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转眼到了年关,公社规定,今年过年要移风易俗,不准团年,不准放鞭炮,不准敬神,不准敬祖宗,不准走亲访友。这些都是封建习俗,要坚决破除,要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加班加点建设社会主义,往年大年三十、初一、初二是要放假的,今年就不放假了,都要参加生产劳动。
大队干部还说,公社要组织基干民兵,挨家挨户检查移风易俗情况,要求每家每户把自己家的神堂打扫干净,家里供了菩萨和祖宗牌位的,要将菩萨和祖宗牌位主动交上来,社员们心里明白,干部们是在暗示,要将菩萨、祖宗牌位从神堂上取下来,藏好,等风头过了,再放回去。
有人问,对联可不可以贴?回答说可以贴,要贴那些感谢毛主席、感谢共产党的对联。神堂上面写了“天地君亲师”和“天地国亲师”的,要赶快撕掉,可以写上“爹亲娘亲没有毛主席亲”。
有人问,他家的神堂上面写的是“天地党亲师”,要不要撕?干部说,也要撕,我们共产党人可以开天辟地,可以改天换地,天和地算个屁!哪有党大!
有人问,三十的晚上,给故去的先人烧点纸钱,行不行?大队干部说,上面规定说是不行。又说,你们如果要烧,要搞隐蔽点,要偷偷的烧,烧完后要打扫干净,不能留下痕迹,如果抓了现行,拉去游街、批斗,我们就不管了。
大队干部还说,今年就不要走亲访友了,大路上都有民兵站岗,抓到了很麻烦的。如果是出门办事,要到大队部开路条。女社员们都说,我们都有大半年没回娘家了,年关期间去看看亲爹亲娘,给他们拜个年,也不行?大队干部说不行。又说,你们可以晚上去,天亮前回来,晚上没有人站岗。
媳妇们开始抱怨。
一个媳妇说,上个月弟弟过来送信,说母亲病了,想见见我,要我请假回一趟娘家,队里生产忙,没准假,让我改到年关期间去,现在到了年关,又不准走亲访友了,谁没有三亲六眷,走亲戚都不准,什么世道?
一个媳妇说,我紧赶慢赶,给我爸爸妈妈做了一双鞋,缝了一件夹袄、一件外裤、一件外套,打算拜年时带过去的。我妈只有我一个幺姑娘,嫂子又不给我爸妈做,怎么办好?我爸妈已经四年没做新衣服了。难不成让我爸妈又穿旧衣裳过年?
一个媳妇说,你们还好,娘屋近,晚上去,早上回来,我去一趟得走大半天。到了,说不了两句话,就得打转,第二天晌午才到得了家。 
又一个媳妇说,我妹妹同你一样,也嫁的远,我们姊妹俩一年只能见一次面,就是初一、初二在娘家见个面,初一的晚上我们挤在一个床上,说一晚上的私房话。唉,今年见不到我妹妹了。说完哭了。
春生媳妇一直没有说话。她嫁到拔萃河三年了,一直没怀上小孩,外面的风言风语很多,婆婆也经常给她脸色看。有人给她夫妇推荐了一个郎中,网埠头的,虽然不远,只有十一、二里路,但平时忙生产,她有时间的时候,春生又没时间,春生有时间的时候,她又没时间,她计划正月初二同春生到网埠头找这个郎中看看,现在看来又去不成了,她的心里很窝火。
 “别说了!别说了!”一个媳妇打断了大家的说话:“罗支书和公社工作组的郭组长来了。”姑娘媳妇们马上不再说话。
禾场上铺满了已经晒干的油菜荚秆,姑娘媳妇们正在用连枷拍打油菜荚,只见她们前腿屈曲,身体前倾,双臂挥动连枷,敲板匀速旋转三百六十度,准确扑打在油菜荚上,黑亮亮的油菜籽脱荚,扑簌簌地穿过油菜秆,漏到地面上。
公社的高音喇叭里正在播送湖北民歌《哪有闲空回娘家》
