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杜甫的名句:“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而得名的西岭雪山,在我的记忆中并不只是美,还有片片随风散落的忧伤。

1968年,我曾因修建一口天然气井场的土建设施,而在大邑县䢺江区花水湾生活了一年。土建中队大部分人员,借住在花水湾栗子坪电站的宿舍楼里。我与沙世谦、陈弋、熊德雄等人离群索居,借住在老乡家。这里距离双河镇(现西岭镇)十来里路,周日,我们会步行去买些日用品。

雨天不好施工,我和熊德雄常去乡间小学,教孩子们唱捷克斯洛伐克民歌《牧童》和俄罗斯民歌《朋友》,及其它外国民歌。这在当时有点冒险,会被扣上宣扬“封资修”歌曲的帽子,好在山乡小学老师不知歌的来源,使几首外国民歌在孩子们中传唱。1970年,熊德雄到䢺江煤矿工作,孩子们仍然亲切地称呼他“熊伯伯”。

那时,不仅全国山河一片红,还全国民众缺吃少穿。我曾从大邑县双河镇,爬六十里山路到芦山县大川镇去扛楠竹回队建房屋,而在山中见到没有加入“人民公社”的单干户。他们虽然身披兽皮,但红光满面。不像山中的公社社员一脸菜色还衣衫破烂。许多山民有布票却无钱买布,我曾目睹山民,夏天在家中就不穿衣,难怪赫鲁晓夫说:中国人“三个人穿一条裤子”。

单干户以打猎为主,也种些洋芋和蔬菜。主要的狩猎对象是高山牛羚,山民们称为野牛。兽皮可以卖给供销社,也可以换盐或粮食等生活必须品。山民们都不知道四川在开展“开气找油”的石油大会战,但他们居然知道大庆和大寨,不是因看报,而是来自天天广播的有线广播站。个别的狩猎人甚至不知道朝代或时局的变化。

在大川镇供销社,我买到了当时市面上凭票才供应的牙膏和肥皂。可见山民就不用这些“非生活必须品”。而据悄悄给我们卖鸡蛋的老太婆讲,山中的主食是洋芋,还不能随便吃饱。我还去观看了地震形成的地沟和改道的河流,在望不到边际的高山河滩上,感受到大自然留给我们的一份荒漠。

毛泽东思想广播站却深入了山乡。每天早上到晚上都是:“毛泽东思想广播站现在开始战斗”,甚至半夜也会一阵呼声,说需要去保卫毛主席。而山民们的口头禅却是:“妈屁干部,显屁眼白,梳光光头”。

那时的䢺江水清澈而冰冷,酷爱游泳的我,只下水去试过水温,就断了游泳的念头。山民们说是因大雪塘的雪融化成山泉而流下,不像后来䢺江煤矿开采后,䢺江水被污染成一条蜿蜒的黑沟。

江中有一种冷水鱼,细鳞而肉质鲜美肥厚。这里的蛇很多,夏天在在花水湾栗子坪电站的宿舍楼上,可以看到江边的大石上晒太阳的一种黑蛇。据说还有蟒蛇,毛泽东思想广播站,曾半夜尖声呼请去围歼蟒蛇。在山民的传说中,蟒蛇的眼睛在夜晚像一对红灯笼。

我们曾帮助山民围猎过一头麂子,山民把麂子赶下山,麂子慌不择路,连连涉过几块水田,但猎户说麂子的四只蹄子被泡软,动作开始缓慢,我们才把它按倒。而这里的规矩是:上山砍柴,见者有份。因此,在水田中抓住麂子的李德荣得到一张麂皮,而熊德雄和我只分到一块麂肉。

也许身在山中,反而不见雪山雪景。常见的就是一团雾气,弥漫在四周。哪里去找现今,“春赏杜鹃,夏避暑,秋观红叶,冬滑雪”的西岭雪山广告格局?

离开西岭雪山前,我到双河镇去买了一对香樟木的箱子,记得花了15元。至今还放在我的旧居中,作为西岭雪山留下的一点悠悠的回味。

1997年出国前,我又去西岭雪山。不是为了赏景,而是去向老友熊德雄告别,他当时在䢺江煤矿工作。汽车在䢺江矿区的花水湾和天宫庙一带转了几圈,也没有找到熊德雄。我只好黯然而返。当时,我看到䢺江一带的变化,山民们应该告别了赤贫,吃饱了洋芋烧牛肉。
 
熊德雄是我做临时工时的老友,抬过一根杠子,打过一根二锤。从1963年开始到1970年,我俩一起闯荡江湖,友谊保持了55年。熊德雄酷爱音乐,拉一手好手风琴,我母亲生前曾夸奖他的嗓音比我好。

去年11月,他因感染细菌性脑膜炎而不幸去世。这几天,我常想起当年,我们的歌声或许还回荡在西岭雪山:“我亲爱的手风琴你轻轻的唱,让我们来回忆少年的时光,春天驾着鹤群的翅膀,飞到了遥远的地方……”

2019年1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