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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脱欧(网络图片)


(张书榜 国立台湾大学国家发展研究所博士班研究生)

 

英国国会大选结果出炉,选情似乎出人意外,或许更应该如是说才对,这与保守党(Conservative and Unionist Party)当家主亦是当下在世铁娘子(Iron Lady)梅伊(Theresa Mary May)心中的算计,犹如晴天霹雳全然失准。从大权在握、冠上新铁娘子而堪比德国梅克尔(Angela Dorothea Merkel)的殊荣,瞬间堕入保守党内的过街老鼠和败选代罪羔羊之臭名。儘管保守党乍看之下仍取得国会最大党,国会殿堂表面上风平浪静,但檯面下却风起云涌合纵连横阴谋不断。工党(Labour Party)蠢蠢欲动,同党挞伐逼宫叫嚣声此起彼落。

    

哲学启蒙的黄金时代早已远去,但姑且不将哲学视为粪土和排泄物一般,索性作为日常生活后之馀兴玩味一番,或许另有风趣。再次品味黑格尔(Georg Wilhelm Friedrich Hegel)于《法哲学大纲》(Grundlinien der Philosophie des Rechts)所言,我们能从历史中学到的教训便是学不到任何教训。这句弔诡的名言,正好道破了梅伊内心夹杂理性和欲望在其中,成为綑绑并吞噬她的恶魔。前铁娘子柴契尔(Margaret Hilda Thatcher)夫人于1980年代,联手美国雷根(Ronald Wilson Reagan)总统,大肆地推行新自由主义曾叱吒一时。彷彿回到了日不落国的憧景。

     

然而与美国恩爱了好一会儿,似乎变了味道。历史的抉择再度上门,英国自古孤悬海外与欧洲大陆相望对峙。大航海殖民时代的来临,促使北方岛国甩开欧陆的枷锁雄霸海外殖民地。但是区域政治整合的现实同时逼迫著。1993年《马斯垂克条约》(Maastricht Treaty)生效欧洲联盟(European Union)正式成立,也于2002年使用欧元为统一货币。英国身为欧盟发起国,但却不愿意在货币政策上接受整合,仍沿用英镑,这埋下了日后伏笔和矛盾。欧盟成立后,英美之间的关系和英国与欧盟的统合在英国民意中摆盪。

   

拜阿拉伯之春后的动乱与伊斯兰国(The Islamic State)引发的欧洲难民潮所赐,欧盟内部的难民收留政策陆续使成员国内纷争不断。2016712日英脱欧公投揭晓,英国内保守仇外势力窜升,并极端化挺欧反欧的决裂,最后脱欧遂成为定局。不过有趣的是,英国脱欧并非是国家集体意识(民族主义)凝聚之抬头,亦不是作为自为主体自我认同带领英国走出自身的道路之始,反倒是使得英国自身的认同更加模糊混淆。脱欧公投前,2014918方才举办过苏格兰独立公投,其结果是独立未果,但意外地造成原本亲近工党的苏格兰转向,并于2015年大选投下震撼弹,使得苏独拥护者暨苏格兰民族党(Scottish National Party)大举囊获原本工党的席次,时任保守党首相卡麦隆(David William Donald Cameron)连任,且粉碎工党夺权美梦。

   

英国的苏独公投和脱欧公投表面上看似无涉及于文化,仅为现实政治之手段与满足政治目的。但细究其背后的共同则为,何为英国?亦即英国自身认同的问题如何与其历史文化接轨或脱钩?当18世纪初英格兰王国正式统一全岛,大不列颠联合王国于是成立。外加先前于17世纪开始便佔有的北美新大陆,因而英美在世界历史文化的发展中,乃紧密地联合在一起。但18世纪晚期美国独立革命爆发,美国正式独立脱离英国统治。英国不再是北美主权上的拥有者。

     

然而多数人仅看到了美国独立成功,却遗忘了英国本岛过去俗称高地人苏格兰的血泪史。儘管18世纪初英伦群岛统一于英格兰王国强大的军事淫威下,但是在思想史的发展上,启蒙运动源自于苏格兰地区,启蒙思想家法兰西.哈奇逊 Francis Hutcheson)、亚当.斯密(Adam Smith)、亚当.福格森(Adam Ferguson)等人,却不愿意冠上英国启蒙而自诩为苏格兰启蒙思想家。因为他们忘不了过去英格兰王国对苏格兰的人民暴虐残杀血泪史,威廉.华勒士(William Wallace)和苏格兰的血尚未流尽。除了苏格兰外,历史中的北爱尔兰也是血迹斑斑。但是时至今日,国境内仍统一的英国却似乎刻意遗忘这些杀戮暗黑的历史。最大的让步仅多是早先成立北爱尔兰自治区和先前同意苏格兰举行独立公投。不过这都是暗地导致此次梅伊政治失算的潜在盲点──对英国自身的质问。

