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撰稿人 贝加尔)

 

 

 

刘晓波身患末期癌症,备受海内外关注。刘晓波生平三件大事,包括八九民运坚守天安门至最后一刻,发动《零八宪章》联署锒铛入狱,以及获颁诺贝尔和平奖。然而刘晓波在大陆知识界冒出头来,早于其八○年代单挑当时思想界大师李泽厚而起。李泽厚是中国美学大师,也是八○年代思想界的红人,中共建政后首名研究康德的哲学家。

 

中共建政后,中外思想研究从此休止,学术界亦只能围绕着马克思主义讨论。直至1978年改革开放,停顿了足足三十年的中国思想界才再度活跃。李泽厚1979年出版的《批判哲学的批判》打开了中国思想界摆脱马克思主义枷锁的大门。其名为批判康德,实际上却是重建康德哲学。

 

然而,新一代知识分子认为李泽厚走得太慢。刘晓波写下《选择的批判》,认为李泽厚的康德主义过份强调社会理性,扼杀了个人自由,批判李氏的「整体主体性」,另主张「个体主体性」,又反对李泽厚重新肯定中国传统文化,认为要全盘否定孔孟之道。刘晓波由此声名大噪。

 

其实八○年代大陆的知识界讨论,早在五○年代的港台早就发生。1949年随大陆变色南来以徐复观为首的新儒家学者,以香港作为复兴中国文化的基地,出版《民主评论》,与以台北为基地的雷震等自由派在《自由中国》隔空笔战,内容就是围绕着中国现代化的问题。新儒家大师牟宗三受康德影响之深,亦希望以德国观念论(German Idealism)与中国传统思想结合。而自由派的殷海光批判新儒家为「玄学文化主义」,当中渗着黑克尔的极权主义倾向。

 

新儒家在英国殖民地政府促成下走进了中文大学学院,影响了超过一代的香港思想界。可以说陈云口中「大中华情花毒」,即中国的文化国族主义,就是从唐君毅「花果飘零」说演化而来。然而陈云虽在德国留学,却未见有康德思想的影响。据其于《哲学有偈倾》的自白,其种种行为反而更像师承意大利的马基维利,以表里不一、只求结果不问手段的「现实主义」(其经常挂在口边的realpolitik)为纲,与康德的「定言令式」(categorical imperative)完全相反。

 

至于陈云的「华夏复兴」事实上比其自由派口中的新儒家的更玄更虚,正如其中一篇《自由中国》的评论说「搬弄一些玄学名词,一概是空中楼阁,丝毫无补实际。我们对于经验性的东西,一方面须作经验性的研究,另一方面须作经验性的实践。」然而陈云在《香港城邦论》中的国师式建国蓝图,的确有一种托曼所批判,德国观念论中的「政治弥赛亚主义」(political messianism)影子。

 

 

 

立场始终如一

 

可惜书生的舞文弄墨终敌不过国家机器,雷震被国民党政府判「煽动叛乱」罪入狱,成为六○年代的刘晓波,自由派在台北政权的白色恐怖下难以图存,曾一度席卷大陆的思想解放也随六四屠杀戛然而终。似乎在强权之下,甚么崇高的主义也不如枪杆子实际。

 

然而五○年代港台、八○年代大陆知识界之论争尚未完结。当今天港独思潮涌现,有人提出要建构一种「香港主体性」,其主体性究竟应当是李泽厚的「整体主体性」还是刘晓波的「个体主体性」,黑克尔辩证法下的国家主体,还是存在主义下的自我主体呢,这其实跟早前本土派就有关「民族自决」与「民主自决」之论争亦有相似之处。这些讨论也足以影响他日本土运动之发展方向。

 

不论如何,当大陆的思想开放被极权统治下的马克思口中的「拜物主义」(commodity fetishism)吞噬时,刘晓波成为从八○年代以来到《零八宪章》,在时局恶劣下依然始终如一。相比起当年八九民运与今天香港政坛中立场摇风摆柳,甚至以今天的我打倒昨天的我的政客,刘晓波彰显了一名知识分子的铮铮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