露出已由幼稚变得凝炼的孤独和忧伤。那是期待转折——非诗意栖居的转折——和如何对这一转折作出贡献的的忧伤,是要摆脱被钉死在墙上或在蛛网上被吸干血的忧伤。为此,他打算上下求索:“既然没有一个新鲜的太阳,/ 就让我到太空中去寻访。”(《我的忧伤》1980)而孤独则是一种不屈的固守,像树根一样扎入思考的深处,即使枯萎,也要站着死去,即使被风摧折,剩下的残株也会硬挺旷野。孤独只有一个向度,那就是成为自己。
需要强调指出的是,蔡诗在形式上有一个最突出的特征,那就是很讲究音韵美,不但刻意押尾韵,而且在诗句的内在节奏上也有其抑扬顿挫方面的斟酌和推敲。在有些捕捉奇思妙想的短章中,蔡显然在通过探求新的韵律来重铸古典的延续,让人读出了古人词作中某些小令的韵味。那是宛若鬓丝的轻拂,无声地撩拨起很多美妙的瞬间感触。在有些诗行中,他让触动变得明亮可见,随着咏叹的声音消融在延续和休止之间,节奏和韵律传达了一种超意义的感染。
蔡楚对意象和比喻的运用也值得在此稍作分析。一般的比喻多是单一和静态的运用,蔡似乎在有意探求重迭比喻的可能性和将比喻的运用推向动态化的视野。试读《荒凉》中一节:
荒凉如同人们冰冷的目光
石头一样地相互碰撞
落下一束束种子一样的火花
散开象一星星拾不起的希望
荒凉是是生态的,也是心态的,是社会的,也是个人的,它就是非诗意栖居的总体生存状态。首先,“人们冰冷的目光”使抽象的“荒凉”具体化了,转生态为心态,从群体延向个人。再把“目光”比为石头的互相踫撞,静态转为动态,继而写石头碰出火花,而且比其为种子。动作带出因果,踫撞了,就会有转折的可能,那“种子一样的火花”或可化解荒凉。然而它散落了,虽星星点点闪烁,却没有结果。抽象的“希望”之“拾不起”由火花散开的动态而具现出来,追求转折的一再挫折从内心感受转化为天地间广漠的荒凉。
蔡楚对转折的寻求尚在继续:平反不是终结,走出中国不是终结,活在美国不是终结,整理旧作,汇为一集,付梓出版也不是终结。按照海德格推出的尺度,作诗,有的是本真的,有的是非本真的。“本真”是个很玄的东西,本真的作诗不是随时都会发生的,也不是会发生在每一个做诗的人的身上的。就本真的作诗来说,仅仅是“诗意地栖居”,恐怕就不够了,它更需要“人性地栖居”。让我从荷尔德林说“栖居”的那首诗中再引几行在此作结,并与蔡楚共勉:
……只要善良,这种纯真,尚与人心同在,
人就不无欣喜
以神性来度量自身……
目录:
1,我 —- 一个漂泊者
3,康正果:奥斯威辛的诗意栖居—序蔡楚诗集
4,乞丐
5,赠某君
6,给zhan
7,无题
8,致燕子
9,别上一朵憔悴的花
10,依据
11,题 S 君骨灰盒
12,題S君骨灰盒追記
13,梦
14,爱与愿
15,仲夏夢語
16,給北風
17,透明的翅膀
18,游萤
19,等待
20,自己的歌
21,铜像--『蓉美香』前
22,寄
23,广场夜
24,象池夜月
25,我的忧伤
26,我是一朵野花
27,人的权利
28,礼拜堂内
29,古隆中
30,M像速写
31,古长城
32,荒凉
33,岁月
34,君山二妃庙坟
35,星空
36,枪杆子下面
37,嗩吶
38,如果风起
39,黄色的悲哀
40,孔形拱橋
41,微笑
42,选择树--那些自称森林的形像﹐其实只是一株红罂粟。
43,最初的啼叫--献给『野草』二十周年
44,再答明辉兄
45,献给『野草之路』
46,怀想
47,别梦成灰
48,流星的歌—致大海
49,追寻的灿烂——《邓垦诗选》读后——
50,珍惜 ——园中野草渐离离……
51,偎依
52,独生子
53,遥祭鲁连
54,我想她是舒卷的云
55,夢訪魯連居
56,夜讀薛濤
57,怀秋
58,秋意
59,铁窗—–献给刘荻
60,花落不愁无颜色
61,你的小姑娘闭嘴不语
62,记梦–疑又是阿纤
63,致万之
64,飘飞的心跳-给笔会网络会议
65,高湯:讀蔡楚詩「我想她是舒卷的雲」
66,陈墨:读蔡楚《我的忧伤》的断想
67,邹洪复:诗歌写作的支点 ——读蔡楚先生诗歌作品随感
68,刘路:遥远的笙歌——蔡楚诗歌的艺术魅力赏析
69,张清扬:《别梦成灰》成第一禁书,诗人蔡楚升级为“敌对分子”
09年被大陆当局查禁的第一本书。
乞丐
为什么他喉咙里伸出了手来?
是这样一个可怜的乞丐,
彻夜裸露着、在街沿边,
蜷伏着,他在等待?
褴褛的衣襟遮不住小小的过失,
人们骂他、揍他却不知道他的悲哀,
自从田园荒芜后……
这双手原可以创造世界!
从此后他便乞讨在市街,
不住颤抖的手,人们瞥见便躲开,
没奈何,抢几个小小的饼子……
到结果还是骨瘦如柴。
冬夜里朔风怒吼,
可怜的乞丐下身挂着几片遮羞布。
这双手原可以创造世界……
长夜漫漫,他在等待!
1961、12
见了你青春的欢乐,
便感到我年少的落没。
却似激荡的迴水——-
记忆从我心中流过。
可曾记得那油光的书桌?
明亮的教室里坐着你我。
两年的携手并进,
给我们结一颗友谊的硕果。
而今你在灯下攻书,
我却只能站在凄清的河边,
眼望着滚滚东逝的流水,
叹息人生青春的蹉跎。
见了你青春的欢乐,
便感到我年少的落没。
你可知道在我心中升起了多少憧憬,
升起了多少寂寞。
1961年秋
给zhan
锦水流不尽的诗意,
使我难以离去。
绵长晶莹的柔波,
把我的心儿紧系。
那明星伴著眉月,
究竟是天经还是地义?
为什么在这寂寞的时儿,
我便想起了你?
想起了你,
夜色更加沉寂。
沉寂中不见你纯真的笑容,
不见你我感到窒息的哽噎。
锦水流不尽的诗意,
使我难以离去。
不!不是柔波把我的心儿紧系,
波光里你的倩影光灿熠熠!
1962年夏
无题
梦里常萦系一张笑脸,
萦系着死去的过往,纯洁的初恋。
友人们常说是应当珍惜,
在这寂寞的夜晚和白天。
那时我从未想到有一个花环,
会题上我痛绝的追忆、忘情的冷淡
--心温柔地腾跳,
当我们十七岁那年。
1964
致燕子
去年春天你飞到了这里,
整天衔集着温馨的泥。
在檐下筑就你第一个巢,
我爱听你喃喃的燕语。
你爱窸窸窣窣的夏虫,
夏虫吟一串云样的梦呓。
你说浮云载着你的剪影,
能掠过崎岖、穿越藩篱。
你爱淅淅沥沥的秋雨,
秋雨滴一朵梦样的云霓。
寒冷的冬天不会来么?
你梦里也是一片金色的土地?
终于,严峻的深秋来了,
你带着我的祝福飞去--
愿北方有常驻的春天,
能筑下你永远的巢。
1964、9
———————————————————–
别上一朵憔悴的花
别上一朵憔悴的花,
毅然地走出这可怜的家。
小妹垂手睁圆着眼睛,
弟弟悄声问我:哥还回来吗?
走出这可怜的家,
我默念着:别了,亲爱的妈妈,
你的儿子到农村去了,
我将勤奋地为祖国添砖砌瓦。
脚踏在蓝天的祥云下,
浮想又象云片似飘达。
多么想看落叶的飘飘听西风的飒飒,
求知的眼儿睁得老大老大。
别上一朵憔悴的花,
毅然地走出这可怜的家。
只因为旭日挥手向我示意,
我迈步奔往那希望的朝霞。
1964年10月
原载《诗友》第十八期
—————————————-依据
花开花落 潮涨潮退
星际运行 人死人生
我们只是一朵浪花
一片浮云 或者是
一个分子式 一颗小
小的 小小的 机器
制造出的螺丝钉
但纵然是死无轮回
我也要直问到──
那绞刑架上的
久已失去的
──依 据
(1968.8)
题 S 君骨灰盒
两旁雕满呆板的荷花,
过往的一切都轻易地装下,
正中嵌着你昔年的小照,
这就是你死寂的永远的家。
可是我忘不了我们共同的语言,
那是一只亲切而高亢的歌--
再见吧,妈妈……
祝福我们一路平安吧……
1968、8
題S君骨灰盒追記
孫從軒君﹐我的好友。六十年代中期﹐因受政治迫害肄業于甘肅農業大學。後以做臨時工維持生計﹐贍養臥床不起的老母。文革中﹐68年4月21日﹐孫君迫于生計﹐蹬平板三輪車載人路過華西大學校門口時﹐被保衛毛主席的紅衛兵用槍射殺﹐時年僅27歲。
孫君家世業醫﹐其父早逝﹐母以開小中藥鋪養大他姐弟二人。母篤信天主﹐孫君兩歲時受洗皈依天主教。不幸在大陸易幟後﹐此即成為孫君參加[天主教聖母救國軍]的罪證﹐被記入檔案淪為賤民。
孫君同母異父的兄長﹐57年被打成右派。姐姐在重慶大學讀書期間﹐64年下鄉參加“四清運動”﹐莫名其妙地溺死水中。孫君冤死後﹐消息不敢告訴其母﹐由其兄長謊稱其已入獄﹐孫母遂在不停地呼喚孫君的哀嚎聲中拖了年余﹐撒手歸天。
孫君冤死時﹐無人料理後事﹐由好友沙世謙君發電報召我趕回成都處置。時大陸軍管﹐武鬥正烈﹐我通過成都警司﹐在殯儀館找到孫君遺體。天氣炎熱﹐孫君的遺體已經變形﹐我只好請人清洗掉孫君身上的血污﹐換上一套乾淨的工作服﹐匆匆地送孫君到火葬場火化。
我替孫君選了個雕滿荷花的骨灰盒﹐並即題詩于骨灰盒上寄託我的哀思。此詩及《乞丐》等詩﹐都成為70年我被批鬥時的罪名之一。
文革後﹐射殺孫君的凶手也沒有查到。誰之罪﹖
2003年2月26日追記
梦
多年来总做着同样的梦,
在梦里我们重又相逢。
象是第一次见到你时,
在那座熟悉的校园中。
虽然我们只有一手的温存,
却也激起心海的波动。
虽然你一去不再回来,
想起了仍会心跳脸红。
寄予无限希望的梦,
到如今无一个有影有踪。
但这一次也真如梦吗?
