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将临,来自中国十所名校的十位博士生(并非“博士”)发表了联署倡议书《走出文化集体无意识 挺立中国文化主体性——我们对“耶诞节”问题的看法》,号召国人慎对圣诞节。

呼吁书一出,网络舆论滔滔,各网站纷纷推出问卷调查,超过一半以上的网民支持十博士生。

尽管,呼吁书也不得不谈到信仰自由和宗教宽容,但通观全文,宽容不过是勉强之词,而实质是狭隘民族主义的排外和不宽容,字里行间浸透了对西方文化的仇恨和抵制。更令我吃惊的是,不是十位人文博士生的高调民族主义,而是他们的语言水平过于拙劣——煽情、空洞、冷酷、洋泾浜腔调。

该呼吁书的第一句就极尽煽情之能事:“西洋文化在中国已由微风细雨演变成狂风骤雨,最为直接和集中的体现,莫过于圣诞节在中国的悄然兴起与日趋流行。”接着,他们历数并痛斥日益商业化和娱乐化的“圣诞节”的种种“罪恶”。从四处摆放的圣诞树到各类媒体上的圣诞信息,从数不尽的圣诞贺卡、圣诞短信到商家的圣诞促销,从公司、学校、幼儿园的喜迎圣诞到平安夜的群体狂欢,……显然,十博士的叙述中充满对商家大赚和民众狂欢的轻蔑,似乎商家借节庆日赚钱挖了他们的祖坟,民众加入圣诞狂欢是在为他们哭丧。

然而,喜欢圣诞节的民众对圣诞的感受却截然相反。一位署名“谷人”的网友发了《让圣诞狂欢来得更加猛烈吧!》的帖子(来源:新华网时政论坛06-12-21),记述了重庆去年圣诞夜狂欢。文中写道:“圣诞夜的解放碑,被15万狂欢市民包围。漫天‘飞雪’,‘棍棒’狂舞,尖叫不断,每平方米地板砖挤了五六人……圣诞钟声敲响的刹那,数以万计的充气棒和圣诞帽,被抛向解放碑上空。待到华灯点亮,狂欢人群沸腾了!街头处处传来充气棒‘乒乒乓乓’的敲打声,不管认识与否,年轻人相互‘棒打’追逐。‘手无寸铁’的丁小姐遭一陌生男子‘棒’打祝福‘圣诞快乐’后,轻轻回踹一脚,并机敏地说了一句:‘你也快乐!’除了充气棒,泡沫喷雾器‘飞雪’也成了狂欢人群的另一‘利器’。不论老少,手持‘飞雪’的狂欢者瞄准他人一阵狂喷,头发和衣服上遍布雪花,有人惟恐避之不及,有人则偏偏享受着难得的‘人造雪世界’。……一位连续3年在狂欢夜值勤的民警称,狂欢市民一年比一年多,狂欢方式一年比一年疯。”

“谷人”用平实的语言记述了喜庆、奔放、和谐的节日狂欢,展示了向往自由、平等、亲切、轻松的人性。

十博士拒圣诞和网友“谷人”迎圣诞,两者给出的理由也恰成鲜明对比。

“谷人”给出的理由是:“如果在春节与圣诞之间进行选择,我是宁愿过圣诞节的。因为圣诞节的狂欢体现了自由平等,即使是陌生人也可以‘棒’打祝福,‘雪’喷快乐。在圣诞狂欢夜,无论是城管,还是小贩;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大家一律平等地沉浸在欢乐之中。而过一个春节,真是感觉到累。大年三十夜,所谓‘家家团圆’,成了以家庭为单位的孤独寂寞。人们互不往来,街上死一般的沉静。再有家家户户的团年饭,也吃得了无趣味。我们的孩子,在团年饭中必须学会按照老幼尊卑入座,就是举筷吃饭也要看着‘主席’的脸色。在我小的时候,每遇亲戚家请团年,我经常借故独自待在家里。现在想来,就是害怕那种种的束缚。”

还有一位署名“xjblhxd”网友说,我喜欢过圣诞节,因为“圣诞树很美,圣诞节的夜色很美,圣诞节的礼物很美,卖火柴的小女孩也很美。”(来源:自由中国论坛)

这两位网友的理由,没有吓人的大词和抽象的高调,没有装模作样的渊博和居高临下的霸气,更没有冷冰冰的戾气,而只有平民化、人性化的具体感受,一种来自切身经验的感受和愉悦身心的美感。这种活生生的具体感受,让人看到中国年轻一代的现代风貌:个性、开放、明朗和直率。

