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连着环生,还没一个彻底痊愈的,都成了需长期保养,不能这个不能那个的娇贵病。这两年的主要精力,都放在对着病魔翻白眼上了,不到四十,过的是八十老翁的生活,别说摸爬滚打烟酒辛辣,连个喷嚏都得扶腰打,花生豆都嗑不利落,全球有多少比我更惨的?
 

    幸福嘛,像花儿一样都是靠绿叶对比出来的。有啥事憋屈,扩大到全球一寻摸,好几国垫背的,心里总能舒坦一些。
 

    保养身体之余,看书看电影玩游戏,在这四样都腻了之余,为了给自己找点不是废物的理由,把以前写的帖凑吧凑吧,又瞎编了一些,弄了个算是小说的东西。
 

    自己打的字儿,跟自己养的孩儿一样,再拧巴也是当骨骼惊奇来喜爱的。因此自卖自夸这事不能做,更何况心理这玩意很奇妙,往好了一吹,人会自然而然去挑刺,紧着谦虚自嘲,人反而能帮着找找闪光点。
 

    当然我也不乐意装谦虚,觉着还不如装牛逼来得坦荡可爱,所以只能这样往实情那靠:瞎写着玩儿,要是有人能看个乐儿,那就很好。要没有,自娱自乐也不赖,最起码,哥们尽力尝试过了。
 
 
                                                                                                                    一
 
 
    咱这名字就不介绍了,忒土,还不如叫狗剩儿的,还能有个让人喷饭的点。
 
    至于长相,爹妈生我养我这么大,哪哪我都不高兴。眉毛是连心的,耳朵是三角的,鼻子是草莓的,嘴巴是地包天的,牙还跟风不平浪不静的海面一样波涛起伏。其它探肩驼背罗圈腿扁平足等等能拿纺织物裹上,不至于第一时间现形的毛病我都懒得计较了。
 
    丑成我这德行,漫长的青少年时期,必然是在极度自卑和敏感中叹息着挣扎过来的。到如今审美和心态还算正常,哥们也算是万中无一的绝世奇才了,每天睡前都会忍不住拍着自己肩膀赞美自己。
 
   抱怨父母自然难免,尤其被漂亮妹子翻白眼的时候,咋他俩那好基因一丁点都不舍得遗传呢?对自家孩子抠成这样,难道哥们不是亲生的?不过这抱怨里没啥真正责怪的成分,掺点日常平衡心态需要的牢骚,掺点把一切错都推到别人头上的适意,再掺点想多要钱花时的龌龊借口。
    老娘对我不赖了,她所有的,只要我要,都肯给,但除了吃的喝的和花的,其它她那也是真没有,饮食健康纠正孩子不良习惯啥的也真不懂。小学二年级毕业,还是文革那会,没打小把我扔林子里自己去解放全世界,我挺知足。再说就算懂,也没空搭理我,打小在贫穷险恶环境里练就了与人斗其乐无穷的本领,大半辈子就忙着喝酒应酬,笑着彼此算计,比谁包里来路不明的钞票多,这种罪,我是遭不起,我得服。
 
    至于老爹,连他有的都不肯给我,全砸麻将桌上了,这我也不怪他。那么大个人,几十年如一日玩一种游戏,还很少赢,还没气出一身病瘫床上看着天花板吐沫沫,还能踏踏实实坐那不劳烦我伺候,咱还指望啥?
 
    我是个土鳖,八十年代初,生在一个内陆小县城,印象里全县就两条十字交叉的土路,刮风一嘴土,下雨两脚泥,冬天过瘾,那会连自扫门前雪都没见提倡,下完就是天然溜冰场,倘若哪里有个坡儿,从早到晚大人小孩都会在那排队往下刺溜。
 
    八十年代,排队!记忆里也就溜冰那会有过。人嘛,都环境逼出来的,不排就是被人起哄顺坡儿扔的下场,满头满脖子雪不留神脑袋磕冰上也不好意思翻脸,站起来还得装没事儿陪笑脸,谁敢不排?
 