当过往在记忆里渐渐朦胧。
1973
我爱蓝天浮云的卷舒,
我爱深秋金黄的稻谷;
我爱北去的风、南来的雁,
我爱梅花铮铮铁骨。
常常我梦着忆着爱着,
忍受着胸中的痛苦——
假若我是一根枯木,
春天来了能否复苏?
我用自己的爱恋,
在心底建起一间小屋;
但它是不是经得起,
现实的霜雪、寂寞的风雨?
大海呵我愿作一粒闪光的水珠,
大地呵我愿是一撮平凡的泥土;
我更愿是一支蜡烛,
去照亮生命幽暗的道路。
1973年
仲夏夢語
曾有過的美好的一切﹐
都消逝得無影無蹤。
煩惱卻象蟬噪一樣﹐
來驚擾我的午夢。
知了……知了……
夢月殘霧重﹐
知了……知了……
夢燭搖青紅。
煩惱象霧一樣彌漫﹐
過往象月一般朦朧。
而希望會象花一樣盛開﹐
開在仲夏繽紛的夢中﹖
讓未消逝的都快消逝﹐
讓情侶在林深處相逢。
我仍願痴迷地午睡﹐
在蟬噪聲中入夢。
1974﹑仲夏
給 北 風
不要吹吧﹐凜冽的北風﹐
別來闖入我熟悉的夢﹐
因為在我的夢裡﹐
同樣是雪柱冰峰。
讓我沉沉地睡在這兒﹐
象一片落葉﹐如一條僵虫﹐
不管希望的芽已綠到窗前﹐
成功的花正開得火紅。
也不管在什么別的晴空﹐
陽光已透過惡霧的深濃﹐
古老的樹昂起了低垂的頭﹐
幽閉的泉又緩緩流動。
不要吹吧﹐凜冽的北風﹐
即使你帶來了春天的信息﹐
請告訴我沉默的父兄﹐
告訴我忍耐的親朋。
透明的翅膀
工蜂嗡嗡,振起透明的翅膀,
沾着朝露,沾着花蕊的芬芳;
酿出蜂王的次序,明天的甜蜜?
是的,我有过忧伤。
是的,我有过忧伤,
蝉翼鼓噪出灼热的阳光;
那么流溢,那么红,
那么凝重,那样颠狂。
颠狂在蜻蜓的翅上,
展开一个个透明的希望;
那么脆薄,那么轻,
那么执著,那样张惶。
一群群,透明的翅膀,
在低空,迷茫。
天空啊!请告诉我,
这是不是下雨的征象?
1975、12
游萤
我是一点游萤,
在夜的浓黑里飘行。
我有我的光亮,
不托付反光的星星。
我是一点游萤,
在夜的浓黑里找寻--
一点、两点、三点……
闪烁在夜的光影。
我是一点游萤,
飘飘地入你的梦境。
留给你醒来的希望--
把生命扑向光明!
1975、12
等待
从鲜红的血泊中拾取,
从不死的灵魂里采来。
在一间暗黑的屋内,
住着我的——等待。
它沉沉的,不说一句话,
不掉一滴泪,如同我的悲哀。
它缓缓地,不迈一个急步,
不烦每次弯曲,如同我的徘徊。
有时,它闯入我的梦境,
带我飞越关山,飞越云海,
到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地方,
那里是光明的世界。
但它却从不肯走到屋外
去眺望那飘忽的云彩。
它是缄默而又固执的啊,
懂得自己的一生应当怎样安排。
在那间暗黑的屋内,
它凝住我的恨、凝住我的爱,
凝住我力的爆发,
凝住我血的澎湃。
从鲜红的血泊中拾取,
从不死的灵魂里采来。
在一间暗黑的屋内,
住着我的——等待。
(1976.4)
————————————————-
象一只深秋的蟋蟀,
哼唱着世纪的没落;
象一条未涸的小溪,
从最后的荒滩上流过。
或者是逆风的帆船,
在寻找喘气的停泊。
或者是绽开的花朵,
何日有温柔的风来抚摸?
我寂寂地唱起,
唱起自己熟悉的歌:
生命是多么短促,
人世又多么坎坷……
蹉跎,绝灭的蹉跎,
要向茫茫的太空中去追索!
我希望借来银河,
去熄灭那照耀的天火!
(197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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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像--『蓉美香』前
成年后曾读过你的『富强』,
那正是焚书屠肉的时光。
从此后我便认识了你--
你也曾是民族的希望。
可是每当我来到这里,
来到这奇妙的『蓉美香』,
总看见孩子们问妈妈,
“这是谁的 铜像”?
1976、6
『蓉美香』:蓉城春熙路一露天花店名,内有孙中山先生铜像。
寄
寄出一纸遥远的问候,
撩起万缕缠绵的情丝。
在西去列车喧闹的窗口,
我在心底呼唤你的名字。
离别也不过几十小时,
相聚又何止百次千次。
我仍愿象光一般捷速,
化作问候来燃起相思。
1979年6月13日于宝鸡
人空空,我匆匆,
广场冬日夜朦胧。
那华灯照不亮我的心哟,
只照我寻路悼英雄。
广场上卫兵荷枪逡动,
纪念碑前栏杆几重?
都怪我这远方的迟来者,
没有赶上时代的脉冲。
左侧,历史馆沉沉入睡,
前方,纪念碑巍巍高耸;
后方,天安门赫赫禁地,
右侧,大会堂酣然入梦。
都怪我这远方的迟来者,
黑夜里看不清血迹的殷红。
都怪我这远方的迟来者,
偏赶在这霜欺雪压的严冬。
停了步伐,不要前行!
前面横亘着现代的荒冢;
茔圹里的灯依样青红,
黄土的人马仍在运动!
于是,西单墙被雪压冰封,
历史的长河被欺骗凝冻。
广场上带血的刺刀,
又插入祖国和人民的心胸。
人空空,我匆匆,
广场冬日夜深浓。
待来年春天再来吧,
听紫禁城内哄然的暮钟!
1979、12
——原载<野草>总第24期
象池夜月
淡淡银丝披散于古寺山野,
一弯玉篦梳理着黝林密叶;
谁家竹笛吹醒了点点疏星,
影入平羌流不尽阴晴圆缺。
离月近了,何由伤别,
人生的路由此照彻?
听荒鸡石蛩远啼近吟,
一声佛号溶入这清幽的月色。
1980、
(选自峨嵋杂诗)
落日
我的忧伤
象月光,静静的
泻入酣熟的池塘。
呵!我的忧伤
最爱在夜晚打扰我,
把我的梦
钉在墙上,
框进一个远古的向往。
象喇叭花,攀缘着
竹篱的幻想。
呵!我的忧伤
总是用明天来吹奏我,
把我的今天
塞进旋律,
顿在一个休止符上。
象古战场,血流漂杵
红到我碧绿的小窗。
呵!我的忧伤
常常用刀尖来点染我,
把我的色彩
刺成单调,
只余下死尸般的蜡黄。
象荒寺里的蛛网
捕捉着无血的蠓虻。
我的忧伤呵--
既然存在一个呜咽的月亮,
就会在时空的伤痕上滋长;
既然没有一个新鲜的太阳,
就让我到太空中去寻访。
1980、3
乱鸦
我是一朵野花,
不肯寄生于主人的篱下。
我同姐妹们在山坡上,
花开时灿若云霞。
我喜欢萧萧的秋风,
吹我到半空中飘撒。
我喜欢悠悠的流水,
带我去漫游天涯。
天上的白云是我的梦,
舒卷自如、穷尽变化。
谷底的幽兰是我的伴,
芳馨已埋入朴实的泥沙。
清晨,冷露沾湿了我,
暮昏,山岚缠绕着我。
这样广阔的大自然啊,
何惧风吹雨打、霜欺雪压!
一年一度我开了又败,
冬去春来我在希望中发芽。
在这喧闹的世界上,
我悄悄的、只是一朵野花。
我是一朵野花,
我愿开遍崛起的中华。
待真正的春天来时,
任人们采撷、践踏。
1980、7
天堂之路:依栏读简 角厚根村图
人的权利
有人说
一棵树 就是云梯
可以爬到宇宙中去索取
有人说
一条船 沉到海底
能够穷尽
百慕大的奥秘
有人说
要象奴才那样活着并死去
做一台永远转动的机器
有人把马戏团内
排练出的狮吼
翻录成自由的歌曲
有人把石林中
一排排举手似的石笋
规定成民主的定义
有人把古旧的经书上
摘录下的一段文字
注释成神圣的法律
有人把人民
当作牛羊
驱赶向一片不长青草的土地
够了
我听腻了虚伪的呓语
我猜透了贪欲和王权的谜底
--凡是假、恶、丑的东西
都在人的尸体上建筑海市蜃楼
祭起半圈装点江山的虹霓
凡是真实的
善良的
美好的
都已经
或者必须死去
因此
我大声疾呼--
人 的 权 利 !
1980、
礼拜堂内
上帝保佑华主席,阿门
因为华主席解放了宗教
一位白发苍苍的牧师
这样闭目祈祷
牧师的双手向前伸向教友
仿佛要把背负的十字架扔掉
我的心因醒悟而痛苦--主啊
在中国你仍是人的发明创造
1980、7
古隆中
走进一串“三”的数字里
象走进古老的金字塔
三角体的构造曾压迫过世界
民众不过是塔底的泥沙
三顾茅庐、三角鼎立、三分天下
只有塔顶的帝王才不受挤压
我说孔明你不如就呆在乡间
多创造些木牛流马
1980、8
M像速写
你的手指是竖直的石林,
再不能抚弄江河织成的古琴;
你的胸脊是崩紧的弓弦,
依旧弹射出箭矢的长鸣。
古老的冷月,
是你青幽的眼睛;
在夜空中盯住,
闪烁不定的星星。
尘土是你的大衣,
麻雀是你的精灵;
你用你背藏的那只手,
握死带往坟茔的权柄。
还有你模糊的阴影,
仍随着阳光梭巡;
全都留给人们,
去回忆那些过去的事情……
1980、9
古长城
记忆中你是祖国的屏障,
现实里你象民族的脊梁。
雨蛀风蚀、燕去燕来,
记录下王朝几番兴亡?
我明白春天不能长驻--
从你破损的楼台上,
识别出跋涉者的脚迹,
创业者留下的亘古断想。
1982、2
荒凉
不是冤魂幽灵徘徊于旷野山冈
不是信仰的迷宫里分不清方向
不是河流乾涸、大海枯竭
生命的绿色从此萎黄
不是地球母亲的乳汁已经流尽
人类将向另一个星球逃亡
不对,这些都象噩梦一样
荒凉绝不是一种迷茫的幻想
荒凉如同仇恨的刀剑
代代嫁接在生命的树上
年年结出血红的果实
喂养着形形色色的帝王将相
荒凉如同人们冰冷的目光
石头一样地相互碰撞
落下一束束种子一样的火花
散开象一星星拾不起的希望
1982、5
岁月–
这季节象熟透的桃,
在地面留下一圈水渍;
而守林人却依着树干,
怕阳光窃取枯木底的杂菌。
隔着栅栏我伸出双手,
用心去交换一块土地;
种下鲜红的记忆,
开出洁白的纸花。
岁月已凝成一块石头,
或者是一根硅化木;
让后人去发掘,
它当初存在过的价值。
1983、9
君山二妃庙坟
每个乡村都散落着一丘丘荒冢,
每座城市都存留下巍峨的庙坟。
撒尽鲜红的血滴,
却用荒冢裸露着无名的人生。
参天的古树早已倒下。
却用石化的躯干夸耀着幽远的年轮。
这儿葬着四千年前曾长绿的野草,
两个女人塑像和流传至今的怨恨。
山地象黄色的兵马俑,
湖水象黄色浑浊的天空;
眼泪也是黄色的,代代
同斑斑点点的湘妃竹一样,
皮肤也是黄色的,代代
同枯草摇摇的坟茔一样。
溺水殉夫化为湘君、湘夫人,
死后仍禁锢着自己的灵魂。
苍梧之野、叶落归根,
叠成座座山一般重的庙坟,
压着人们野草一样绿的思维,
何处去寻禅让的唐尧虞舜?
