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真溅雪回忆录《使命》

─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当跑的赛程我已经跑尽了,当守的信仰我己经守住了。─
摘自《新约圣经》.提摩太后书.4章.7节

不料我离开工棚后,老孫那天胃病又犯了,天上又接连下了好几天小雨加雪,湖洲上道路泥泞,行走艰难,幸福港距我们工棚有三十多里路,还要过三条小河,老孫有点畏难,就说哪位愿意到幸福港去领钱,兰笃志立即应声道:我去!我去!老孫就把支票和我的私章都交给兰笃志,并嘱咐他:快去快回,路上不要耽误,要小心不要让别人知道你身上带了这么多钱。又拿了一个旧编织袋和一张旧报纸给他,要他领到钱以后用旧报纸包上,放在编织袋里,这样不引人注目,比较安全,切不可把这么大一笔钱在外人面前炫耀(老孫知道兰笃志喜欢显摆),要让外人知道你身上带了这么多钱,你小子弄不好命都会丢掉。兰笃志说:我知道,你放心吧!他临走又把兰大毛叫到外面嘀咕了几句,我在芦苇站办完事,回到工棚看见老孫还在工棚里,我说:你怎么这么晚了还没有去呀!他说:我早就交给兰笃志去取去了,我今天胃有点痛,我一听心想:这下坏了,这个兰笃志一向品行不端,又好显摆,弄不好会出事的。我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和大家一直等到晚上十点多仍不见兰笃志回来,我知道肯定是出事了,我对大家说都睡吧!他今天是不可能回来了,明天一早我去幸福港信用社去看看,说不定路上能碰到他。第二天一早起来,吃完早餐我就赶往幸福港,此时,天上仍下着小雨加雪籽,我打着一把破雨傘,带着全队人的希望在泥泞的小路上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地朝幸福港行进,凛冽的西北风夾着雨雪扫在我的脸上,脸凍得像刀割一样痛,我一直心想能在路上碰到因故耽误了时间的兰笃志;或是到幸福港信用社一问,那笔钱还未被领走。但最终这两个希望都落空了,当我到达幸福港信用社一问:昨天是否有人用陈XX的私章在这里领取了一笔五千多元的工资款时,信用社的人对我说:昨天是有一个高高大大的男子用陈XX的私章在这里领走了那笔钱。我知道这笔钱已被兰笃志捲走了,我只好掉转头往回走,一路上心情沉重,想起全队除兰笃志之外的十一个人将近三个月的辛苦劳累都将化为乌有时.不由得对兰笃志产生了一种怨恨,心想:当初你在活水洲芦苇站走投无路时,我好心收留了你,你却做出这种事来“回报”我的好心,不由让人想起鲁迅先生笔下的那位奴隸,他向他的主人告发为他改善居住条件,而在他住的那间又黑又闷的楼梯间的墙上帮他开了一个透光通气的洞的义人。

每每想到我为之奋斗、为之献身的国人竟是一些和兰笃志一样如此不堪怜悯、不堪救药的人时,心中便会感到无比的沮丧。幸好还有老潘、老范、王医生、周医生、朱校长、唐书记、周书记……这些人的存在,才使我有了坚持不懈地为中国的民主宪政、为解脱中华民族所蒙受的深重苦难而继续努力奋斗的勇气和决心。

那天我一路上跌跌揰揰,忘记了雨雪和冷风的侵袭,连我都不知道怎么才走回了工棚,当我把情况告诉工友们时,那一双双刚才还充满希望的眼神一下子都变成了失望和愤怒,工友们纷纷指责兰笃志忘恩负义、恩将仇投,有的说我当初就不该收留兰笃志,结果害得他们跟着我倒霉。我说事已至此,大家埋怨也没有用,我一定想办法把这笔钱追回来,按算账的金额如数发给大家。

后来有人问兰大毛:兰笃志临走前把你叫到外面对你说了什么?你要如实讲出来,你的那份钱也被他捲走了,你不能再包庇他。兰大毛说:他跟我说:如果他没有回来,要记得帮他把行李带回兰岭。我说:你怎么不早说,你早说了,昨天我从芦苇站回来,可能还来得及追上他,一起去把这笔钱拿回来,兰大毛说我也不知道他会把钱全部拿走呀!所以没把这句话当一回事,所以就没有说。