油菜开花黄啊黄,
哥哥接我回娘家,
只因地里忙生产,
我哪有闲空回娘家。
秧苗发芽青啊青,
妹妹接我去呀送亲
栽秧割麦两头忙,
我哪有闲空回娘家
……
告诉我的爹,告诉我的妈,
不是姑娘不想家,
等到今年丰收了,
带着喜讯看爹妈。
罗支书陪着公社工作组的郭组长走了过来。
只见春生媳妇唱了起来:
正月里忙,真是一个忙,
来人待客忙的我顾不上,
叫一声舅舅告诉我的娘,
就说姑娘我把娘想。
二月里来还是一个忙,
整地沤肥忙的我顾不上,
叫一声舅舅告诉我的娘,
就说姑娘我把娘想。
三月里来还要忙
种瓜种豆忙的我顾不上,
叫一声舅舅告诉我的娘,
叫娘不要把姑娘想。
……
春生媳妇一唱,其他姑娘媳妇都跟着唱了起来,声音盖过了高音喇叭里的歌声,淹没了连枷的声音。
等到郭组长走到跟前,她们的声音更大了。
罗支书慌了,大声说别唱了。郭组长勃然大怒,高声喊道:“是谁带的头?抓起来!”
姑娘媳妇都说是自己带的头。
春生媳妇质问道:“我们唱的这歌,我妈妈唱过,我姥姥唱过,我姥姥的姥姥唱过,唱了无数代人,为什么到了现在,却不能唱了?” 
“不准唱就是不准唱,现在只准唱革命歌曲。”
“为什么不能唱,你总得讲个道理吧?” 
“这是封建歌曲,格调低迷,消弭了革命群众的革命斗志,所以不能唱。”
“我们快一年没见到自己的娘了,我们想娘了,唱一唱,就没有革命斗志了?你有没有娘?” 春生媳妇说。其他人也跟着附和。
郭组长满面怒容,指着春生媳妇,对罗支书说,马上召开现场批斗会,批斗这个女的。
罗卫国一看,是华家春生的媳妇,他正想找点事整治整治华家的人,机会来了,他找到罗根生,让他通知六队全体社员到大禾场集合开会。
听说要批斗春生媳妇,社员们都议论开了,都说春生媳妇平时规规矩矩的,犯了什么错?有人告诉说,姑娘媳妇们打连枷时唱《女想娘》,姓郭的不让唱,她们偏要唱,春生媳妇质问姓郭的,问他有没有娘,姓郭的哪受过这种气,他暴跳如雷,要开现场会,批斗她。
有人说,有好戏看了。你别看春生媳妇平时温温柔柔的,惹毛了她,她是不饶人的。
批斗会在大禾场的草垛边举行,社员们杂乱无章的围坐在草垛边,只有接受批斗的春生媳妇站着。
郭组长问春生媳妇家庭出身,罗根生讲是贫农;又问她娘家成份,罗根生说也是贫农;
春生媳妇说:“罗队长不了解情况,没说对,我父亲是漏划坏份子,他年轻的时候经常干偷鸡摸狗的事,除了偷东西,还偷人家媳妇,被人抓住把一条腿打断了,成了跛子。”
社员们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都大笑起来。
郭组长一听,吃了一惊,这分明说的是他父亲。
“我妈是一个从良的窑姐,从头到脚没有一块地方不邋遢。”
郭组长一听,又吃一惊,这分明说的是他母亲。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他们的儿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还长了一个夜壶嘴,一张嘴就臭,他的后脑壳上有一块瘤疤,是骗吃骗喝被人打的……”
社员们都把眼光投向了郭组长的后脑勺,想看看那地方有没有一块瘤疤。
郭组长又吃一惊:这分明说的是我呀。
春生媳妇继续说:“他有一个绰号人人都知道,叫嫖我爹。”
他又是一惊:她连我绰号都知道?难道她娘家是高庙子的?他知道遇到了不好缠的对手。高庙子是他老家。