皇权枷身,依然创造出四大发明,
龙为图腾,五千年繁衍出十亿子孙。
湖中,满载孩子们去凭吊的轮渡,
用沉闷的汽笛发出嘶喊声声:
炸毁君山吧!
楚天会更加开阔;
斫去庙堂吧!
孩子们能看见清新跃动的早晨。
1984年儿童节于岳阳
恒星系
黑洞
星空
太阳象一滴血
染红了地球的一半
月亮象一滴泪
尾随着另一半黑暗
黄色的星辰升起
中国的星空
长--五千年
宽--九百万
记住东方苍龙等二十八宿
记住轩辕、内平、天相
天稷等星官
记住紫微、孔圣、关圣
圣圣圣圣圣
圣化的恒星一大串
肉眼望去,已经嵌满
中国的星空次序井然
记住恒星就难了
还要按行星的轨道
作一颗卫星运转
或者
在宇宙的无限中
图个新鲜
花钱买一个不发光的“黑洞”
还分什么恒星、行星、卫星
哪怕离地球几十亿光年
世界的星空就是“黑洞”
每个人、每个民族
都有被吞噬的危险
要想避开圣化的恒星
拨正轨道
多--么--难
1984、6、
枪杆子下面阴风惨——
八百万!一千万?两万万?
民族的儿女从地府齐声嘶喊:
枪杆子下面出皇权!
(选自《野草》总第32期,1988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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召喚我們零碎的步伐
我想起少年時
學校教我要聽話
成年後漫長的日夜
單調又雜沓
召喚我們零碎的步伐
一支吹起鄉愁的嗩吶
我想起童年時﹐豆燈下
母親教我說話
一個茅草屋頂
在我心中懸掛
咿呀……咿呀……
象緊裹着死亡的白布帕
母親墳頭的野草
年年發出新芽
那陪葬的虯柏
從未脫掉過老椏
召喚我們零碎的步伐
古老的曲調吹不開春花
多麼憂傷
一支牽動別情
改纏青紗
咿咿呀呀的嗩吶
1988﹑5、
如果风起
如果风起
泪海绝不会沉溺
如果风起
天空就会陡然变色
我愿是风
无形中把自我超越
1988、5
——原载<野草>总第33期
黄色的悲哀
排在黄色的庙堂后面,
孔庙、关帝庙、土地庙、宗庙……
世袭的香火燃自贫瘠的山村,
寄生于数千年战乱的城镇。
于是,黄色的庙门大开,
黄色的图腾吞噬着人生。
排在黄色的始皇陵后面……
十三陵、清陵、广场陵、祠墓……
窒息死民族的精英,
葬送掉民族的子子孙孙。
叶落归根啊叶落归根,
助燃起陵穴中皇权的长命灯。
这些庙堂,这些陵墓前,
跪拜着一代代循规蹈矩的灵魂,
象血红的夕阳永远润染着黄昏。
线装书似的历史--死人压活人,
黄色的泪水已象海一般深沉。
黄色的悲哀,唉……黄色的悲哀。
198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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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形拱橋
負着重壓﹐彎成弓腰
好一座孔形拱橋
背上的車轍印
訴說着你的歲月
孔底的黑色苔蘚
生長着團團封閉的苦惱
橋身的龍紋被刻意重雕
卻又刷上有特色的廣告——
留下村民們鑿成的象征圖記
聚集在橋面﹐模糊又清晰
分不清是今天還是往昔
總是賣甘蔗的老農﹐在橋頭
用新月般古老的彎刀
引誘孩子們去爭食
河床上溢出嗚咽的歌謠
一代接着一代
輾軋過一個又一個王朝
1988﹑10
——原載<野草>總第39期
花儿开了,花儿败了,
我们自然地微笑。
当温存的手触摸到
带毒的刺时,
我见你宽恕地微笑。
当爱妻在情人节收到
粉红色的丘比特卡时,
你见我会心地微笑。
穿过小径,踏着落英,
我们拾起一串串的微笑。
在红木林中,朦朦胧胧的
我俩合抱不下一棵树时,
记得儿子有童年的微笑。
在纯白色的沙滩上,
赤裸裸地沐着阳光,
梦神托给我们七彩的微笑。
当车过小熊湖时,
我请你停下来,
看这碧绿的透明的微笑。
你能原谅我么?
因为我并不是一个完美的微笑。
1993、3
选择树--那些自称森林的形像﹐其实只是一株红罂粟。
树被野蛮斫去後,
我选择树,选择孤独;
选择树一样绿的无言,
选择立於荒漠的情愫。
从此绿色的生命互相告戒:
只有拒绝森林的诱惑,
才不必听兽王的喝呼。
1994﹒6﹒
最初的啼叫--献给『野草』二十周年
看惯了春花秋月的浅笑,
听腻了夏虫井蛙的聒噪;
才知你草一样青的呼唤,
是生命不肯倒下的思考。
这块黄土有过多的神庙,
容不下青青蔓延的野草;
万籁俱寂不必去盼春雷,
只需要婴儿最初的啼叫。
199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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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答明辉兄
归来岂料定早已白头,
归来也挥不去淡淡的乡愁。
牧歌似的田园渐行渐远,
何计客程漫漫,生事悠悠。
聚谈与传杯确足慰平生,
浊眼却长恨经书淹留。
斩不断的少年情,江楼意,
叹锦水已沦落于大漠荒丘。
君吟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我唱长亭短亭,春江东流。
故园风情催我们老去,
草堂人日我梦临神州。
此生既定作一棵野草,
岂能不高歌被桎梏的自由!
1999、9
献给『野草之路』
要走新路就是要创造,
甘于平庸背离了『野草』。
诗友间最敬重真性情,
请跳出转型期的浮躁。
既然曾经是海螺,
发出刺耳的长啸。
那么,把你的身躯,
铸成大海中颠簸的航标!
2000、5
————————————————————————–
怀 想
象飞蛾在旷野里扑火,
我的怀想在蜀乡坠落。
柔柔地泊在溪涧的青石上,
黏黏的贴在野菊的花蕊上。
它来时带着提簧的清啸!
它是一轮红白相间的纸风车,
涩涩的,转动着冗长的岁月;
它是细碎的溜溜马的马蹄,
遥遥的,踏响我久远的记忆。
它是碧绿的溪水,
叮叮咚咚流过童年。
它是七月的木芙蓉,
缀满我粉红的依恋。
它是三月的风筝,
放飞我幼小的心愿。
哦!三月的浣花溪,
它来时一定戴一顶斗笠,
披一件蓑衣,在斜风细雨中
烂醉如泥。醒来还吟道:
“不知今夕梦,到蜀到钱塘。”
不如归去…… 不如归去……
它去时还留下鸽哨声!
它掠过我浮萍似稠密的足迹,
野草一样在孤零的坟头栖息。
2000、6、9、
野塘里探出一支莲蕾,
盈盈的眼含不坠的泪。
惯看白云自在地飘飞,
放翔的梦却沉没于水。
没有了梦的完美,草的蔓翠,
没有了她的伤悲,我的心碎;
摇不落山头上高挂的冷月,
拾不起茅檐下漏泄的星辉。
似岚,似霭,似夜已阑珊,
子规枝上声声不息的迷醉;
是漂,是泊,是金乌西沉,
人如大洋亘古呼啸的憔悴。
再不听唢呐咿呀地吹,
今天的行客别梦成灰。
2000年12月31日夜于美国杜鹃花城
流星的歌—致 大 海
海浪是你的皱纹,
海啸是你的呻吟。
亿万年潮起潮落﹐
礁石也站成背影。
假若你停息一日呼啸,
天空会奇怪你的宁静。
把水珠交给浪花,还给云朵吧,﹐
这是流星在夜空中划出的声音。
2001年1月3日
追寻的灿烂——《邓垦诗选》读后——
寂寞地追寻了四十余年,
满纸不平溢于字里行间;
一首《三峡》透视着杀戮的历史,
一曲《海螺》吹响了刺耳的异见。
二十六年的茅屋,十八年的油灯,
《螺丝钉》钉死你大半生的苦难;
教堂的钟声敲不醒你沉溺的梦,
黄包车却拉来一部梦稿的心酸。
人的存在是你专注的视角,
喜怒哀乐唱得平实又前瞻;
《公孙树》是你不弯腰的灵魂,
价值关怀始终突显于笔端。
狗窦大开,脚生鸡眼,
全不顾有人指点边缘的荒诞;
生命的价值至今你仍在追寻,
而追寻的历程就是灿烂!
