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 生：广西“文革”死难人口在地方志里被消失的案例——对八个县的1968年死亡率数据的分析

平乐文革事件（网络图片）

“文革”期间的1968年，广西每个县都发生的乱杀人事件，这是执政者犯下的严重罪行，按官方的意思是不宜记录的，但是却有一类书，无法避开文革历史，那就是地方志，包括省志、市志、县志，都绕不开文革历史。盛世修志，广西全部县都编撰了新地方志，还有市志和广西通志。在互联网未普及之前，县志（省志、市志）属于稀缺资源，而在互联网普及的今天，在互联网上几乎可以阅读每一部新县志。广西地情网就是一个为广西新地方志而设立的专门网站，有广西的全部新地方志，链接是http://www.gxdqw.com/bin/mse.exe?seachword=&K=c&A=68&run=12。

 

正常的情况下，一个中等的县在一年死亡人口大约是二千人左右，一年数千人被杀，当年的死亡率会大幅上升，1968年的死亡率是附近年份的最大值，有的会是前后各年份的两倍多。因为“文革”杀人是执政者的重大罪行，所以官方总是想方设法加以隐瞒。有很多广西的县志的历年人口变动的统计数据中抹掉文革死难者，让他们消失，以隐瞒“文革”的罪恶历史。

 

下面以广西部份县志的记载进行分析，先看桂林地区的三个县。

 

案例1：临桂县

 

30多年前，我在一个企业的子弟学校任教。很多外来干部发现企业快破产了，于是能调离的就申请调离。一个临桂籍的同事调回他的原籍临桂县，在县志办任职。他说，以后的工作就是撰写县志了，临桂有很多历史人物要写的。30年过去，我从互联网上找到《临桂县志》仔细的读一读，看看当年老同事的成果如何，结果发现有一个严重的秕漏，是关于“文革”大屠杀的叙述的秕漏。

 

《临桂县志》记载：“1968年4月，各公社革命委员会先后成立。5月下旬，县成立所谓‘保卫红色政权指挥部’，各公社也相继成立‘保卫革命委员会指挥部’。6月上旬，县人武部奉令组织一个民兵团进驻桂林市参加桂林地、市两大派武斗。此后，在所谓‘清理阶级队伍’、‘群众专政’的名义下，全县出现严重的乱杀人现象。从6月中旬至8月底，被扣上‘暗杀团’、‘反共救国军’、‘×××黑班子’ 等莫须有罪名而遭杀害的达1991人，其中国家干部326人，工人79人，学生53人，城镇居民68人，农民547人，地、富、反、坏、右分子及子女918人。全县161个大队，只有会仙的文全和宛田的东江两个大队没有乱捕、乱杀人。”但是在《1954～1990年人口自然变动情况表》中，1968年死亡人口数只有1961人！人被无辜杀死，被杀死也是死，但是在县志的死亡人口数中“凑数”的份都没有，死了没有“入账”，被消失了。

 

临桂县1968杀死1991人（仅是6～8月，全年数可能还要多一些），当年总人口是265134人，杀人比例(非正死亡率)是7.51‰。

因为广西的新地方志都可以在广西地情网上阅读，所以对所引的资料都不详细开列出处。

 

我以为象《临桂县志》这样的失误是个别情况，但是读遍广西的县志后发现，很多县志的人口统计数据都把“文革”死难者数量从人口资料中抹掉。

 

电脑中有一个Excel表格，可以进行数据分析，作临桂县1964-1973年死亡率柱形图如下：

广西多数县都1964年死亡率偏高，这是1960年的大饥荒导致。1968年死亡率明显比附近年份高，显然是乱杀人导致，但远未达到翻倍上升的幅度，是缩水了的。1966-1973年间，如果去掉1968年，就很平稳。把1968年的死亡率人口分为正常死亡的和非正常死亡的，以1966～1973年（去掉1968年）死亡率平均值为正常死亡率，就可以对1968年的文革死难者人口数和死亡率作进一步的分析。

编制1968年死亡人口数分析表：（1）总人口引自《1949～1990年人口统计表》；（2）死亡人数引自《1954～1990年人口自然变动情况表》；（3）被杀人数Ⅰ取1991人;（4）死亡率Ⅰ引自《1954～1990年人口自然变动情况表》；（5）非正常死亡率计算公式：被杀人数I÷总人口；（6）正常死亡率推算，以1966～1973年（去掉1968年）死亡率平均值5.32‰为1968年正常死亡率；（7）正常死亡人数计算公式：总人口×正常死亡率；(8)被杀死人数Ⅱ＝死亡人数–正常死亡人数；（9）被杀人数II/被死人数I，即“文革”死难者“入账”的比例；（10）正常死亡率＋非正常死亡率＝修正的死亡率。

 

案例2：平乐县

 

《平乐县志》记载，“文化大革命”中全县被打、逼死 1926人。

平乐县1968年杀1858人，1968年总人口265275人（272175 人），杀人比例（非正常死亡率）是7.00‰。《平乐县志》的《平乐县人口自然变动情况表》中，1968年死亡人口是1669人（少于被杀死的1858人），死亡率是6.36‰，可见《平乐县人口自然变动情况表》1968年的死亡数和死亡率者是严重缩水的，说明平乐县“文革”杀人数也未“入账”，“文革”死难者数量消失了。

也按临桂县的方法分析。

 