会场上炸开了锅,社员们都哄笑起来。
“正月里忙,真是一个忙,
来人待客忙的我顾不上,
叫一声舅舅告诉我的娘,
就说姑娘我把娘想……“
会场上有人唱了起来,大家一看,是春生他娘。
姑娘媳妇们都跟着唱了起来。
男将们没唱,他们拍起了巴掌,给他们的母亲、老婆、姐姐、妹妹打着节拍。
拔萃河位于襄河南岸,距沔城三十里地。元朝末年,朱元璋和陈友谅争皇位,沔城及周边地区成了主战场,陈友谅是沔城人,他要死守沔城,陈友谅战败后,朱元璋大开杀戒,致使沔城及周边地区十室九空,朱元璋立国后,从江西迁徙来了不少人,现在沔城及周边地区的人基本上是明初江西填湖广时移民的后代,他们在语言、习俗与湖北其他地方多有不同。他们爱好唱歌,打硪有打硪歌,割麦有割麦歌,插秧有插秧歌,薅草有薅草歌,车水有车水歌,打连枷有打连枷歌,就连姑娘出嫁,还有哭爹歌、哭娘歌和骂媒人歌,他们就生活在歌里,不让他们唱歌,等于要了他们的命,他们不跟你拼命才怪。
批斗会一哄而散。
从此以后,那个姓郭的不敢再来六队,经过六队时,也会快步走过。为了遮挡后脑壳上的哪块瘤疤,他的头上多了一顶绿帽子,天再热,他都戴着帽子。
有人问春生媳妇,那个姓郭的绰号“嫖我爹”是怎么回事,春生媳妇说,他和他爹都是赌棍,赌揭单双时,他喜欢嫖他爹押的宝,他爹押单,他就嫖到双,他爹押双,他就嫖到单,他爹总是劝他不要嫖他,说:“娃儿啊,你不要嫖我嘛。”引得赌客们大笑。老爷见他嫖别人的赌注,怕他输了赖账,不许他嫖,他一急,说道,我嫖的是我爹,老爷一听,就准许了,赌客们给姓郭的取了一个外号,叫“嫖我爹”。
“嫖”是沔城地区赌博“揭单双”中的一个术语,是在赌棍中流传的一句黑话,就是将别人押的赌注从单转到双,或从双转到单,转赌注的人称为“嫖客”,转对了,“嫖客”赢双倍,转错了,“嫖客”双倍赔付给押宝人。姓郭的输光了钱,找他爹要,他爹不给,于是想了这样一个办法,嫖他爹押的宝,嫖对了,他赢双份,嫖错了,他就赖账,他爹拿他没法。
负责揭单双的庄家叫老爷。他将两颗骰子放在瓷碟里,用瓷碗盖上,单手抓起来很潇洒的摇几摇,放下,赌客们开始押注,左单右双,待赌客们押完,老爷瞅一瞅左右两边赌注金额,心里掂量着是押单的多,还是押双的多,问还有没有下注的,确认没有后,他喊一声“揭了!”赌客们的眼睛马上都盯到了同一个方向,都想在第一时间知道那个瓷碗盖着的两颗骰子点数之和是单数,还是双数。待瓷碗一揭开,有的高兴的叫了起来,有的唉声叹气,懊恼不已。
至于春生媳妇为什么要与郭组长过不去,拔萃河的人后来才知道。
原来春生媳妇的娘家和郭组长的弟弟家有矛盾,郭组长的弟弟是高庙子大队的支部书记,春生媳妇的父亲过世后,按照政府规定,必须火葬,老人生前有一个遗愿,就是不要火葬,死后也不报丧,偷偷把他埋了,入土为安。春生的内兄内弟遵照父亲的遗愿,在父亲过世后没有请四邻八舍的乡亲,几个至亲在一起办了一个简短的仪式,天黑后偷偷埋了父亲。过了半个月,大队干部知道了,郭组长的弟弟带着公社的干部和民兵,将春生岳父的坟墓挖开,取出棺材,强行将春生岳父已经腐烂的尸体拉去火化了,还将春生的内兄内弟用绳子捆了,在全公社游斗了三天。
 
由于今年春节没有放假,社员们都有意见,干部们过意不去,向社员们许诺,元宵节给大家放一天假。
转眼到了元宵节,大队干部说假可以放,但只能放半天:
“本来公社是不准放假的,我们好说歹说,公社那边才松了口,批准可以休息半天。”干部们向社员解释。