(2001.10.14)
————————————————————————–
昨夜,她的来信象摇摇的旌旗
墙上的风筝又撩动放飞的希冀
思念在晚风中撒落如雨
用飘零的花瓣酿造成蜜
把剪裁过的记忆缝合在一起
依依是熨平后的珍惜
或许,有一缕细细的光缆
能穿透时空与大墙的隔离
使太多的声音不串成叹息
够担得起今天,不辜负往昔
把磨损的纸张粘贴在一起
沉沉是挥不去的珍惜
今夜,热带的飓风识别彼此
辗转于没有街市的雨季
梦中的行客已杳不可及
心底的死水却泛起涟漪
把放置的笔依然拾起
匆匆是生生不息的寻觅
2002-12-25
偎依
我思想﹐化一隻彩蝶
在空蕩蕩的
竹籬上掛成嘆息
雖說﹐相思的藤蔓早已枯萎
而透明的溫暖仍爬滿心壁
終於﹐我被網捕去
製成一具干屍
讓後人無意間提及
一個標本的偎依
2003年2月15日夜不能寐時—–答台灣詩人喜菡”相信文學的心灵是可以隔着岸偎依的”
(一)
当你最初的啼叫声
低哑地穿透出产房时
我知道是你,儿子
(二)
我听过你的胎音
那是你妈妈和我的喜悦
你听过我的歌声
那是你不一定接受的胎教
(三)
当风铃唱出的歌声
在摇篮上晃荡时
你专注的神情
至今铭刻在我心里
(四)
你的摇篮曲是那条狭窄的短巷
和我不停的走动和摇晃制造的单调
而你的祖母就投身于墙后的水井中
(五)
你摇摇走步时
直向你妈妈和我摇来
象一只风浪中的小舟
而你妈妈和我就是你温柔的港湾
(六)
城市象一片光秃秃的石林
你的童年失去了叫咕咕的吟唱
和绿荫掩蔽的小院里
一群捉迷藏的小朋友
(七)
城市是一座无情的水泥森林
而我曾遗下你一人在水泥房里
听那重复过千遍的录音故事
可怜的孩子,你外婆同你祖母一样
不能陪伴你天真而孤独的童年
(八)
你的问题老是没完没了
直到我也要去翻阅书籍来回答你
我的期望也是没有止境
直到我动手打你的屁股
(九)
你八岁时去了异乡
象一只断线的风筝
而我的心也开始漂泊
(十)
在红木林中
我和你妈妈合围不下一棵树时
记得儿子有童年的微笑
(十一)
我希望你慢慢长大
不要很快进入这不完美的世界
你希望我永远不老
保持一颗写诗人的童心
2003年3月31日
遗下我们凝视碧血似的桃花;
那一片片一点点涂满天际,
默默地昭示著秋实春华。
肆虐过的狂想早已崩解,
坟前的古柏却也冒出几枝残桠;
生命的脚步终究会休止,
我也要念你到海角天涯。
诗友鲁连,原名周永严。文革
中系牢16年,於3月30日仙逝。
蔡楚遥祭 2003年4月3日
我想她是舒卷的云
你泼墨后浅浸的突兀
象含化的甜在指间复苏
一片透明的翼溢满局外
款款的飞在摇曳里模糊
她的裙裾飘逸已多年
活脱脱恰如水灵灵的露珠
在草叶间悄然翻滚
又于目灼灼时被晨曦淡出
2003年4月10日
——原载[喜菡文学网]精品区
清溪板橋﹐黃竹葉未掃
桃林掩映﹐紅鵑花繚繞
我輕敲木扉叩問你
卻驚鳴眾聲雀鳥
生鏽的輸氧瓶仍依在床頭
數隻禿筆斜插入牆角
半堆書稿爬滿天空
組成一個巨大的問號
流水不腐﹐青山未老
我的詩友﹐你到哪兒去了
※詩友魯連曾以「現行反革命罪」
身陷囹圄16年。於3月30日手書
“贈汪倫”後羽化。
夜讀薛濤
頭枕錦水﹐身臥箋亭
簇擁你的是翠荷臘梅竹林
醉去千年絲竹尤響
飄弦唳夜﹐竹徑淒清
冷月無心論圓缺
芳草有意泛花心
一魄詩魂悠然溢出
露滌音遙的澣箋井
2003年4月20日夜記
怀秋
九月的晴空
沉醉于农家的镰下
群星坠落
静谧的湖也失去安祥
水面的箫声
同瓜果一样酣熟
故乡的秋燃在山野的红叶上
悠远的号子声
透出峡谷
牧女的铃响
流着透明的寂寞
稻香使牛背上的笛声更悠扬
故乡的秋跌进牧童的笛孔里
残荷聆听秋雨的淅沥
白霜点染了青瓦
促织的吟唱日趋寥落
雁唳声声撕碎了乡心
我的相思眠熟在故乡的秋天
故乡的秋眠入圆月的银梦中
03-07-02
濃郁的桂香從窗外陣陣襲來
飛舞的黃葉遂化作片片異彩
無須點滴到天明的雨叮囑
輕敲鍵盤自成虛擬的世界
我到那裡去﹖又從那裡來﹖
人生已秋卻弄不明白
問天地﹐問鬼神﹐問自己
一池鄉思爬滿青苔
心是秋衣﹐用蒼茫去剪裁
03-0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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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窗—–献给刘荻
窗外,十月的惯性又沸腾了广场
窗内,禁锢着一个个鲜活的思想
历史喜欢机械地重复
小老鼠因此变成不锈钢
说什么猫代表了老鼠的利益
请瞧瞧这紧闭的铁窗
既然月亮注定要呜咽
请为您点燃生日的烛光!
蔡楚03-10-06
花落不愁无颜色
春花看不见秋月的冰心
秋月却知道春花的凋零
花月在循环往复中起落
花自飄零 …月自伶仃
月悬亘古光虽好
怕人垂泪到天明
花落不愁无颜色
秋来霜叶染山林
04年4月21日
你的小姑娘闭嘴不语
你的小姑娘闭嘴不语
或许,爬行的苔藓也会嘘嘘
夏熟无眠 草木 吁吁
叛离的云层向天外遁去
你的小姑娘闭嘴不语
喇叭花说
如果天空耐不住潮湿
假如明天
会
下
雨
首发于燕南 05-08-06
梨花似雪
记梦-疑又是阿纤
唯其美丽
唯其水月般阴柔的层面
撩拨出如此的梦幻
昨夜梦里她仍赧颜
为一生一世化蝶的愫愿
一夜梨花春风雨
无言也凋残
鬓已灰灰梦亦阑
还是在芭蕉似盖的庭院
心中鼠影动
疑又是阿纤
06年3月25日晨记梦
你常要我学点逻辑
令我写诗的手颤栗
白云浮在青空 象一群羊
牧羊人的鞭却甩向青青草地
我的琴韵越过思辩
欲往野草丛生的坟头栖息
求求你饶我有感悟吧
别指派明天的社区就光灿熠熠
看过去看过来是自身的文字
走向前退回来见审丑的流弊
万之呵我的笔友
你叫我如何不倍加珍惜
06年7月20日首发笔会社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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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飞的心跳-给笔会网络会议
我们是一队飘飞的心跳
宛若暮空中聒噪的归鸟
落日曳金 晚云散锦
淡淡的月芽曲曲摇摇
彼此间也珍惜羽毛
叽叽喳喳就是给天空的回报
既然“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率性就弯曲成不屈的问号
2007年10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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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湯:讀蔡楚詩「我想她是舒卷的雲」
我想她是舒卷的雲
⊙蔡楚
一片透明的翼溢滿局外
款款的飛在搖曳裡模糊
她的裙裾飄逸已多年
活脫脫恰如水靈靈的露珠
在草葉間悄然翻滾
又於目灼灼時被晨曦淡出
2003年4月10日
高湯並沒有受過專業的文學批評訓練,修辭學方面的書也沒好好研讀過一本。由於愛詩成痴,對於喜愛的古體詩,時常反覆咀嚼,遍參諸方箋注,有得於心者則拍案稱快、歡喜若狂。久而久之,讀詩時儲藏於胸臆間的心得感受,一時按捺不住便行諸於文,我稱之為「說詩」。「說詩」者,說說而已,諸位不必當真。
相信大家都能認同,一首好詩需要經過時間這位無情的裁判不停地的淬煉,不同的時代,賦予不同的精神面貌。像一座寶山似的,永遠挖掘不盡的瑰寶,豐富我們貧瘠的心靈。古詩的解讀有這麼多碩學之士殫精竭慮的箋注可做為參考,能深會於心自出機杼的,實在難矣!何況現代詩呢?既無前人的慧日藉以叼光,更難企盼後來者精妙絕倫的議論以截長補短。為這種新文體註解疏義,可說是難上加難!
蔡兄飽學之士,詩文中古典的涵養處處展露。兄要弟在濟濟文才者眾的這個地方班門弄斧一番,高湯雖汗顏慚愧,然而敬仰諸位的情操和不屈的意志,也抱著學習的態度,只得硬著頭皮「現醜」了。錯會的地方,敬請不吝指教、多多海涵。
首先詩題「我想她是舒卷的雲」是祈求、願望的語氣。暗示著我的她並不能與我朝夕相沫,而是相隔在不同的地方,千山萬水或者是天人永隔無法相聚的地方,點出二個人在時空上的離異。題目柔美浪漫之中帶點淡淡的幽楚,已自不凡。
詩一開頭「你潑墨後淺浸的突兀」就艱澀得難以吞嚥。「潑墨」為國畫的手法,任其揮灑出的墨汁,在白色的宣紙上漸漸浸染滲透的一種畫法。「潑墨後淺浸」的句子有著夜色籠罩的意象。因此一、二行裡意味著「夜色籠罩的夜裡,突如其來地想起了你,像融化在嘴裡甜蜜的滋味,猶如吮指般回味無窮地在我的記憶中甦醒」。
緊接的三、四行「一片透明的翼溢滿局外 / 款款的飛在搖曳裡模糊」為一組意象。「局」是時空的象限,局裡、局外代表兩個不同的世界。「溢滿」二字為詩眼之所在。全詩隱忍的思緒從此處開始宕起,局內我無窮盡透明的思念對照局外茫茫然飄搖不定難以捉摸的你身處的世界啊!於是化無形的思念為有形的具體行動,我乘著裝滿思念的羽翼,自局內而局外,翩然飛向「搖曳模糊」的旅程,上天下地不計路途多麼乖舛難行,也要把你找出來傾訴隱忍於胸中無盡的關懷和我孤單淒涼的處境!情真意切讀之令人動容。此時腦海中浮現宋大詞人蘇軾悼念亡妻的詩句「…纵使相逢应不識,塵滿面,鬢如霜…」(江城子)生離死別的苦楚雖是老生常談,情到深處聞之依然鼻酸。
透明的羽翼從我生活的這個世界至幽冥世界的飛翔探尋,究竟有沒有找到我日夜思念的人呢?答案是肯定的。從詩的第二段中讀者可以察知其實她的形影何嘗真實離開過作者的寸心!就像在草葉間悄然翻滾的露珠一般,那樣清晰透徹活靈活現地佔據主人翁的心田裡呢!只是當本詩的作者傾身正欲更清楚地看著她、把握著她的時候,漫漫的長夜已盡,天色已露出了些微的曙光,徒留下了莫可奈何的悲歎!因此「我寧願你是天上舒捲的雲朵,雖然搆不著,只要一舉頭便可隨時隨地的想望啊」!文氣至此情緒也被推向高峰,彷彿蜿蜒曲折的山澗匯流到了山崖邊緣,一瀉到底而又嘎然而止。留下無窮的想像空間,達到了古人所謂的「言有盡而意無窮」的藝術境地。
綜觀這首小品,短短的篇幅中,語言文字精簡凝練、句斷而意不斷的排列組合洋溢著古典詩歌的精髓。繁複且精確的意象,含蓄真摯而又內斂的情感,峰迴路轉層層遞出的思念,隨著不知不覺流逝的時光,突然攤開在讀者的眼前。驚詫於高超的藝術技巧之外,心靈硬是被殷切至情的思念所撼動。
全詩把三個人稱都用上了,首段的「你」是界外模糊陰間生死兩茫茫未知的你;末段的「她」是從未在我心中磨滅影像的她。二者其實都是同一個人,是為了增強詩的懸疑、曲折性而設,人稱上並沒有錯置。讀者當於此細微處反覆咀嚼,況味自出。
解讀這樣一首「艱澀得有道理」(forever語)的詩,高湯我夙夜匪懈的思考,真真到了黔驢技窮的地步了,企盼諸位文友不要再偏離兒童詩的主題了,不要再讓高湯繼續「沈冤」下去,好嗎?拜託!拜託!