反观十博士生给出的理由:“部分社会精英则欲借‘耶教’以‘挟洋自重’”,“中国的信仰危机、伦理失范、道德滑坡、诚信缺失、文化匮乏”,‘祛魅’的‘现代性’带来的精神支离与价值虚无”, “‘圣诞节’作为巨大的商机和利润而为厂家、商家所鼓噪与利用。”国人在“没有任何价值认同与宗教归属的情况下”,更在完全不知“耶教”为何物的情况下,便随波逐流地沉浸于“耶教”之中,也就是国人“在文化上陷入集体无意识。根本原因在于中国文化的主位性缺失和主体性沉沦,亦即经过百余年来国人对自家历史文化传统系统而又激烈地批判和颠覆之后,中国文化特别是儒家文化已经呈建制性退场和整体性崩溃,导致中国缺少主干性的价值信仰和文化形态,进而导致中国现代文化的荒漠化和混乱化,从而为‘西风劲吹’和‘诸神乱舞’打开了方便之门。”

博士们看得就是远:“历史和现实还告诉我们,‘耶教’在中国的传播与泛滥,不仅仅是一个单纯的文化问题和宗教问题,同时也是西洋国家‘软力量’在中国的渗透与扩张。”所以,必须“从国家安全和文化安全的角度”来深刻反思中国的‘耶教’问题,从建设中国‘软主权’、‘软力量’、‘软边界’的角度重视挺立中国文化主体性,积极引导国人走出文化集体无意识,警惕和防范中国的进一步‘耶教化’。”

看看博士生们的词汇:“集体无意识”、“价值信仰和文化形态”、“主位性缺失和主体性沉沦”、“主干性”、“百余年”、“建制性退场和整体性崩溃”、“精神支离与价值虚无”、“祛魅”、“荒漠化和混乱化”、 “软主权”、“软力量”、“软边界”、“国家安全”、“文化安全”……等等

真不愧为在名校就读的博士生,立志就是那么宏大、抽象、悠远,充满了强烈的历史感和忧患意识,下笔全是大词,通篇贯穿霸气,张口国家,闭口文化,但就是没有具体的人性、人情、人心,没有个体生命的细节化感受,更无现代人的气息,读上去冰冷、僵硬,犹如把一个无生命的面具抛向公众,还要摆出一副学识渊博、目光远大、盛气凌人的架势。

究其实质,这样的理由和词汇,除了一股民族主义的戾气之外,根本拿不出像样的理由来为鄙视圣诞和仇恨西方正名,仅仅是为仇恨而仇恨。

更可笑的是,这些学人文的博士生,中文没学好不说,西方文化也半生不熟,通篇都是不文不白、不中不洋的用词和句子,倒是有点翻译体的“后现代”味道,读起来味同嚼蜡,让人想起钱钟书笔下那些卖弄“洋泾浜”的人物。

不仅是在语言上,这些博士生受西化的影响,而且其衣食住行也西化了。君不见,呼吁书参与者之一的北京大学哲学系博士生周锋利,作秀也不选好行头,穿着西装接受采访,痛斥以圣诞节为代表的西方文化。而这种言行背离,正是中国知识人的典型生存方式。在今天的中国城市里,人们的日常生活已经越来越远离传统,特别是高喊“民族复兴”的中共权贵和知识精英,他们的衣食住行,他们的赚钱方式和消费方式,他们的家居用品和学术工具,早已“西化”到大多数生活细节,甚至细节化到内衣内裤。

最让人哭笑不得是,十博士生,对西洋的“圣诞节”是怒目金刚,肃然民族主义斗士,而对本国官权却媚态十足,一脸“恳请圣谕”的奴才相。在官权无所不至的中国,他们还嫌独裁衙门管得不够,居然拿出法律原则来要求行政权力的干预。这么点儿过圣诞的个人自由,竟让他们忧心如焚,扯上宪法原则、国家安全、文化安全、民族大义、传统存废,非得恳请衙门出面。