在沔城地区的乡下,元宵节算是一个大节,到了这一天,家家户户要蒸团子,到了晚上,男人们带着男孩子去赶茅狗,姑娘媳妇们则要请七姐。
赶茅狗是这样一种游戏:在元宵节的晚上,男人们会扎一个火把,举着火把在田埂上奔跑,边跑边喊“茅狗恶兽”,见到茅草,就把茅草点燃,于是,广袤的田野上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火光,火点越来越多,火光越来越大,到处都是“茅狗恶兽”的声音,此起彼伏。
沔城地区的人们把狐狸叫“茅狗”,因为它们平时躲在茅草丛中,长得像狗。它们偷吃农民的鸡鸭,破坏庄稼,农民们讨厌它们。 “赶茅狗”时,要用火把点燃茅草,把茅狗烧死或赶出来打死。
赶茅狗是不会让小孩子参加的,晚上的田野阴气太重,小孩子阳气不足,很容易撞到邪灵。加上他们年纪小,跑不快,总是落在大人的后面,这些落单的孩子很容易被邪灵盯上。他们只能聚在禾场上,点着小火把互相追打,嘴巴里高声唱着赶茅狗的儿歌:
赶茅狗,
赶茅狗,
赶到你家屋后头,
茅狗放个屁,
你家团子不上气,
茅狗打个滚,
你家的团子像石磙。……
当说到“你”字时,都把小手指向对方。
团子是元宵节家家要做的美食,把糯米、粳米和籼米各取三分之一混在一起,用石磨磨成粗粉,加少量水做成外壳,里面放了豆腐干、剁碎的白萝和胡萝卜、盐菜、蘑菇、豆沙、鸡肉、猪肉等,再放点五香粉、食盐和猪油,包好,用手掌搓揉成一个圆团,放到笼屉里面蒸。如果在蒸团子时,笼屉下面的热气上不来,团子就蒸不熟,这无疑是一件令人沮丧的事情。
解放后,赶茅狗这个游戏改了名字,改成了“赶蒋狗”。 “矛”和“毛”同音,犯了大忌。
自从这个游戏改了名字后,很少有成年人玩了,在那个翻云覆雨、动辄得咎的年代,还是稳当一点,不玩为好。那个从茅草丛中赶出来打死或烧死的,毕竟是实实在在的茅狗,而不是什么“蒋狗”。
自从成年人不玩这个游戏后,出现了一个大问题,茅狗开始多了,它们偷吃鸡,偷吃鸭,破坏农作物,在田埂上打洞,经常使水田跑水,秧苗干死,严重影响了农业生产。于是在元宵节这天,大人们撺掇那些半大的孩子,要他们去“赶蒋狗”, 提醒他们不能喊“茅狗恶兽”,要喊“蒋狗恶兽”。那些成分高的家长是不会让他们家的孩子参加的,倒不是因为他们成分高,对“蒋”有感情——他们中的许多人以前连蒋介石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他们担心的是,共产党实在不可捉摸,手段又毒辣,什么事都可以上升到阶级斗争,如果哪天他们说打死、烧死茅狗是影射“伟大领袖”,他们跳到黄河也洗不清,那就害了孩子。
对华不忧来说,避讳是他必须要做的一件事,他是阶级敌人,是牛鬼蛇神,是另类,他必须谨言慎语,谨小慎微,不能有半点差池。那个藏污纳垢、蚊蝇乱飞、臭气熏天的地方,在中国许多地方都叫茅房(mao fang)或叫茅厕(mao si),他华不忧不敢叫茅房(mao fang),更不敢叫茅厕(mao si),他叫厕所。拔萃河的人觉得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说出的话都是文明话,殊不知他是不得已而这样,如叫茅房(mao fang),他怕别人理解为“毛皇”,那是诬蔑伟大领袖的大罪;叫茅厕(mao si),又怕别人说他诅咒“毛死”,那是要诛灭九族的。