(92.4.19不忍齋)
——原載[喜菡文學網]文學論壇區
陈墨:读蔡楚《我的忧伤》的断想
《我的忧伤》几乎就是我们这一代──所谓垮掉的一代人的忧伤。当然,也包括了我;当然,并不包括了我所有的忧伤。因为,正如诗中所表现的,是社会压抑了我们,这种由压抑感派生出的普遍的病态的情绪,无疑是我们的通病,是所有忧伤中主要的。但我个人还有性压抑的忧伤(表现在诗中就是所谓爱的寂寞、爱的忧伤)。我从来就不讳言本人是“低级趣味之爱好者”(见64年春《二十四桥明月夜.序》)。不管怎么说,《我的忧伤》总表现了我们主要的忧伤。
社会对我们的压抑,便是忧伤源。我们所处的时代,是最黑暗的时代,人被掠夺,人性被残酷地摧残压迫,只有畸形地发展。厨川白村在《人间苦与文艺》中说:“机械的法则、因袭的道德、法律的拘束、社会生活难,此外各种力之间的冲突,就是人间苦的根柢。”又说:“文艺决不是俗众的玩弄物,乃是该严肃而且沉痛的人间苦的象征。”
《我的忧伤》就是我们这一代“苦闷的象征”。
《我的忧伤》表现出的人间苦,比厨川白村所领味到的人间苦更深刻。
可以说,厨川白村领味到的人间苦,比之我们所领味、体验到的人间苦差得太远了。据我所知,日本自明治维新以来所奉行的政体,基本上是民主、自由的,对人性的压抑极少。而我们所处的社会,不但有几千年吃人的封建道德,还有比封建道德更吃人的共产主义道德(雷锋就是这种道德的楷模、标准);不但有否定个人一切自由的法律(所谓的《宪法》),还有比法律更严酷、几乎等于宗教的信仰束缚和凌驾于法律之上的领袖意志的紧箍咒。再加上我们这个社会发扬光大了人性中假、丑、恶的一面,被扭曲的人们之间的互斗,精神生活的极度空虚,物质生活罕见的贫乏,是我们这一代所经历的深刻的人间苦。我们不得不表现我们的苦闷(用文艺),也不得不表现我们的追求。虽然各人的追求不同。
蔡楚兄是想到太空中去寻访“新的太阳”,我却迷恋彼岸的丁芳,或者作普罗米修斯脚下的草鞋,能盗得“火种”,被磨烂、亦痛快!
邹洪复:诗歌写作的支点 ——读蔡楚先生诗歌作品随感
旅美大陆诗人贝岭在《二十世纪中国的地下文学》一文里说:“在四川成都地区,六○年代文革时期产生了一个重要的地下文学团体野草诗社,其中的诗人有邓垦、蔡楚、杜九森、陈墨、冯里、乐加等。他们相识于文革中成都的地下书市,他们的作品也流传于当时的四川地区”。看上去这么小的一段文字却包含了野草诗社每一位诗人在当时惊心动魄的写作历程。比如蔡楚先生,他本名蔡天一,在1961年他16岁的时候就开始了“地下”创作,19岁时已编有自己的地下诗集《洄水集》和《徘徊集》,21岁时因诗作《乞丐》等被人检举揭发,受到大字报围攻和批判,25岁时因参加地下文学活动,被关押、批斗100余天,次年被文革当局缺席判决,实施內控,直到1979年经成都市中级人民法院依法判决,才撤消原判,宣告无罪。此后继续写作,主编了10 期民刊《野草》,和陈墨出版了合著诗集《雞鸣集》,1997年,蔡楚先生移居到了美國。
读诗歌首先要了解诗人创作那作品的时代背景才可最大凸现出诗人的精神和人生追求,比如蔡楚先生写于1968年8月的这首《依据》:“花开花落潮涨潮退/星际运行人死人生/我们只是一朵浪花/一片浮云/ 或者是/一个分子式,一顆小/小的 小小的机器/制造出的螺丝钉//但纵然是死无轮回/我也要直问到──/那绞刑架上的/久已失去的/──依 据”。这分明是诗人在抗议当时那种无法无天的荒谬现实,坚持为真理写作的呐喊。当时环境的恶劣和大众被洗脑后的盲目狂热,并不是我们今天通过想象就体会到的,而经年之后我们再看《依据》这首诗(因《依据》较短小,所以就没有引用诗人此一时期写的更长更有艺术水准的诗歌,如《等待》、《自己的歌》等等)却正显示出了诗人蔡楚那卓尔不群的清醒和伟大。而这种伟大正是不为现实潮流所挟裹的独立精神的坚守,这真的声音为诗歌赢得了尊严,也肯定为后来诗人主体的觉醒起了作用,与那些为讨现实好处专门鹦鹉学舌唱赞歌的奴才诗人有天壤的分别。由此,我越来越相信时间的力量,它能让一切都水落石出。由此,我相信诗人的精神独立是诗歌写作的支点。
我又读了那首蔡楚先生写于1961年12月被人检举揭发而遭受围攻和批判的《乞 丐》:“ 为什麽他喉咙里伸出了手来?/ 是这样一个可怜的乞丐,/ 彻夜裸露着、在街沿边,/ 蜷伏着,他在等待?/ 褴褛的衣襟遮不住小小的过失,/ 人们骂他、揍他却不知道他的悲哀,/ 自从田园荒芜后……//这双手原可以创造世界!/ 从此后他便乞讨在市街,/ 不住颤抖的手,/人们瞥见便躲开,/没奈何,抢几个小小的饼子…… /到结果还是骨瘦如柴。//冬夜里朔风怒吼,/可怜的乞丐下身挂着几片遮羞布。/ 这双手原可以创造世界…… /长夜漫漫,他在等待!”觉得这是一首很有同情心,很现实的,充满着诗人悲悯情怀的诗歌。关注弱势群体,揭示客观现实历来就是艺术创作的重要责任,又有何错之有? 对一个政府而言,尊重每位作家诗人的创作自由和个性才可更好养成一个民族的创造力,而打压和欺凌跟自己不同的声音正显出了一个政府的虚妄和愚蠢。须知,美国的强大就源于他的包容。
诗歌是灵魂漫游的城,是暗夜里,万籁俱寂后,心灵播洒的月光,是一个人的心音,柔柔的,如水如烟,如梦幻,悄然奏响。这是初读蔡楚先生这首写于1980年3月的诗歌《我的忧伤》后感受到的。“象月光,静静的/泻入酣熟的池塘。/呵!我的忧伤/最爱在夜晚打扰我,/把我的梦/钉在墙上,/框进一个远古的向往。//象喇叭花,攀缘着/竹篱的幻想。/呵!我的忧伤/总是用明天来吹奏我,/把我的今天/——塞进旋律,/顿在一个休止符上。//象古战场,血流漂杵/红到我碧绿的小窗。/呵!我的忧伤/常常用刀尖来点染我,/把我的色彩/——刺成单调,/只余下死尸般的蜡黄。//象荒寺里的蛛网/捕捉着无血的蠓虻。/我的忧伤呵--/既然存在一个呜咽的月亮,/就会在时空的伤痕上滋长;/既然没有一个新鲜的太阳,/就让我到太空中去寻访。”再仔细读后,诗意里就漫出一种昂扬的理想主义情怀,并有一种连接中国自己文化的底蕴和大气。不似现在国内某些诗歌,缺少写作信仰,精神和语言在很无根的漂泊。所以蔡楚先生的诗歌告诉我们,诗人的理想主义和尊重汉语自身规律来创作是诗歌写作的支点。其实理想主义本身就包含着批判精神和先锋精神,是对现实的不满足和升华。我宁愿相信理想主义就是每个人天性与自由地尽力伸展和归于真理的攀缘。而这亦应是诗歌写作的支点。
再看蔡楚先生写于2003年2月的《偎依》:“我思想﹐化一只彩蝶/在空荡荡的/竹篱上挂成叹息/虽说﹐相思的藤蔓早已枯萎/而透明的溫暖仍爬满心壁//终于﹐我被网捕去/制成一具干尸/让后人无意间提及/一个标本的偎依”。我以为这首《偎依》意境雄阔凄美,化境为心,为神,是内心柔软的坚韧之作,与自然的一切明净相依偎,是那样温暖和意味深长,而又包涵了人生历练后的豁达情怀,有着境界的力量,可以说深入到了生命的最深处。由蔡楚先生的这首诗歌可以看出具有艺术性的作品都是诗人自己向自己的彻底抵达。
蔡楚先生写于2003年4月10日的《我想她是舒卷的云》:“你泼墨后浅浸的突兀/象含化的甜在指间复苏/一片透明的翼溢满局外/款款的飞在摇曳里模糊//她的裙裾飘逸已多年/活脱脱恰如水灵灵的露珠/在草叶间悄然翻滚 /又于目灼灼时被晨曦淡出”。
觉得诗人这首《我想她是舒卷的云》有极高的艺术性和现代性,每一个语词的意象皆是多层次地摇曳在具体与模糊之间,应叫中国印象派诗歌。读的时候极大地调动了读者的想象力,体会到了暖意融融和诗意的纯正丰美,在厚重的人文气息之中溢出的是飘逸和美好,并充分牵动了读者的诸个感官,可谓动静结合,虚实相生的经典之作。
记得诗评论家邹建军先生研究当代诗歌史时认为国内文革十年没有真正的诗歌,只讲台湾那十年的诗歌进程,在读了蔡楚先生的诗歌后,我想国内文革十年的地下诗歌应该予以关注,否则后来朦胧诗歌的勃兴只能就是空穴来风。很显然,朦胧诗歌就是得到了文革十年地下诗歌的血脉和精神承传,浩荡赶来的。而对一个诗人创作自身来讲,蔡楚先生的创作告诉我们诗歌写作是由外而内,抵达心灵,静化万物,以达自修的,正应了蔡楚先生的话:“我的文学创作起于寻求自我安慰﹐归于追寻心灵自由”。而诗歌写作的现代性和艺术性仍是我们今后所要注意把握和拓展的。
诗人会用一生的静默来撼动和唤醒一个民族。这就是诗人蔡楚存在的意义,也是诗歌写作的最大支点。
2005年2月1日
刘路:遥远的笙歌——蔡楚诗歌的艺术魅力赏析
1
读蔡楚的诗歌,有一种似曾相识的况味。诗句的恬静温和,沉至有味;诗意的沉厚缠绵、质实深婉,总让人想起《诗》三百篇的上古遗韵。
我是一朵野花,
不肯寄生于主人的篱下。
我同姐妹们在山坡上,
花开时灿若云霞。
……
天上的白云是我的梦,
若卷自如,穷尽变化,
谷底的幽兰是我的伴,
芳馨已埋入朴实的泥沙。
………
(《我是一朵野花》)
蔡诗的调子一定是匀净、舒展、清澈、明亮的,时有幻丽之思,略存飘忽,音律悠扬,满篇生动。诗句清疏其外,沉挚其内,总让人想起杜少陵的“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悠远的韵律,更添精神百倍,情致无穷。
还有这首《偎依》:
我思想,化一只彩蝶
在空荡荡的
竹篱上上挂成叹息
虽说,相思的藤蔓早已枯萎
而透明的温暖仍爬满心壁
终于,我被网捕去
制成一具干尸
让后人无意间提起
一个标本的偎依
鸟兽虫鱼、山川草木皆可入诗,这是自《诗经》以来的古老传统。诗人对自然的观念体察,总有一种感悟生命的智慧,一声叹息,使物我两忘,让远古的蜜意深情通过诗歌的传承在我们的心中复活。一切都那么鲜丽、那么活泼,好像是刚刚从《诗经》里采撷下来的嫩叶。
2
诗人多情,写情是蔡楚诗歌的另一个重要主题。我最喜欢的是这首:
锦水流不尽的诗意,
使我难以离去。
绵长晶莹的柔波,
把我的心儿紧系。
那明星伴着眉月,
究竟天经还是地义?
