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有一些黑色新聞出現,聶樹斌平反之後,是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日,在這前後是遼寧岫岩瞞報風災死難者……再往前列,是江西電廠腳手架坍塌,如果還有耐心追溯,無非也是死亡的重復。它們之所以成為新聞,是死的足夠慘烈,而不是死亡本身。

岫岩縣在四年前的八月遭受風災,38人死掉,可留在官方發布口徑裏的是只死了8個人。媒體陸續報道,給我溫吞吞的感覺,一是輿論似乎並不怎麼對準這個事加以醞釀,二是它處理起來很可能又是空虛,說到極限無非是玩忽職守之類,但這個與死亡之重又不相稱。

輿論不見得激烈,也挺容易理解。單說蒙蔽,自然是可嘆可恨。但如果是看到大型災難事件中的瞞報──將其作為理解的線索──大概也是太多了,死亡已經是輕忽草率,報不報是緊接著的第二次死亡,死了又死。3000萬還沒個說法,30人又何堪記憶?

人總歸是要死的,個人處理這個問題,很難,很恐懼,四十之後自個前面的遮擋人物一個個離世,你要頂上去,就難免要面對問題的挑戰。但是,這裏所說的是一國之政府處理死亡的取態,幾乎是有規律可循的。死成為一個政府行動的標誌,大致是不差的。

在大型的事件中,死亡成為鼓吹的一個激勵來源,以至於石首事件之後,搶屍成為彈壓的標準動作。也許是在這個時候起,死亡被納入到機制化的命題中,被不斷地研習、揣摩、練習。所以,岫岩瞞報死者30人達四年之久,秘密未曾外泄,也是交了一個很好的死亡筆記。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錢雲會事件?),死亡不再是官方的一個困擾,這句話的意思是,後者不再畏懼民死,而是能夠以整套程序來承接因為死亡帶來的震盪。這是一種在處理死亡事件上的自信,這種自信有時會爆棚,所以能看到不少疑似主動出擊的事例,那就是弄死。

從被動地懼怕生民在公共事件中死亡,到敢於製造一些暗地裏的動作來促成死亡的發生,這中間政府究竟經歷了什麼,這是值得去仔細觀摩的。不止一個徵地拆遷新聞中,出現碾壓抗爭者的畫面,平度縱火燒死釘子戶,諸多被製造出來的死亡,展示了權力掌控局面的信心。

要說按照這個路子去理解,岫岩瞞報死難者,更像是一種死亡操作中最微不足道的手法──它是程式化的,是將死者用統計數據加以掩蓋;而在更多的案例中,死亡比這個要複雜得多,也可以說是粗野得多,至少比台風更像颶風,比掩飾更加公然。

對死亡進行事件性的操縱,反映了體制自我學習能力的提升,它是以極端的場景教育,供應了機制以極大的韌性。岫岩縣回覆記者詢問時是鎮定的,兩句話:知道了,在調查。公開也不是什麼大的挑戰,最大的挑戰是當初攻守同盟,現在無非是危機公關。

所以,縱觀近二十年的社會變遷,尤其是以死亡事件為載體表現出來的社會情緒變化,權力已經渡過了最艱難的時期,無論是心理、手法、還是理論,都形成了整套應付自如的方案。以至於,死亡不再是了不得的事,而是被視作一種解決方案,這是積極的駕馭思路。

江西電廠建設工地趕工期造成的70來人死亡,輿論相當糾結,尚未想好批評的論述,已經以每人120萬元的血酬平定議論。顯著之處是,血酬的精算被納入了死亡應對方案中,而方案所包羅的工具又絕不止血酬一種,由此可以想見,死亡予以社會的命題影射,也給收繳了。

死亡構成許多矛盾衝突的核心,官民分置兩端,過去是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講的是向死而生的民眾理想。而今,時移世易,死亡作為事件,作為社會情緒的頂點,過渡到官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的地步。向死而生,演化為向死而死,死也就是死了罷。

這種關於公共領域中被新聞篩選出來的死亡事件,足以對官民兩方面帶來同樣力度的死亡教育,與機制學習對應的則是人們默念之下有關死亡的自我教育。這當然是很殘酷的學習教育格局,不只是極大地降低了死亡的審美價值,也極大地貶抑了生存的意義。

不由得念一聲嗚呼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