  

当梅伊继位取代卡麦隆成为英相时,原苏独公投的获益者(保守党)辩证地转化为承受政治风险的行动者(假若苏格兰民族党此次横扫苏格兰,第二次苏独公投再起并通过决议,甩开英国成为欧盟的会员国,那麽便是英国的榜徨时刻)。当脱欧公投通过后,保守党并未成为如何指引英国往后向前行的一盏明灯。美国总统川普(Donald John Trump)刚上任后,梅伊仍是紧跟随其左右。儘管随后斥责川普的难民和伊斯兰政策不当,但并未有进一步的动作,充其量不过是嘴上功夫使然。和铁娘子柴契尔夫人率领英国和携手雷根擘划世界经济版图相比,梅伊显得软弱无力,甚至是被看破手脚显得过誉罢了。

   

自英国脱欧逐步上路后导致英镑大跌,梅伊同样未能进一步的挽救颓势。当中华人民共和国于今年515日举办一系列一带一路峰会论坛后,梅伊政府儘管不予背书,但还是并未提出具体的相应对政策。这些种种事件,始终暗示著梅伊政府是陷入于自我认同迷惘中的问津者。货币存在价值与转换后的价格定位,除了与发行国家总体战力之评估产生直接关系外,流通量决定了其重要性。英国过去海外贸易兴盛,英镑流通于世界角落;随著欧盟推出欧元达到货币市场统一,英镑作为主要使用货币交易兑换的世界流通与使用量下降。近期中华人民共和国一带一路伴随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筹设,彰显人民币作为世界强势流通货币,欲与美元、欧元分庭抗礼,更甚至期待能取而代之。那麽英镑的角色与地位更岌岌可危,英国海外世界贸易备受掘起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经济威胁。英镑该如何由脱欧的事态发展中重新回归应有的币值,这仍是涉及英国自我文化认同引发的问题。

    

这次国会选举,苏格兰民族党席次下滑,遂使得工党收复不少失土。但是苏独的问题并非伴随苏格兰民族党失势便告尾声。儘管梅伊政府获得北爱尔兰民主统一党(Democratic Unionist Party)的支持,得以维繫保守党的政权,但是必须仍面对苏格兰不断要求发起独立公投的挑战。在意识形态上除了地方分离主义的发酵或是增减外,在社会和经济政策上,梅伊是否该作出路线调整?昔日前工党魁布莱尔(Anthony Charles Lynton Blair)的新中间路线(Middle Way),将左派向右看齐,今日以些微席次成为国会最大党的保守党,是否值得进一步思考向左走的可能。

     

可是就算如此,那麽英国另一主要的政党,在意识型态上属于左派的工党,是否就能带领英国走出迷雾呢?乍看之下,工党比起2015年上次大选的惨败,这次收复不少原先为苏格兰民族党取代的席次。甚至在北爱尔兰民主统一党未表明支持保守党前,工党党魁柯宾(Jeremy Bernard Corbyn)叫嚣梅伊下台并筹组取代保守党的大政府。似乎英国救世主的重任便落在他身上,也由选举席次的增长代表重回人民的支持呢?但是成功并非建基于他者的失败之上。

     

工党党魁柯宾是马克思主义(Marxism)的拥护者,此次大选也受利于带领工党由右歧回归左倾之路。然而重回历史舞台剧;马克思(Karl Marx)中晚年定居英国病死于英国辞世,英国是马克思《资本论》(Das Kapital)作为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之要角的诞生地,但是马克思有生之年至死后,马克思主义从未于资本主义的霸权英国生根并夺权过。英国当下是否做好了,成为一全然马克思思想为神主牌的极左派社会主义国家?保守主义抑或马克思主义的意识形态文化之争如何后续上演?

     

无论英国往后意识形态的发展向左走还是向右走,当前首要面对的困境和难题是,面对地域上的近邻欧盟和曾经携手一时的美国,英国该如何走?面对中华人民共和国一带一路的进逼,英国如何与美、欧、中等势力合纵连横,以保有其经济动能为基础的世界影响力,这或许比此次选战中,单是依数据上显示国会席次保守党的惨败,还是工党差一步夺回大位的两党消长,来得重要许多。英国为奠定西方近代自由民主和宪政体制的先进,倘若执著于政党间的争权恶斗,那麽为西方引以为傲的自由民主和宪政体制,是否还能持续地受到推崇便是另一个迷惘与挑战了。日不落国曾经倚靠海外殖民与经济霸权,对外输出自由民主和宪政体制。今日夕阳西下后,何时能再次昇起?这便有赖于英国人的智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