为什么这寂寞的时儿,
我便想起了你?
(《给zhan》)
是啊,柔情像诗一样美丽,像月一样忧伤,像江水一样千古流逝。万物如斯,人何不然?正是天地间最深的不公。
男女之恋、夫妻之爱、朋友之情,人们通常把它们划分得很清楚,但蔡楚的诗不同,他更看重的是这情感后面的共通的专一和真诚的精神质素,而专一的对象是恋人、是妻子、是朋友,或者竟可以不问。如此胸襟,发之为诗,抑扬飞沉,都是坦率和真诚,没有遮掩,没有矫饰,一片纯美洁净的澄澈和明媚。
还有这首:
梦里常萦系一张笑脸,
萦系着死去的过往,纯洁的初恋。
友人们常说是应当珍惜,
在这寂寞的夜晚和白天。
那时我从未想到有一个花环,
会题上我痛绝的追忆、忘情的冷淡
--心温柔地腾跳,
当我们十七岁那年。
(《无题》)
这首诗常常让我心里生发出隐隐伤痛,走过苍凉青春,谁的心里没有这种伤痕的储存?在岁月的尽头暮然回首,诗人在青春的墓碑上,刻下“痛绝的追忆,忘情的冷淡”。这种深痛,痛彻心扉!这既可能是对某件伤心往事的回眸,又何尝不可解读为不为一时一事所限的人生悲慨呢。
3
蔡楚去国日久,家国之恋、故土之思是隐藏在整部诗集里忧伤的基调。古人云:“居则相,离则思,期而不至则忧,此人之常情也。”更何况蔡楚的去国,有着那么多伤痛与无奈!
蔡楚对故土最不可释怀的思恋,其情且浓、且挚,而且不须借助于想象,只根据现实的素材已经写出很实在的浪漫,把一个情字发挥到极致。
九月的晴空
沉醉于农家的镰下
群星坠落
静谧的湖也失去安祥
水面的箫声
同瓜果一样酣熟
故乡的秋燃在山野的红叶上
悠远的号子声
透出峡谷
牧女的铃响
流着透明的寂寞
稻香使牛背上的笛声更悠扬
故乡的秋跌进牧童的笛孔里
残荷聆听秋雨的淅沥
白霜点染了青瓦
促织的吟唱日趋寥落
雁唳声声撕碎了乡心
我的相思眠熟在故乡的秋天
故乡的秋眠入圆月的银梦中
(《怀秋》)
这首诗通过对秋的色彩、声音、气息的怀想,用简约、干净的文字写尽了故国之秋的浓香与甘冽、悠扬与阔远、凄清与苍茫。怀秋,是远古以来的主题,停留在诗人心弦的哀伤作为一个象征而成为永恒的悲怆,这是由韵律负载的情感与思想。读蔡楚的诗,我们常常在这些地方读出欣悦和感动,读到思恋者在绵密的情思中构筑起来的希望。这厚重、质实的情思,深婉曲折,惊心动魄。
4
蔡诗如果仅仅局限于以上的才情,那么跟新月派就没有多少差别。但是,请看这首:
象一只深秋的蟋蟀,
哼唱着世纪的没落;
象一条未涸的小溪,
从最后的荒滩上流过。
或者是逆风的帆船,
在寻找喘气的停泊。
或者是绽开的花朵,
何日有温柔的风来抚摸?
我寂寂地唱起,
唱起自己熟悉的歌:
生命是多么短促,
人世又多么坎坷……
蹉跎,绝灭的蹉跎,
要向茫茫的太空中去追索!
我希望借来银河,
去熄灭那照耀的天火!
(《自己的歌》)
诗的意思很简明,文字温雅,辞气平和,但是,谁又能不从诗中读出那种压抑不住的悲愤和激越?《黍离》云:“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然而,所忧何事,忧从何来?谁人又能讲得明白?“贤者虽独悟,所困在群愚”(赵壹《刺世嫉邪赋》),诗人所忧、诗人所愤,岂是王政国是所能覆盖的?
没有人可以强作解人,但是我们可以在这首诗中寻觅一些答案:
有人说
一棵树 就是云梯
可以爬到宇宙中去索取
有人说
一条船 沉到海底
能够穷尽
百慕大的奥秘
有人说
要像奴才那样活着并死去
做一台永远转动的机器
有人把马戏团内
排练出的狮吼
翻录成自由的歌曲
有人把石林中
一排排举手似的石笋
规定成民主的定义
有人把古旧的经书上
摘录下的一段文字
注释成神圣的法律
有人把人民
当作牛羊
驱赶向一片不长青草的土地
够了
我听腻了虚伪的呓语
我猜透了贪欲和王权的谜底
--凡是假、恶、丑的东西
都在人的尸体上建筑海市蜃楼
祭起半圈装点江山的虹霓
凡是真实的
善良的
美好的
都已经
或者必须死去
因此
我大声疾呼--
人 的 权 利 !
(《人的权利》)
如果说蔡诗最终走出了从《诗》三百传承而来的千古遗韵,那么这首诗就是一个路标。蔡楚毕竟是现代诗人,黍离之悲,仅关王事,人的权利,生命的尊严,在被践踏了数千年之后,应该诞生一个呼唤,如其感喟历史,何如追问个体生命的价值和意义?
权利意识的诞生,让蔡诗的品格超越了历史,超越了传承,也让他的诗歌一扫萎靡陈腐的犬儒之风,进入一个全新的艺术境界。这让蔡诗在妩媚中闪现阳刚,于委婉处彰示峻雄。
化用一句朋友的名言:让蔡楚去读《诗》,我们来读蔡楚。(1)
2008/9/11
注释:(1)五岳散人有篇文章《让押沙龙去读史,我们来读押沙龙》
张清扬:《别梦成灰》成第一禁书,诗人蔡楚升级为“敌对分子”
[日期:2009-03-01] 来源:参与 作者:张清扬 [字体:大 中 小]
另据大陆其他信息来源,为蔡楚先生诗歌写序的刘晓波先生和张祖桦先生去年12月9日晚被抄家时,警察曾经追问蔡楚先生与零八宪章的关系。随后,北京高洪明先生的朋友告诉高洪明,他们内部通知查禁《别梦成灰》和《零八宪章》。2009年春节期间,曾经收到过《别梦成灰》的一个媒体朋友也被当地警方调查。但是,据读到这本诗集的朋友说,这本书是由中国文联出版社正式出版的,当局查禁,纯属因人废书。
关于对蔡楚先生系“敌对分子”的指控,记者采访独立中文笔会理事赵达功先生并落实蔡楚先生本人。基本事实如下:
蔡楚(本名蔡天一)1945年生于四川成都。1961年开始地下文学创作。1964年编有自己的地下诗集《洄水集》和《徘徊集》。1966年因诗作《乞丐》等被人检举揭发,受到大字报围攻和批判。1970年因参加地下文学活动,被关押、批斗100余天。1971年经中国人民解放军成都市公安机关军事管制委员会、四川省成都市革命委员会人民保卫组(71)人保刑字第422号刑事判决书,缺席判决:“罪行较轻,不予刑事处分。并未通知本人,实则实施内控,出门要请假,派出所每晚来查夜骚扰。1979年经四川省成都市中级人民法院(79)刑申字第14号刑事判决书依法判决:“撤销原判,宣告无罪。”1980年~1981年主编民刊《野草》总第21期~31期。1993年出版与陈墨合著诗集《鸡鸣集》。1997年移居美国,蔡楚先生的夫人系美国某大学终身教授,美国公民,蔡楚先生系因亲属关系取得美国合法身份,与政治没有任何关系。2001年蔡楚选编的《野草诗选》在海外期刊上发表。同年,《野草》网站建成。2001年8月:接受自由亚洲电台记者的采访。同年11月参与发起并加入“中国独立作家笔会”。在海外报刊杂志及网络上发表作品若干。2002年下半年担任笔会网络编辑。2003年11月,在独立笔会第二届网络选举中被选为副会长,同时兼任组织和网络秘书。2005年10月,在独立笔会第三届网络选举中被选为理事,同时兼任监事。2005年12月, 担任《民主中国》编辑。蔡楚先生毕生追求文学,他认为,“我的文学起于寻求自我安慰﹐归于追寻心灵自由。”
赵达功先生认为,蔡楚先生是个纯粹的诗人,一位文学作家和职业编辑,从来没有参加过任何民运或者其他政治组织,也没有参加政治活动,即便根据公安部和国家安全部规定的条件,也没有任何理由认定他为“敌对分子”。
赵先生还说,从诗歌的内容分析,这些诗歌大都写于“极左”路线盛行的六七十年代,用诗歌艺术的形式揭示非正常年代人民蒙受的苦难。这段历史中共自己的文件也予以否定,而且曾经因这些诗歌强加给蔡楚先生的罪名也被中共自己取消,如何又能再根据这些诗歌给蔡先生戴上“敌对分子”的帽子呢?