我想过几天马上就要过年了,按中国人的习惯兰笃志可能已回到队上,即使没有回到队上,从他在兰岭周围那帮狐朋狗友那里,也可能打听到他可能的落脚地,实在不行再到公安部门去报案。

第二天我从活水洲回到兰岭五队时已经天黑了,我找到队上的兽医兰东洋,他告诉我:兰笃志已经回到队上,他向生产队、大队揭发你和老孫私自外出割芦苇,走资本主义道路,并把带回的四千八百多块钱(兰笃志把那五千多块钱中他那份工资四百多元钱留下之后,余下的钱)全都交给了生产队。

兰笃志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外出搞副业是经生产队、大队和公社同意了的(其中缘由另有专文敍述),所以他可以拿回那份属于他的工资,他把余下的其余我们十一个人的工资交给生产队,是出卖我们这些同情、怜悯他的人,去向平日欺压他、不把他当人看的生产队、大队干部讨好、献媚。我真的想不到一个人的人性居然可以卑劣到在没有遭受任何外来压力的情况之下,主动去出卖那些同情他、关爱他的人,去向那些平日欺压他、不把他当人的人讨好献媚,我想中国人人性之卑劣莫此为甚。

我心想这笔钱到了生产认恐怕是难得要出来了,因为那时的兰岭五队非常穷,一年到头除了送交统购粮有两三千块钱收入,和每年送交茶叶有两三百元收入之外,基本上就没有其他什么现金收入,兰笃志交上去的这么大一笔飞来横财,生产队当然不愿吐出来。

第二天我找到生产队长要求把那笔钱退还给我,生产队长说:你和孫治国不参加集体生产私自去搞副业,走资本主义道路。没有处份你们就是客气的了,你们还想要钱?我说我和孫治国的钱你们可以扣下,但其他人的钱你们没有权力扣下,要扣也只能由他们所在的生产队来扣。队长说:他们私自去搞副业也是走资本主义道路,我们就有权扣。我知道和生产队已无法讲道理,就找到大队书记周佑清那里把情况跟他说了一遍,周书记说你们私自去搞副业是不对的,不过我也知道你和孫治国在这里生活困难没有钱用,我也能体谅你们的处境。我说我们私自去搞副业是不对,生产队可以把我和孫治国的这两份工资扣下,但不能扣其他人的工资,他们也要交钱到生产队买工分呀!周书记说:我看就这样处理吧!你和孫治国的工资就交到生产队买工分,其他人的钱我要生产队交给你,你发给他们由他们到他们的生产队去买工分。我当然同意。接着周书记和我一起与兰岭五队的队干部协商,生产队的干部不敢违背周书记的意见,只好把我和孫治国的将近一千元钱扣除后,周书记要会计、出纳当面把余下的钱都退给了我。周书记又说:他们交给生产队的工资还是要给他们记上工分,不然明年他们吃什么?生产队干部说:兰笃志告诉他们,割芦苇有七八元钱一天,我们按交五元钱记10分工总不算多吧,我说我们队去年10分工才两角钱,现在买10分工要我们交五块钱这也相差太多了吧!为此一直爭执不下,后来还是周书记说:你和老孫私自出去搞副业是不对,吃点亏是应该,生产队要交五块钱才记10分工也太脱离实际,你们都不要再爭了,我看就按每交两块钱记10分工吧!我们都同意了两块钱记10分工,就这样由于兰笃志的卑鄙无恥,我和孫治国在湖洲上起早摸黑、栉风沐雨将近三个月的艰苦劳动,便由每人近五百元的现金收入转化成了不到2500分每10分工只有两角钱的工分。

我在芦苇场买了一万几千斤泡芦的事,兰笃志也捅出来了,生产队要没收,还是周书记说:还是留三千斤给陈XX、孫治国盖房子,余下的分给社员做柴火,买芦苇的30元钱和150元机船的运费也应由生产队付给人家。于是那两船泡芦运到湘阴码头后,生产队请了大队的拖拉机去拉回生产队,每户人家分了两百多斤泡芦做柴火,生产队几乎白得了近一千元的现金,社员们和生产队都皆大欢喜,而我和孫治国则苦不甚言。