    上初中之前不知道什么叫卫生,饭前是没洗过手的,便后不想回忆了怕恶心着自己。夏天还好,出汗了接盆水就能冲凉,冬天家里没暖气,气温维持在零下十度左右,洗手洗脸都难受,也就过年前能跟父亲去澡堂子使劲搓把泥儿。
 
    十一二岁的时候,第一次在城市商场里看到电动的滚梯,激动的上下来回跑,最后是被工作人员当智障儿童轰走的。十五岁第一次进直上直下的电梯,傻乐了好几层楼。二十岁第一次坐飞机,一笑三千里,下飞机的时候感觉自己是出访的国家元首,要不是后边有人推,我就朝着蓝天沃土挥手了。
 
    公共场合抽烟,随地吐痰,说话大嗓门,喝酒划拳玩命嚷嚷,当众扣鼻孔扣脚丫子搓脖梗子上的泥儿,被周围人翻白眼也不在乎,以为自己是小说里的江湖好汉,浑身上下一股草莽英豪之气,观众欣赏不了那是这个娘娘腔时代的悲剧。
 
    后来知书达理晓廉耻了才知道,自己这种叫土鳖。羞涩,缩头缩脑好几年,见人就紧张,走路顺拐,生怕被人看出真相来。没想到识破率更高,还累,土堆里长大的,除非被人拿枪顶着——以死逼装,否则怎么也洗不白了,尽量克制着不影响别人就好。
    再说什么东西好不好,那得看跟啥比,在一个满大街衣冠楚楚感谢祖国感谢党的地儿,咱是土鳖咱骄傲!
 
    土鳖嘛,记忆里小时候最好吃的零食,是刚出土炉的烧饼,烫,香,贵,好像要两毛钱,三五天也吃不上一个。每次连哭带滚得着了,小心翼翼捧在手里,抚摸,欣赏,吹气,不舍得开口咬,先一点点舔面儿上的芝麻,等都舔干净,烧饼成了口水饼,再慢慢吃。
 
    冰棍儿也是舔,边舔边嘬边吸溜,用热乎气儿把甜融化了顺进肚里。一直到上初中才发现身边有同学是直接下嘴啃的,大惊失色,心想人世间怎会有如此败家的玩意儿,必须歧视!后来钻录像厅看AV,看到口交的镜头才觉出不对劲来,迅速站到对立面去歧视仍然没有醒悟的傻小子,为了掩饰心虚,分外卖力。
 
    鼻屎也吃过,我们那方言叫鼻饹馇,应该不是常吃。就记得有一次跟俩小孩玩累了,并排坐在一个摇摇欲坠的破墙头上,饿,但是没钱,也几乎没有过钱买任何零食。不知道是谁先带的头,从自己鼻孔里扣出那么一块来放嘴里,完了满脸惊喜的告诉我们:好吃哎,咸的,还挺有嚼头。于是乎,咳咳。
 
    那画面太陋,我要不是后来听说很多小男孩都吃过,我绝不好意思承认这个。
 
    大概10岁的时候,去三十里外的大城市安阳旅游,头一次看到电视里的羊肉串,立摊子边真的是不会动了,拽拉打都不动,也不哭,就是发呆咽口水。
 
    那情那景大概太过惨烈,老爹没办法只好买了一串,还撒了点辣椒沫儿,我嚼了两口吐了,然后开始哭,这辈子头回吃辣椒,没顶住。这种感觉,跟梦中情人从天而降掉被窝,咱却支棱不起来一样一样的。剩下那一大半的串儿,让父母左一口右一口分了,现在回想,忍不住恶意的猜,会不会他俩也想吃,又不舍得多买,故意让人撒辣椒搞定我?
 
 
    后来到南方某市上学,才开始习惯吃辣椒,不习惯不行,人嘛,逼出来的。那地方人人爱吃辣,食堂炒菜的锅都是辣的,你饭前对着师傅千叮咛万嘱咐都没戏,眼瞅着清水豆腐进锅出来就一股麻婆味儿。买个花卷,我们老家卷芝麻,那边居然卷辣椒面,气疯了,像祥林嫂一样逢人痛诉,被人嫌弃。
 
    有句特别的名言:当强奸不可避免的时候,试着去享受它。很恶心,但是把强奸换成别的词儿,生活中处处可以找到例子。
 
    我现在特别喜欢吃辣椒,但我觉着,不能因为结果还不错,就连那个操蛋的过程也一块喜欢上。
 
    人的口味偏好应该是打小就定型的,每道菜都抄一筷子尝遍了,还是儿时的味道最舒服。现在能一咬牙尝尝的美食也吃了不少,最爱的,还是老家村里红白喜事赶庙会,临时支起的土灶上,热气腾腾的大锅菜——菜丸子,粉疙瘩,红薯尖,五花肉片,滋油的肉汤,一大勺一碗,一根筷子上插俩馒头,人多没地儿坐,墙角路边一圪蹴,馒头一口菜一口……
 
    一股子浑然天成的土味儿,可那他娘才叫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