由此可见,洋泾浜加奴才相,才是十博士生呼吁书的底色。

2006年12月22日于北京家中

作者附言:今天,在网上看到十位博士生之一的南京大学博士生在接受新民网连线时表示,他已经通过发起人,要求除去联名倡议书中自己的名字。因为他说当时北京大学的一位朋友发了一条短信给他,请他参与一个活动,至于活动是什么、文章如何写、是否署名的具体细节,他都没有被告知,直到最近才知道自己参与了署名,但署名并没有经过他授权,文章也没有经他确认,“文章不能代表我的观点”,随即他立即要求发起人除去自己的名字。



附:走出文化集体无意识 挺立中国文化主体性———我们对“圣诞节”问题的看法



“耶诞狂欢”是文化集体无意识


西洋文化在中国已由“微风细雨”演变成“狂风骤雨”,最为直接和集中的体现,莫过于“圣诞节”在中国的悄然兴起与日趋流行。在此,我们,十位来自中国不同高校和科研院所的博士研究生,郑重呼吁国人慎对“圣诞节”,走出文化集体无意识,挺立中国文化主体性。

每值“圣诞节”来临,商场、饭店、宾馆摆放起“耶诞树”,悬挂起“庆祝耶诞”横幅,员工们戴起“小红帽”;幼儿园孩子们围绕在“耶诞树”前载歌载舞,期盼着老师分发“耶诞礼物”;学校里大红大绿的“耶诞舞会”、“耶诞联欢”的海报占据了抢眼的位置;网络、报刊、电视、电台充斥着各种“耶诞信息”;数以万计的“耶诞贺卡”和数以亿计的“耶诞短信”满天飞舞;人们相逢互祝以“耶诞快乐”;“平安夜”里,人们聚众狂欢,流连忘返。

我们主张宗教宽容、尊重信仰自由,我们无意排斥“耶教”。我们对中国的“耶教”问题抱以了解的同情:盖庞大的边缘群体和弱势群体需要精神支撑以重建生活希望,而部分社会精英则欲借“耶教”以“挟洋自重”;盖中国的信仰危机、伦理失范、道德滑坡、诚信缺失、文化匮乏迫使国人寻找身心安顿之所;盖“祛魅”的“现代性”带来的精神支离与价值虚无导致人们重新发现宗教生活的意义;盖“圣诞节”作为巨大的商机和利润而为厂家、商家所鼓噪与利用。

种种原因使得“耶教”成为部分国人的可能与选择,使得“圣诞节”成为国人无法躲避的文化景观。是故,我们无意攻讦“耶教”和指责中国耶教徒过“圣诞节”。相反,值此“圣诞节”来临之际,我们愿意祝福那些真诚的和爱国的中国耶教徒愉快地度过属于自己的节日。

但是,我们注意到,大部分国人在不信仰“耶教”乃至对其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不假思索地使用“基督教”、“圣经”、“圣诞节”等只对耶教徒本身而言才具有神圣意味的称谓,甚至浑然不觉地加入到“耶诞狂欢”行列。尤可痛者,在幼儿园、中小学校,教师为孩子们集体过“圣诞节”、树“耶诞树”、发“耶诞礼物”、做“耶诞贺卡”,更是无形中把一种外来文化与异质宗教人为种植在毫无文化鉴别与宗教选择能力的孩子们的心灵之中。

我们认为,这是国人的一种文化集体无意识,即在对“耶教”没有任何价值认同与宗教归属的情况下,就随“耶教”之波,逐“耶诞”之流,无意中为“耶教”在中国的传播与泛滥推波助澜,为中国的“耶教化”营造了文化氛围,做了“传教士”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情。


“耶教”传播并非单纯文化和宗教问题


国人在文化上陷入集体无意识,根本原因在于中国文化的主位性缺失和主体性沉沦,亦即经过百余年来国人对自家历史文化传统系统而又激烈地批判和颠覆之后,中国文化特别是儒家文化已经呈建制性退场和整体性崩溃,导致中国缺少主干性的价值信仰和文化形态,进而导致中国现代文化的荒漠化和混乱化,从而为“西风劲吹”和“诸神乱舞”打开了方便之门。

换而言之,“耶教”在中国泛滥并不是因为其自身具有不可比拟的优势,也不是因为中国历史文化传统不能为国人的生命、生存、生活提供有效的精神支撑,而是因为中国文化的主位性缺失和主体性沉沦,亦即中国缺乏或没有既自信又自主、既具有一贯性又具有民族性的文化与信仰。我们不拟苛责国人在文化上的集体无意识,但我们呼吁国人走出文化集体无意识,挺立中国文化主体性,重建中国人的生命世界和意义世界。