蔡楚先生对有关部门对自己书籍的查禁感到愤怒,对自己因言论自由被认定为“敌对分子”更是感到荒唐可笑,他更愿意相信这是大陆某些机关的信口雌黄而不是正式的结论。他表示将不排除使用法律手段为自己维权的选择。
查禁的证据:
我看到甘肃,宁夏,山东,江西,新疆等地都有工商部门查处的消息, 但有的说非法,有的说政治性出版物,定性都不统一。
北京、浙江、广东、上海这些地方,网上居然搜索不出来。
加强文化市场监管 净化节日文化市场环境 隐藏左栏
一是不放松对出版物市场和节日期间各类书市的检查整顿,严厉打击贩卖销售非法出版物的行为,尤其是对境外敌对分子蔡楚撰写的诗歌选集《别梦如灰》及《别梦如灰》一书收集了蔡楚的《乞丐》、《偎依》、《人的权利》、《铁窗——献给刘荻》、《飘飞的心跳——给笔会网络会议》等48首诗歌,进行了拉网式清查。
二是在节前、节后组织执法人员集中对网吧及KTV等文化娱乐场所进行了严格的清理检查,坚决制止利用元旦、春节放松对未成年人上网或超时上网的违法行为的现象发生。
三是严把市场主体准入关,检查相关经营门店的证照是否齐全有效,坚决取缔无证照经营行为,保护消费者的合法权益。
此次整治,出动执法人员34人(次),检查网吧11户,书店45户,检查各类图书5000册,印刷厂4户,打字复印部8户,KTV娱乐场所12户,加油站1户,商场、酒店、旅社、木材加工店等特种经营户25户。对1户歌舞厅因人照不符、前置审批到期,下发了限期变更通知书,1户无照歌舞厅下发了责令停业通知书,对2户木材加工店、1户超市、1户旅社因存在消防安全隐患问题,及时下发了整改通知书。通过检查给广大人民群众及青少年营造了一个良好的、安全的娱乐消费环境。
沂水县“扫黄打非”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 2008年12月27日
2008年“扫黄打非”简报第十三期
第13期
努力净化出版物市场
为“两会”召开创造良好的文化环境
为确保“两会”期间出版物市场的安全,近日,我县组织力量对车站、中心街、学校周边等重点部位的出版物经营场所进行了检查。检查过程中,执法人员结合市局[2008]22号等文件要求,本着“细查、严查、严肃执法”的原则,加大了对《中共历史的见证——司马璐回忆录》、《别梦如灰》等非法出版物的查处力度。
从检查结果看,全县出版物市场健康繁荣、规范有序,没有发现政治性、淫秽色情、封建迷信等内容的非法出版物。各单位均证照齐全,各项制度上墙悬挂,业务往来登记完善,经营状况良好。
这次检查,共出动执法人员25余人次,检查图书发行、印刷企业51家,没收盗版图书56册,进一步净化了全县出版物市场。
报:市“扫黄”办、县委办公室、县政府办公室、县委宣传部
送:县“扫黄打非”工作领导小组成员单位
中宁工商局与文化稽查大队联合检查净化文化市场
中宁县工商局将文化市场整治与“两节”市场专项整治相结合, 针对当前盗版、黄色书刊、非法政治出版物有所抬头的现象,积极与县文化稽查大队联系,形成合力,联合执法,以查处收缴《非诚勿扰》盗版碟片、黄色书刊和《别梦如灰》政治性非法出版物为重点, 对从事书刊、音像制品租赁的经营户进行了拉网式检查。此次专项检查共出动执法人员55人次,检查辖区各类书店、影碟经营户70家,在检查中虽然未发现《非诚勿扰》盗版光盘和《别梦如灰》等政治性非法出版物,但给从事图书和影碟的经营户以警示和教育,收到了良好的效果。
(最后编辑: 俞辉)
中共新一轮出版业大清洗,合法出版刊物被下令收缴
(博讯2009年03月17日发表)
来源:苹果日报
中共展开新一轮出版业大清洗,一批合法出版刊物因涉「敏感」问题被下令收缴查禁,包括海外异见人士的诗作《别梦成灰》、官方历史观相违的畅销书《半夜鸡不叫》等,甚至连《共和国记忆60年》这样应景的「擦鞋」著作,也因收录有「敏感人物」而面临腰斩。内地学者直指当局是「自己找折腾,得不偿失。」 (博讯 boxun.com)
《共和国记忆60年》或腰斩
据悉,被列入黑名单查禁的书籍,全是正规出版刊物,但被定性为「有害不健康」要查禁。其中,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的诗集《别梦成灰》,因作者是定居美国的异见作家蔡楚,加上由《零八宪章》发起人、现遭拘禁的刘晓波为他的书作序,更被定性为「境外敌对分子作品」,要彻底收缴。蔡楚昨晚对本报称,当局将他列敌对分子是「荒唐无理」的。
中央文献出版社出版的《半夜鸡不叫》,则涉嫌与中共历史观唱对台戏,亦遭当局禁止出版。而上世纪70年代,官方推出一本故事书《半夜鸡叫》,全民诵读,并列入中小学教材,故事中绰号「周扒皮」的地主为让工人早起做工,半夜钻入鸡笼学鸡叫,周扒皮代表了剥削阶级形象。《半夜鸡不叫》的作者、「周扒皮」原型人物的后裔在书中为祖先鸣冤平反,令当局不快。
另一本颇受关注的书籍《共和国记忆60年(人物篇)》,拟由中信出版社出版,本为今年中共建政60周年献礼之作,但因为该本书收录了不少敏感人物,包括50年代被中共领导人毛泽东打压的学者胡风、60年代被中共整死的北大学子林昭、70年代被中共割喉枪毙的异见女子张志新、当代异见人物茅于轼、杨小凯、王怡、余杰等,但该书迄今未获淮出版,面临腰斩。
学者:出版大清洗得不偿失
据了解,国家新闻出版总署近日宣佈,从4月1日起,实行「实名制」书号申领办法,要求出版社须以作者真名实姓申领书号,防止再出现敏感政治人物用笔名出版书籍。
内地学者昝爱宗指,中共当局这一轮的出版大清洗,「是自己找折腾,也是得不偿失的。」 _(网文转载)
中国多省查封旅美诗人蔡楚诗集《别梦成灰》(图)
2009-03-17
中国又传出新书被封禁的消息,一本是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的诗集《别梦成灰》,一本是中信出版社计划出版的《共和国记忆六十年 风雨人物》。自由亚洲电台记者安培的详细报道
封面照
封面照:旅美诗人蔡楚先生在大陆正式出版的诗选《别梦成灰——蔡楚诗选》封面
原《中国海洋报》浙江记者站站长、杭州的昝爱宗先生星期一在接受自由亚洲电台记者采访时说,《别梦成灰》是中国2009年以来遭到封禁的第一本书,目前河南、江西、甘肃、新疆、宁夏、山东和广东等地都在查封这本诗集,其中,宁夏的中宁县以“政治性非法出版物”的名义将它查封,甘肃的天祝县以“境外敌对分子”作品的名义查封:
“各地都在查了,各省有差异,有的省都把这个事儿放在网上了,有的省从来就不把他们工作放到网上。我是从公开的材料上看到的。各地的文件都写成《别梦如归》。今天从网上看到河南省的周口市、项城市的文化局转文化厅、扫黄打非办公室,通知说这本书是不健康出版物。”
《别梦成灰》是旅美诗人蔡楚先生的作品,去年9月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收录了蔡楚先生的《乞丐》、《铁窗――献给刘荻》等48首诗歌。蔡楚先生今年64岁,现在《民主中国》和《参与》两个海外中文电子杂志担任编辑工作,已经得知自己的诗集被中国封禁的消息:
“《别梦成灰》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最后都是交给他们审查了的。当时没有把序言交给他们看。后来可能我估计他们是因人废书,因为是刘晓波写的序。在《零八宪章》的搜查和逮捕刘晓波和张祖华的时候,在他们家里就搜查到了我这本书。然后从12月下旬到今年一季度,各个省市的工商行政管理局出面下了文件禁止了我这本书。还有耶鲁大学的康正果先生,他也给我写了一篇序。直接写共产党的暴行、与法西斯纳粹类比,我估计这些触怒了共产党。”
蔡楚先生表示,他1993年没有出国时,曾在国内出版过诗集。蔡楚先生认为,最近几年中国的言论自由状况更加恶化:
“言论自由,包括新闻出版自由以及写作自由,这一类都有所退步。出版方面他们从来就是这样的。前几年也禁过一些书,有时候打电话禁书,互下文件,我都很奇怪,这事情是由工商行政管理局出面。我估计没有由中宣部出面,但是实际上在后面操作的我认为还是国安局。一般就是这样,言论的问题它给政治化,这样来处理。”
目前从事网络写作的昝爱宗先生还了解到,中信出版社计划于今年1月份出版的《共和国记忆六十年 风雨人物》至今还没有出版,有消息显示,这本书也被中宣部和国家新闻出版署禁止出版:
“这本书本来2008年12月份就决定发了,但是这本书一直没面世。他们说这本书涉及的人物比较敏感,比如茅于轼,李慎之,王怡,余杰,还有蒋彦永,这些人肯定是很难通过的。新闻出版部门在看这个书了,认为敏感,没有允许他们面世。书店里面查不到,只有那两本。因为是一套丛书,它是60年的回顾。1949年共和国成立60年。有上中下三册,一个偏重于经济方面、一个偏重于历史编年,一个偏重于历史人物。现在只出了上中两本,下册的历史人物都没出来。”
昝爱宗先生还怀疑,中央文献出版社出版的《半夜鸡不叫》这本书也可能遭遇不测:
“中央文献出版社出版的《半夜鸡不叫》,这个出版社说它没出过这本书。从网上看这个书的照片,这个书都有卖的,但是这个出版社否认出了这本书。这本书就是说当年我们小孩上学的那个《半夜鸡叫》高玉宝是一个历史造假,所以这本书把真相揭露出来了。说这个《半夜鸡叫》地主周扒皮非常坏,其实,这个人是一个非常淳朴的地主、非常好的一个地主。这本书居然出版社否认。他也没说这个书是假书,很奇怪。有可能这本书也被他们认为是非法出版物。”
从今年1月起,中国国家新闻出版署开始启动实名申请出版书号工作,出版单位可以随时在网上申请书号,但必须提供作者真实名字。分析人士认为,这种措施有助于官方进一步控制出版、钳制言论自由,身份敏感的作者不能再用笔名申请书号。
以上是本台记者安培的采访报道
新闻出版署借书号实名制禁书
2009-03-17
国家新闻出版总署推行“书号实名申领制”将四月一日实施,新制度尚未施行,有报道指有新书被指题材敏感突然被禁。(刘云报道)
蔡楚的诗集《别梦成灰》。
有传媒报道在新制度下,成为禁书的书本包括居美作家兼新闻工作者蔡楚的诗集《别梦成灰》、以及《共和团记忆60年》及《半夜鸡不叫》。三部书均涉及敏感议题或敏感人物。
作家蔡楚对本台记者谓,对《别梦成灰》突然成为“禁书”,感到莫明其妙。他指,书是自资出版的,出版后所有的书分批送赠予全国不同地方的友人,从来也没有在书店中出售,至于新的诗歌内容是否敏感,则是观点与角度。
原名蔡天一的蔡楚相信被禁书是“因人废书”。他说:一个是刘晓波写序,第二是国保在刘家搜查时,看到这本书,当时并未有没收。后来,警方追查这本书,了解我跟《08宪章》的关系。
在《08宪章》中,他是义工,负责海外的签名小组及在博讯中报道有关消息。而且他替一直被中国政府视为敌对媒体的《博讯》新闻网做义工,一直报道维权人士的消息。
至于,另一部被指列为禁书的《共和团记忆60年》第三部书《风雨人物》,按原订编辑计划,时政评论学者茅于轼的文章也在内,但是,茅于轼个人并不清楚有关事情,他更不知道该书的内容。可是,他批评新闻出版总署操书本出版的“生杀大权”感到胡闹。
茅于轼说:这完全是胡闹,毫无道理,谁来说这几本书不能出?根本为什么不能出,根本是讲不出道理的,这个不是法治社会,讲不出道理来的。
他说:现时新闻出版总署的要求与现实他的经验,是互相矛盾的。有一本书再版时,出版商通知我,我不能用自己的名字,我要用儿子的名字,这状况一直到现在,不断发生。说要用真名,但是,另一方面不准我用真名,这就很矛盾。
本台记者致电与该出版商中信出版社了解事件,其中一名职员承认,书本能否按原订编排出版,仍是未知数。
该名职员说:现在的具体计划还未订,就是新的还是旧的,我们还未订,所以,现在还未能肯定会出。他表示不清楚拖延出版或未能按照原订书本内容出版是否与新闻出版总署干预有关。
新闻出版总署于今年初公布指,为了遏止书号炒卖,故须要定出措施,在四月一日起,出版商在申请书号时,必须把作者的真实名字及书名等提交,防止一些敏感的政治人物使用笔名出书。
《别梦成灰》是一本部诗集,大部份内容均是一度被打成反革命的作者在文革时及之前,把事实以诗歌的体裁纪录下来,至于《共和团记忆60年》第三部书《风雨人物》当中则涉猎经常对时政作出批评的学者茅式轼、争取宗教自由的余杰等。
而对于“长期受苦”的人来说,有两种艺术形式是被特别青睐的,那就是音乐与诗歌。音乐只依赖于声音,诗歌则仅仅需要最节俭的文字。因此,倘若将艺术门类与植物作一比较,我们可以说,绘画、雕塑和电影是热带雨林的高大灌木,而诗歌则是戈壁滩上顽强的骆驼刺。对于生活如同戈壁滩荒芜的蔡楚来说,让生命的土壤里繁衍出诗歌的一抹绿色,丝毫都不让我们感到奇怪。
和一般诗人不同,蔡楚曾面对饥饿与恐惧的双重威胁,在上世纪六十年代的人为大饥荒中,蔡楚挣扎于饿死上千万人的四川地区,恰恰是在这个时候,年轻的蔡楚开始了他延续至今的诗歌旅程,对此,我们或可做一种解释:人即使在肉体濒于灭绝的时刻,也无法否定精神的独立存在,那些精神生活特别顽强的人,不仅不会因为生存的艰辛而放弃追逐精神世界的阳光,相反,由于对现实世界的彻底绝望,他会更多地向内心的绿洲寻求生命的营养。我曾经有过相关的体验,那是在被监禁的时候,由于无法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焦虑、急噪和愤怒,对于睡眠产生了一种特别的喜好,这是因为,睡眠往往与梦联在一起,而梦是超越时空的。我几乎夜夜都会做梦,但几乎从不做噩梦,也许,作为一种由潜意识凝聚的精神活动,梦有着比理性更顽强的对于未来的希翼。
除了这种类似做梦的精神活动,我想不出蔡楚在那个年代写诗的动机:“为什么他喉咙里伸出了手来?/是这样一个可怜的乞丐,/彻夜裸露着,在街沿边,/蜷伏着,他在等待?······这双手原可以创造世界······/长夜漫漫,他在等待!”