罗高是一个乖孩子,元宵节那天晚上他没去“赶蒋狗”。他妈妈从笼屉中取出一些蒸好的团子,用一个大钵子装了,要他给不忧叔和四爷爷端去。
晚上,他学得有点晚,就和华不忧挤在一起睡了。
吃完晚饭后,姑娘媳妇们换上了一身新衣,神神秘秘的聚在一起交头接耳,她们是在商量“请七姐”的事。
“请七姐”是风行于沔城地区一带的传统民俗,是一群待嫁的姑娘和她们的嫂子,在元宵节的晚上聚在一起,祭请七仙姑下凡,以向七仙姑询问年成好坏为由,向仙姑询问自己的私事,倾诉自己的心事,恳求七仙姑点化自己。在封建习俗根深蒂固的沔城地区,农村的女孩是不能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的,她们的婚姻大事只能遵从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们普遍忧虑自己的人生,对自己未来的郎君,她们一无所知,只能在送入洞房后,才能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夫君。在沔城的乡下,人们把结婚叫“会头”,就是夫妻双方头次会面的意思。对于那些年轻的姑娘,她们年龄越大,婚期越近,心里就越焦虑,她们需要一个倾诉的通道,“请七姐”这个习俗也就应运而生了。七仙姑会告诉她们未来的夫君长得帅不帅,脾气好不好,体不体贴人,勤不勤快,孝不孝顺。
共产党认定“请七姐”是封建迷信活动,对参与者,要坚决打击。姑娘媳妇们只好转入地下,偷偷摸摸的进行,干部们往往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也有老婆、闺女,他们的老婆、闺女也都热衷于这一游戏;干部们也有焦虑和疑惑,在这个畸形的社会里,发生的一些事情颠覆了他们的认知,他们不敢想象还会闹出哪些妖蛾子。他们也想询问七仙姑,上面是不是出了妖人,怎么做的一些事根本不像人干的事,说的一些话,也不像人话。
华不忧的小妹换完衣服从房里出来,问刘大脚,你怎么还没换衣服?
刘大脚最关心的是他那个逃走的丈夫现在是死是活。他刚出走的那几年,她关心他什么时候回来。她每年都在正月十五这一天询问仙姑,而仙姑的话没有一次应验,她不再相信仙姑了。但她还是想问问仙姑:她和华老师能不能走到一起?华老师爱不爱她?但是,要她当着那么多姑娘媳妇的面,她又羞于启齿。
他对小妹说,她有点累,想早点休息,不想去。
在华喜卿家的堂屋,十几个姑娘围在一个方桌四周,桌子上面摆了一个茶盘,茶盘里面放了一些细米,用两根筷子支起了一个反扣着的筲箕,筲箕上面盖了一块红布。两个姑娘一左一右用手托着筲箕的边沿。一个年纪大一点的媳妇蹲在门口烧纸钱、跪拜、作揖。待纸钱燃尽,姑娘媳妇们开始唱歌:
正月正,麦草青。
请七姐,问年成。
一问年成真和假,
二问年成假和真。
……
杀黑猪,宰白羊,
年年梦见七姑娘。
七姑要来早就来,
不要深更半夜来。
深更半夜桥难过,
五更鸡叫锁难开。
前门来,穿花鞋。
后门来,穿草鞋。
一双裹脚一双鞋,
打发七姐下凡来。
一包胭脂一包粉,
打发七姐搽白粉。
一包针,一包线,
打发七姐做针线
唱毕,她们会问托筲箕的两个姑娘,七姐来了没?两个姑娘说,七姐还没来。于是她们又开始唱,直到七姐来了为止。
这一次似乎有些不顺,七姐直到半夜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