历史和现实还告诉我们,“耶教”在中国的传播,不仅仅是一个单纯的文化问题和宗教问题,同时也是西洋国家“软力量”在中国的渗透与扩张。这一点,即使西洋国家内部的欧洲国家也提出了抵制“美式圣诞节”的问题,呼吁过具有欧洲特色的“圣诞节”。

我们认为,有必要从国家安全和文化安全的角度深刻反思中国的“耶教”问题,从建设中国“软主权”、“软力量”、“软边界”的角度重视挺立中国文化主体性,积极引导国人走出文化集体无意识,警惕和防范中国的进一步“耶教化”。


挺立中国文化主体性


如何慎对“圣诞节”?如何走出文化集体无意识?如何挺立中国文化主体性?我们不揣愚陋,胪列如下几条呼吁和建议以供国人参考:

第一,不信奉“耶教”者,效法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中国和现今港台地区的做法,把只对耶教徒而言才具有神圣意味的“基督”、“基督教”、“圣经”、“圣诞节”、“圣诞树”等改称为不带感情色彩和崇拜意味的“耶酥”、“耶教”、“耶经”、“圣诞节”、“耶诞树”等;不以任何形式有意无意地过“圣诞节”,不发送与“圣诞节”有关的短信、邮件、贺卡、礼物;不举行与“圣诞节”有关的联欢、舞会等活动;不去“耶教教堂”祈祷礼拜等等。

第二,有关部门应该在尊重宗教信仰自由和法律框架允许的范围内,重新审视和合理规范目前在商场、饭店、宾馆、网络、报刊、电视、电台、学校等部门和行业日渐流行的“耶诞狂潮”。尤其是,我们认为,大中小学及幼儿园内的学生无意识、赶时髦地集体过“圣诞节”,甚至是老师组织孩子们过“圣诞节”,已经违背了宗教不得“防碍国家教育制度”的宪法原则和“教育与宗教相分离”的教育法原则,因而亟需有关部门高度重视和严加规范。

第三,对“圣诞节”流行起重要推波助澜作用的厂家和商家,应充分挖掘中国诸多传统节日所蕴含的巨大商机,积极营造传统节日文化氛围,合理创新传统节日活动形式。同时,不必因西洋有个“圣诞节”,中国就必须以孔子诞辰为中国“圣诞节”与之抗衡,但可以考虑将孔诞作为中国教师节,并尽可能使其变得既有神圣肃穆的节日氛围又有为年轻人喜闻乐见的活动形式,这将有可能成为校园内和年轻人有效化解“圣诞节”影响的一个重要举措。

第四,反思对宗教问题的传统认识误区,从正面意义上理解宗教的价值与功能,承认人的终极性关怀、超越性追求和团体生活、过宗教生活、精神生活、文化生活的内在愿望与合理诉求。因此既需要尊重中国的耶教徒等洋教教徒的宗教信仰,更需要合理挖掘佛教、道教等中国本土宗教的作用,尤其是需要充分发挥在中国历史文化传统占据主干地位的儒学的宗教性社会功能,高度重视目前民间社会重建儒教的呼声与努力,积极推动儒教的重建与复兴。

第五,打破“古非今是”和“中劣西优”的文化偏见,改变“以今非古”和“崇洋媚外”的文化心态,对中国文化持以“了解之同情”与“温情和敬意”的立场,回归传统,承续斯文,创新与发展、恢弘与光大中国文化,树立中国人的自尊心和中国文化的自信心,重建中国人的信仰体系和意义世界。这将是一个综合性、长期性、艰巨性的文化事业,需要全社会的共同努力与全方位的积极参与。每个有着担当意识的中国人,都应自觉肩负起这一神圣的文化使命。

无论如何,问题关键在于国人是否能幡然醒悟,是否意识到了自己的文化集体无意识,是否有了走出此种文化集体无意识的自觉和挺立中国文化主体性的决心和勇气、责任和使命。我们以为,中国人,应该而且必须朝此一方向努力!奋进!

最后,需要说明的是,本书只代表署名者个人而不代表署名者所在学校的观点。


签名(依姓氏笔画排序)

刘聪 南京大学

刘冰雪 中国政法大学

张连文 清华大学

杨名 中国人民大学

陈乔见 武汉大学

周锋利 北京大学

孟欣 中国科学院

孟志国 南开大学

范碧鸿 中山大学

赵瑞奇 北京师范大学



2006-12-21
──《观察》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