“梦”是蔡楚诗歌中经常出现的字眼,他甚至直接以梦为题写到:“多年来总做着同样的梦,在梦里我们重又相逢。”“我仍愿痴迷地午睡,在蝉噪声中入梦。”
刘晓波说,他最喜欢的蔡楚诗歌是《我的忧伤》,而在这首诗中,他最喜欢的句子是:“把我的梦,钉在墙上,框进一个远古的向往。”钉在墙上的梦可以视为梦醒后的绝望,但在绝望之后,仍然是一个远古的向往,那不又是一个鲜活的梦吗?
在荒凉而贫瘠的土地上,人无法拒绝做梦的诱惑,对蔡楚来说,这个梦的载体就是诗歌。
和蔡楚同一个时代开始写诗的黄翔在那首经典诗歌《独唱》中也写到:“我的漂泊的歌声是梦的/游踪/我的唯一的听众/是沉寂。”稍晚一些的诗人郭路生写到:“当蜘蛛网无情地查封了我的炉台/当灰烬的余烟叹息着贫困的悲哀/我依然固执地铺平失望的灰烬/用美丽的雪花写下∶相信未来。”用美丽的雪花写下的四个字,又何尝不是一个美丽的梦?北岛则直接声称:“我不相信梦是假的, 我不相信死无报应。”
很显然,在那个除了梦再无温暖可言的年代,梦是诗人写诗的主要动机、动力和意象。
然而,奇怪的是,如此喜欢做梦的蔡楚(甚至为自己的诗集取名《别梦成灰》,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却几乎没有铺陈过自己的梦境,而英国诗人叶芝就毫不吝啬用词:“倘若我能得到天堂中的锦绣/织满了金色的和银色的光彩/ 那蔚蓝、黯淡、漆黑的锦绣/ 织上夜空、白昼、朦胧的光彩/我愿把这块锦绣铺在你的脚下。”相比之下,蔡楚的梦更象是无境之梦,梦到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将自己暂时安放在梦的意韵之中,借以逃避冷酷的现实。没错,贫困的生活使梦也变得瘦弱,对一个几乎没有体验过财富、爱情、美味、光影的年轻人来说,梦除了是一种抽象的感受,又能有什么实质性内容呢?更何况,梦本身就是一种罪恶,因为写诗,蔡楚被检举揭发,成为“反革命组织”中的一员,他又如何能够从容不迫地将梦做下去呢?当诗歌成为罪恶,梦也就成为禁果。按照我的理解,“别梦成灰”意味着梦境之外的世界是灰色的虚无,而梦则是席不暖寝的匆忙,这样的人生,可想而知,满含着惊惧与无奈。
事实上,尽管人生从不完满,但要一个人达到在悬崖边面对老虎时仍然能够津津有味地吞食野草莓的境界是一种苛刻,人生最低限度的趣味需要生命和自由具有可预期的延续性,在蔡楚早期生活的那个年代,这显然是一种奢望,由于饥饿加上劳动强度过大,蔡楚的体重一度下降到86斤,在他离开参加劳动的农村时,“我所在的生产小队只胜下三户没有饿死人的完整人家。”杜甫云:“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而蔡楚生活的太平时代,其生存的残酷程度已无异于乱世,尽管没有外敌入侵,也没有真正的灾荒。所以,蔡楚的梦只有在中年之后才显示出一种从容和悠闲,《记梦——疑又是阿纤》已是有境之梦。
诗人总是要做梦的,也许正是怀了从容一梦的希望,蔡楚在异国他乡找到了那一枝荷花,一片枫叶,在杜鹃花城的氤氲气息中,他可以再无恐惧地用梦补充对人生的遗憾。正如他曾经参与的诗刊《野草》的名字,蔡楚似乎特别钟情于那些平常的花花草草,去美之后的蔡楚诗歌中,花草云月占了相当的比例,《别梦成灰》一书的插图,也多是些花草的照片,可见蔡楚需要的只是简单自然的形状与色彩,而人的生活本来不就应当是这样吗?匆忙的生活之余,停下脚步,悠闲地观花赏月,做一做超越自我今生的美梦,人生的有涯与无限,尽在其中矣。
遗憾的是,我们仍活在一个梦不成梦的世界中,这本薄薄的小册子,仅仅因为作者和序者的敏感身份,竟被列为2009年第一禁书,需要劳动各地出版管理部门发文清查,可见自由之梦仍是禁果,有人害怕我们做这样的梦,也正因为如此,当我读到蔡楚的诗歌,我知道这是一种比理性权衡更有韧性的力量,只要不砍掉我们的脑袋,没有人能够禁绝我们做梦的权力,书可以查禁,梦无法查禁,诗歌仍然会一代一代写下去,在错乱无奈的生存之余,我们仍会一代一代地将自由温馨之梦做下去,即便自由温馨仍然无法成为此在的生活现实。
中国多省查封旅美诗人蔡楚诗集《别梦成灰》
来源:RFA
中国又传出新书被封禁的消息,一本是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的诗集《别梦成灰》,一本是中信出版社计划出版的《共和国记忆六十年 风雨人物》。自由亚洲电台记者安培的详细报道
原《中国海洋报》浙江记者站站长、杭州的昝爱宗先生星期一在接受自由亚洲电台记者采访时说,《别梦成灰》是中国2009年以来遭到封禁的第一本书,目前河南、江西、甘肃、新疆、宁夏、山东和广东等地都在查封这本诗集,其中,宁夏的中宁县以“政治性非法出版物“的名义将它查封,甘肃的天祝县以“境外敌对分子“作品的名义查封:
“各地都在查了,各省有差异,有的省都把这个事儿放在网上了,有的省从来就不把他们工作放到网上。我是从公开的材料上看到的。各地的文件都写成《别梦如归》。今天从网上看到河南省的周口市、项城市的文化局转文化厅、扫黄打非办公室,通知说这本书是不健康出版物。“
《别梦成灰》是旅美诗人蔡楚先生的作品,去年9月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收录了蔡楚先生的《乞丐》、《铁窗��献给刘荻》等48首诗歌。蔡楚先生今年64岁,现在《民主中国》和《参与》两个海外中文电子杂志担任编辑工作,已经得知自己的诗集被中国封禁的消息:
“《别梦成灰》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最后都是交给他们审查了的。当时没有把序言交给他们看。后来可能我估计他们是因人废书,因为是刘晓波写的序。在《零八宪章》的搜查和逮捕刘晓波和张祖华的时候,在他们家里就搜查到了我这本书。然后从12月下旬到今年一季度,各个省市的工商行政管理局出面下了文件禁止了我这本书。还有耶鲁大学的康正果先生,他也给我写了一篇序。直接写共产党的暴行、与法西斯纳粹类比,我估计这些触怒了共产党。“
蔡楚先生表示,他1993年没有出国时,曾在国内出版过诗集。蔡楚先生认为,最近几年中国的言论自由状况更加恶化:
“言论自由,包括新闻出版自由以及写作自由,这一类都有所退步。出版方面他们从来就是这样的。前几年也禁过一些书,有时候打电话禁书,互下文件,我都很奇怪,这事情是由工商行政管理局出面。我估计没有由中宣部出面,但是实际上在后面操作的我认为还是国安局。一般就是这样,言论的问题它给政治化,这样来处理。“
目前从事网络写作的昝爱宗先生还了解到,中信出版社计划于今年1月份出版的《共和国记忆六十年 风雨人物》至今还没有出版,有消息显示,这本书也被中宣部和国家新闻出版署禁止出版:
“这本书本来2008年12月份就决定发了,但是这本书一直没面世。他们说这本书涉及的人物比较敏感,比如茅于轼,李慎之,王怡,余杰,还有蒋彦永,这些人肯定是很难通过的。新闻出版部门在看这个书了,认为敏感,没有允许他们面世。书店里面查不到,只有那两本。因为是一套丛书,它是60年的回顾。1949年共和国成立60年。有上中下三册,一个偏重于经济方面、一个偏重于历史编年,一个偏重于历史人物。现在只出了上中两本,下册的历史人物都没出来。“
昝爱宗先生还怀疑,中央文献出版社出版的《半夜鸡不叫》这本书也可能遭遇不测:
“中央文献出版社出版的《半夜鸡不叫》,这个出版社说它没出过这本书。从网上看这个书的照片,这个书都有卖的,但是这个出版社否认出了这本书。这本书就是说当年我们小孩上学的那个《半夜鸡叫》高玉宝是一个历史造假,所以这本书把真相揭露出来了。说这个《半夜鸡叫》地主周扒皮非常坏,其实,这个人是一个非常淳朴的地主、非常好的一个地主。这本书居然出版社否认。他也没说这个书是假书,很奇怪。有可能这本书也被他们认为是非法出版物。“
从今年1月起,中国国家新闻出版署开始启动实名申请出版书号工作,出版单位可以随时在网上申请书号,但必须提供作者真实名字。分析人士认为,这种措施有助于官方进一步控制出版、钳制言论自由,身份敏感的作者不能再用笔名申请书号。
以上是本台记者安培的采访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