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易省吾给华金陔打电话,说他已经办好了到美国留学的签证,下周一就走。华金陔一听,很高兴,问易省吾什么时候有空,在他走之前给他饯个行,易省吾说他很忙,饯行就免了。华金陔说那不行,易省吾说那就今天晚上吧。 华金陔说好,晚上八点在汉阳万达广场三楼的知味轩,不见不散。
易省吾紧赶慢赶,总算赶在约定的时间到了知味轩,一个全身红装的女服务员将他带到了包房。
诺大的包房里只有华金陔和清琪两个人。
华金陔说,本来我请了导师,他同意来的,刚才给我来电话,说不要等他了,他临时有事,来不了。嘉仁现在在外地,也来不了。”
“赵师弟是一个大忙人,自然来不了的。” 易省吾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不来也罢。”
“你和嘉仁之间可能有些误会。”
“没有,没有,” 易省吾盯着华金陔的眼睛说:“绝对没有。” 
“嘉仁昨天还跟我说,省吾要到美国读博,他要做东,在汉口宝莱俱乐部给你饯行。”
“是吗?那我可消受不起呀,宝莱俱乐部不是我可以去的地方,那里一顿饭就是我半年的学费。吃完饭再娱乐一下,够我在美国生活一年了。”
“还用他买单?到时自然有人抢着买单的。”
“这个我相信。他搞女人都有人抢着买单,遑论一顿便饭?”
“我们是师兄弟,这样说他不好。嘉仁还说,省吾这次到美国镀金,可能就不再回来了,以后拿到美国绿卡,就是美国人了。”
“镀金?镀什么金?我不过是一只不想被别人剪毛、选择了逃跑的绵羊。”
“看来师弟是一个悲观主义者。”
“不,我是一个现实主义者。”
“那好,我们就面对现实。”华金陔看着易省吾的眼睛,低声说:“想吃什么,尽管点。”
 “我不会点菜,还是嫂子点。”
“还是你点,今天不点,以后就没机会了。”清琪说。
易省吾拿过菜单,点了一份麻婆豆腐,一份夫妻肺片,一份水煮鱼片,一份鱼香肉丝。易省吾知道嫂子爱吃川菜。 
华金陔说,怎么点的都是家常菜?菜点少了,继续点。易省吾说够了,华金陔说这里是包间,有最低消费。易省吾说那就来一瓶酒吧。华金陔说酒我带来了两瓶,十二年陈酿陈坛香,今天要陪你好好喝一喝。
华金陔喊来服务员,说要补点几个菜。他点了一份清蒸大闸蟹,对服务员说,必须是阳澄湖的,黄毛、金爪、青背、白肚。又点了一份蒜茸蒸鲍鱼,鲍鱼要四头的。服务员说,没有四头的,只有八头的,华金陔说,这么小?想了一下,说,也行,八头就八头。华金陔还要点一个紫合车煲,易省吾从未听说过这个菜,直觉告诉他一定很贵,对华金陔说,够了,不要再点了,点了也吃不完,浪费,华金陔只好作罢。清琪伸了伸舌头,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易省吾想,一定是嫂子很不喜欢的一道菜。
华金陔打开酒瓶,先给易省吾满上,又给自己斟满一杯,端起酒杯,说道,先干为敬,说完一饮而尽。
几杯酒下肚,话就多了。
华金陔说:“你不是现实主义者,你是一个理想主义者。”
“师兄何出此言?”
“你总是把一些事情想的完美无缺,容不得半点瑕疵。”
“是吗?我倒要听听师兄高见。”
“一个国家,一个政府,不可能一点问题都没有,有问题很正常,慢慢解决不就好了?不要总是抱怨这不好、那不行的。还有,中国这么大,离开共产党行吗?共产党下了台,上来一个新党,不一定比共产党搞的好。只要共产党还在台上,中国就不会乱。中国乱了,对谁都不好。现在总有那么一些人,一谈起中国,什么都不好,一谈起西方,什么都好。你就是这种人。”
“是吗?” 省吾笑了。
“还有,你曾祖父参加了红军,还是一个高级指挥员,你说他参加的是土匪部队,这叫什么话?”
易省吾笑道:“我不过是拾人牙慧。我堂兄经常这样说他爷爷,当着他爷爷的面也这样说。我的那位当了将军的远房爷爷就是他的亲爷爷。我堂兄已经拿了美国绿卡,我这次能到美国留学,全靠他帮我运作。”
“什么拾人牙慧?这里哪里有慧?还有你堂兄,他出生在一个红色贵族家庭,怎么能吃里扒外,毫无原则,说党的坏话,反对我们党呢?很不应该!很不应该!” 金陔说。
易省吾猛然想起,华金陔已经是中共预备党员,不久就可转为正式党员了,维护共产党的形象,是他的义务,也是他的权利。省吾想,今天师兄好意给我饯行,我不能唐突、失礼于他,让他尴尬。
于是他端起酒杯,敬了金陔一杯酒,对他说:
“师兄你错了,我堂兄、还有我,从不认为共产党员都是坏人,恰恰相反,他们中有很多好人。我的亲戚朋友中就有不少是共产党员,。我的父亲曾是一位老党员,他是在九八抗洪抢险中去世的,他被洪水冲走了,尸体也没找到,国家给了他烈士称号。我考取大学那年,妈妈把我送到火车站,流着泪对我说,省吾,你长大了,妈妈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有一点不放心,要叮嘱你,千万不要入党,入了党危险!我理解我的妈妈,她失去了我父亲,她怕再失去我。她没有文化,是个文盲,认为入了党,成了共产党员,就要听党的话,遇到危险就要冲在前面。她的这种认知是从电影、电视上得来的,这在战争年代的确如此,入了党就意味着冲锋在前,意味着牺牲。我的曾祖父曾是一个少年才俊,他十八岁考取武汉中华大学,在读书期间加入了共产党,没毕业就回到老家闹革命。他先革了自己家的命,把家里的房子、农具、粮食、布匹、土地、牲畜全分了,还把他的父亲——我的高祖父打成了土豪,戴着高帽子游街,高祖父气不过,跳河自尽了。我的曾祖父坏吗?他真不坏,他从小就是一个好心肠的孩子,他经常将他的私房钱送给穷人,他不吃早餐,把省下来的钱救济那些吃不起饭的孩子。他有他的理想,他的理想是建立一个生产资料公有、各尽所能,按需分配、人人平等的大同社会。他自认为自己的理想很崇高,为了这个理想,他不惜散尽自己的家财,不惜逼死自己的父亲,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后来他真的成了共产祭坛上的牺牲。他很可怜,也很可悲。”
“看来你是一个两面人,一个心口不一的家伙,嘴巴里说共产党的坏话,内心里是拥护共产党的。” 华金陔很高兴。
“师兄你又错了,你把共产党和共产党员混为一谈了,这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你们说这些干嘛?还吃不吃饭?还喝不喝酒?”关清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