编制1968年死亡人口数分析表：（1）总人口引自《平乐县户数、人口数统计表》；（2）死亡人数引自《平乐县人口变动情况表》；（3）被杀人数Ⅰ取1858人;（4）死亡率Ⅰ引自《平乐县人口变动情况表》；（5）非正常死亡率计算公式：被杀人数I÷总人口；（6）正常死亡率推算，以1967、1969年的平均死亡率5.38‰为为1968年正常死亡率；（7）正常死亡人数计算公式：总人口×正常死亡率；(8)被杀死人数Ⅱ＝死亡人数－正常死亡人数；（9）被杀人数II/被死人数I，即“文革”死难者“入账”的比例；（10）正常死亡率＋非正常死亡率＝修正的死亡率。

 

案例3：灵川县

 

《灵川县志》记载，“文革”期间被杀害和遭受迫害致死的1321人（不包含武斗的死亡人数）。因为《灵川县志》未记载死于1968年的数量是多少，还不包括死于武斗的部分，且大部分死于1968年，所以认为死于1968年的是1321人。1968年总人口227538人，杀1321人，杀人比例是5.81‰，1968年的死亡率应该超过12‰。但是在《人口自然变动情况》（表）中 ，1968年的死亡人数是1968人，死亡率是8.24‰，即灵川县1968年的“文革”死难者数量消失了大部分。

 

结果如下:

限于篇幅桂，林地区其余的县的情况不作讨论。

 

再看南宁地区。

 

县志承认杀人数的有武鸣2403人，天等1651人，横县1000多人，马山1329人，崇左1029人，扶绥500人，宁明438人，凭祥242人。县志既承认杀人数，又有死亡率数据的只有武鸣、天等、崇左三县，经分析崇左县死亡率接近真实，武鸣、天等两县误差极大。

 

案例4：武鸣县

 

《武鸣县志》大事记记载，1967年有一名教师自杀，1971年清查“五一六”分子致一人自杀，所以“文革”期间全县被打死、被迫害致死2403人中有2041人死于1968年。1968年总人口是408621人，杀2041人，杀人比例是5.88‰。1968年死亡率6.9‰是于正常死亡率，杀人比例已达到5.88‰，死亡率怎么才有6.9‰呢？可见《1950—1990年人口变动情况表》中1968年死亡率严重缩水。

 

编制1968年死亡人口数分析表：（1）总人口引自《1949—1990年户数、人口统计表》，117页；（2）死亡人数引自《1950—1990年人口变动情况表》；（3）被杀人数Ⅰ取2041人；（4）死亡率引自《1950–1990年人口变动情况表》，122页；（5）非正常死亡率计算公式：被杀人数I÷总人口；（6）正常死亡率取1966～1967年和1969～1973年平均值6.13‰为1968年正常死亡率；（7）正常死亡人数计算公式：总人口×正常死亡率；（8）被杀死人数Ⅱ＝死亡人数–正常死亡人数；（9）被杀人数II/被死人数I，即“文革”死难者“入账”的比例；（10）正常死亡率＋非正常死亡率＝修正的死亡率。

案例5：天等县

 

天等县1968年总人口261720人，杀1651人，杀人比例（非正常死亡率）是6.31‰。

案例6　融安县

 

 

结果如下:

案例7　鹿寨县

 

又到梧州地区。

 

案例8　昭平县

 

县志中《1950—1989年末人口变动情况》(表)只有历年死亡人口数，无死亡率，近似计算出1964-1973年死亡率：

从1964～1973年死亡率柱形图看，1968年的死亡率7.00‰是正常死亡的部分，以1966-1971年死亡率的平均值6.80‰作为1968年的正常死亡率计算。

 

编制1968年死亡人口数分析表：（1）总人口引自《1950—1989年末人口变动情况》；（2）死亡人数引自《1950—1989年末人口变动情况》；（3）被杀人数Ⅰ取697人;（4）死亡率Ⅰ由《1950—1989年末人口变动情况》推算得到；（5）非正常死亡率计算公式：被杀人数I÷总人口；（6）正常死亡率取6.80‰；（7）正常死亡人数计算公式：总人口×正常死亡率；(8)被杀死人数Ⅱ=死亡人数–正常死亡人数；（9）被杀人数II/被死人数I，即“文革”死难者“入账”的比例；（10）正常死亡率＋非正常死亡率＝修正的死亡率。

 

 

这两个县的1964-1973年死亡率柱形图显示， 1968年的死亡率真实性很高，详细的分析另述，其他情况的县的分析待续。

 

《新编地方志工作暂行规定》第二章第十一条规定：“关于建国以来重大历史事件的记述，要遵守宜粗不宜细的原则。”因为政治运动都是不正确的，所以就有了这样的规定。在《广西地方志》（期刊），可以找到广西地方志系统的领导对编撰人员谈及修志如何处理“文革”死人的一个说法。一九八三年八月二十三日广西壮族自治区召开地方志工作会议，广西通志馆副馆长唐崇锦作总结报告，提出对地方志怎么写“文革”死人的处理意见：“有关文革中的一些阴暗面，如在四人帮极左路线的影响下，发生迫害干部和群众的具体情节，死人数字，我们则要慎重，不要公布或作具体描绘。”人命关天的大事件，居然建议不记载！读了唐崇锦的这一段话，也就可以理解为什么广西杀人最多、最先出版的《宾阳县志》不记载杀人数字了，也可以理解南宁地区14县有6个县不记载“文革”期间杀死多少人，有9个县的县志不记载历年死亡率。“文革”死难者无辜死去，广西处理“文革”遗留问题时，惩办罪犯、抚恤亲属都做得很不够，还要剥夺他们在死亡人口中“凑数”的权利，这和杀死他们同样的残忍。

 

2018年1月6日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