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政集团主动政治改革,以改革避免危险,在当前的政体下没有多大希望。在王朝时代,江山是自家所有,皇位传给后代,只要明事理的皇帝,都有及早解决潜在危险的动力,避免危险积重难返。今天变成任期制,理论上是一种进步,但却会出现一种既非民主、反而更不负责的短期化心态和行为。

政治改革是一个规模庞大的系统工程,周期也许远超过当政者任期。也就是说,危险可能不在现任当政者眼前,成果也不能由现任当政者收获,它何必要启动改革,在自己任期支付改革成本,承担社会冲击及官僚集团的不满呢?其合理的选择应是只求自己任期的安稳,尽可能攫取、挥霍资源,为自己的任期增添盛世光彩。后面还会发生什么,已与己无关。

其实,当政者哪个不知政治迟早要改,越晚改越麻烦,危机也会越重?但所做的只是想方设法把危机推后,只求不在自己任期爆发。但拖到危机爆发,再改又如何来得及?所以,能预见到政治改革周期,提前着手,不惜自己承担风险者,应有高瞻远瞩的眼光和对历史负责的胸怀。

在权力集团没有改革动力的情况下,能否启动自上而下的政治改革,取决于能否出现圣人——其兴趣不在权力,而是改变历史。这并非要求它如圣人般无私,只是野心再大一点——追求划时代的永恒,而不甘心淹没于被历史飞快遗忘的芸芸弄权者;或哪怕只是把谋私角度扩展一下——从政治改革中寻求权力斗争的法宝,这是迄今唯一尚未挖掘的资源,虽有风险,也有对善用者而言的诱人宝藏。

无疑,它需要非凡的勇气和谋略——改革将面临整个官僚阶层的对抗,还只能通过官僚体系贯彻;面对乱不起的中国,不能做一了百了的戈尔巴乔夫,只能学循序渐进的蒋经国。在比台湾大百倍的中国,对付比台湾总人口还多的官僚集团,需要的才干又何止于蒋?这样的圣人百年不遇,只能寄望于奇迹,能否产生及如何产生无法讨论,只能期望而已。命运不可寄托于奇迹,如果奇迹不能发生,中国的政治转型只能在体制外进行,难免承受更多的曲折、动荡。

高层当政者无法逾越的局限:

6000多万党员中的普通党员和普通百姓一样,不属于当政集团,他们会拥护有利于人民的政治改革。当政集团分两部分:官僚阶层和高层当政者。前者会强烈反对政治改革,后者多数也不例外,但在高层当政者中出现个别异数,却能起到不同一般的作用。

其实人的权力大了,多少都会萌生出名垂青史的愿望;无人不知的是,最能给今日中国划时代的就是政治改革。但圣人并非有心就能当,政改资源也非随便可用——首先要有路:如果明摆着,政治改革的结果是社会失控、身败名裂,谁会去碰?反之,如果能确保成功,乐于一试的当政者便会增加。

高层当政者自己找到这种路的可能性不大,一来,他们的时间都被日常政务占据,很少从事超越性思考,新的政改之路要构建体系,要投入漫长的时间和大量的精力;而且,他们几十年日复一日周旋于体制之内,难免形成思维定势,失掉突破已知模式与秩序的创造性;另外,国内的根本危机是失去了文化、生态整合,解决问题的出路不再只靠权力,先要解决文化缺失和生态毁坏的困境。

高层当政者有条件招聘幕僚,但幕僚是以效忠换取赏赐的食客家臣,与主人结成同生共死荣辱不分的关系,如何指望它们让主人放弃权力,也让自己失去荫蔽呢?

考虑中国的政治改革,一方面要看到,最佳的途径是当政者的自我改革,但也要明白,仅靠当政者不能完成这种改革。权力能推动改革的进程,但改革的灵魂——思想体系、深层关怀和体现变革理念的方案,要从另外的渠道而来。

独立思想者的角色:

独立思想者的含义广泛,这里特指体制外思考政治转型的人士。独立思想者并非一个整体,他们可能互无联系,可能观点相左,但集合在一起的作用,是为政治改革提供不附属权力的思想资源。当政集团无法逾越的局限,只有在这个思想资源中突破。可以说,独立思想者是政治改革的必要条件,没有他们存在,政治改革不会进展。

独立思想者的共同特点之一是报忧不报喜,批判现实,警告危机,甚至预言灾难,其发生作用的方式是预言的自我否定——即危机可能被预言引起的防范避免,使预言沦为虚假,但这种批判 、警告和经常不兑现的预言,对保持社会清醒,促使当政者自我改革,却是必不可少的棒喝。

独立思想者的另一功能,是在批判基础上的建设,解决怎么办的问题,包括寻找政治转型的方向与路径。他们是理想主义者,不会放弃终极正义,但也是现实主义者,善于从怎样入手而不浮夸于该怎样的空谈。

独立思想者不会把希望寄托给圣人,只会尽最大努力争取于国于民最有利的和平之路。从这个角度,独立思想者虽不会成为幕僚、智囊、帝王师,却不怕被当政者利用,权力利用思想之时,便是思想利用权力之日。

独立思想者不追随权力,也不追随群众。以往的权力更换,人多势众最为有效,群众是依靠的对象。但今天的困境深入到文化、生态层次,恰是这些方面 ——道德丧失、信仰沦落、物欲横行、掠夺和破坏生态,群众本身即是危机本身。通过人多势众的方式解决这种危机,无异于南辕北辙。保持对群众的批判和引导,找到使群众自我节制的方式,是独立思想者的另一个使命。

任何时代都有独立思想者存在,今天对这种角色的需求最为迫切。但独立思想者能否发挥作用,还要解决相互合作及影响权力的问题。

思想前所未有的作用:

权力体系、文化结构、生态底座是整合社会的三种基本机制。当前中国失去了文化结构与生态底座,社会唯系于政权整合,政权如立足流沙,没有多重整合机制支撑的稳固基础,离灾难只一步之遥。

以往,中国没出现过三种整合机制丧失两种的情况,只要有文化结构的支撑和生态底座的承托,社会就能基本稳定,社会变革总可以通过权力斗争与更替实现。那样的时代,思想起不到决定作用,大多只是面对具体问题的后知后觉,或是在权力斗争中效力某方的工具。那时的社会变革不一定要思想的指导,完全可以在不知不觉中往下走,顶多代价大一些,曲折多一点。思想的角色或是依附权力的策士,或是远离社会的隐士。

统治依靠的基本力量一是强力,一是意识形态。强力顾及不到之处很多,意识形态却无孔不入,让人自觉服从。同时,意识形态还给当权者提供合法性,驾御精英、教化民众、裁判异端等。如果意识形态缺失或混乱,仅依靠强力统治,将无法长久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