我拿到其余人的工资后,就分别到各位工友家里把他们按算账应得的钱一分不少地送到他们手里,他们都有点喜出望外,都说我们都以为这钱怕是弄不回来了,想不到你们还一分不少地送到了我们手里,明年还要和你们一起去割芦苇。

过完春节之后,想到我们两人本来为筹办蜂场已从芦苇场打工筹集到将近一千元现金,在将要到手时泡了汤之后,我们正为筹办蜂场的资金而发愁时,接到王大从宁乡发来的信,告知我在今年(1973年)三月某日某时到长沙会合,一起到郴州107国道工地去拉板车,我立即回信答应届时一起去。我与老孫商量:我先去,在那里站稳脚跟之后,他再来郴州一起干,爭取在郴州制一辆板车,因为拉板车虽然辛苦,但一天也能赚到七八块钱。
三月初我带上行李和一张自制的兰岭大队开出的到郴州107国道渣油路面工程指挥部拉板车的证明,来到与王大约定的会面地点,长沙火车北站(因北站是货运站,王大的板车要在那里凭我的证明办理零担托运手续,把板车托运到郴州),我到后不久,就见王大拖着一辆板车,上面放着他的行李,快步走过来了,我们趕紧办好托运,问托运员板车什么时候可以到郴州?他说快则两三天,慢则四五天。

当天晚上买好到郴州的慢车票,第二天一早就到了郴州,我们按孫治国交待的地址,找到了他在郴州市人民医院当护士的嫂子朱凡,她事先已接到孫治国的信知道我们会去找她,她很热情,连忙带我们去吃早餐,餐后她带我们到她分的宿舍,这是一间由办公室改成的宿舍,房间很大里面放了一张床和几件简单的家具,我告诉她我们在郴州可能要等两天,因为要等托运的板车,她说没关系,这两天你们就住在这里,我去找同事搭铺,吃饭就在我们食堂里吃,到时候我会从食堂把饭菜跟你们打过来,幸亏她帮我们解决了食宿问题,因为此时我和王大二人身上一共只剩下不到两块钱,住两夜旅館都不夠。

第三天下午我们到郴州火车站行包房一问,我们托运的板车终于到了,朱凡说本来她已通过她的同事的丈夫老聂帮我们找了一份在郴县华塘氮肥厂拉煤的工作,有住的地方、吃饭也可以在氮肥厂的职工食堂吃,只是最近又在清理外流人口,她同事的丈夫是个摘帽右派份子怕惹麻烦,要等过了这阵风才能到那里去拉媒。我们说:不要紧我们先到郴州市南面良田镇的渣油路面工程指挥部去试一试,等过了这阵风再说。

第四天一早早餐后,我和王大辞别了朱凡,用板车拉着行李就沿公路一路往南向良田镇出发,走前我们在郴州花了两角捌分钱买了一包“许昌”牌的“好”烟备用、又买了二十个一两一个的饅头路上吃,我和王大轮流拖板车,由于郴州地处南岭山脉的北麓,砂石路面的公路高低不平,而且一会儿上坡,一会儿下坡,虽然板车上只拉了二人的行李和几件锄头、耙头之类的工具,但拉起来还是比较费力。

郴州到良田大约有四十里路,我们一直走到下午快三点才找到了郴州107国道渣油路面工程指挥部,我们找到指挥部,那里的人问我们有什么事,我们说是来工地拖板车的,随即把证明拿给他们看,他们指看一位穿中山装四十多岁的男人说:你去找他吧,他是指挥长,我把证明拿给指挥长看,他说:就你们两个人呀,一看就知道你们是自己出来赚钱的,集体出来搞副业哪有只来两个人的?我说:我们有人还没有来,指挥长说:你不用骗我,我清楚得很,你们是个人出来赚钱的,我不管你们是私人还是集体,只要你们在这里老老实买干活、不犯法、不闹事我就让你们在这里干,只是你们要靠上一个施工队才能解决,食宿问题。你们自己去找吧!我们离开指挥部后,想到身上剩下的还不到一块钱,今天的食宿还没有着落,心里有点发慌。此时我见一二十多岁的男子嘴里刁着一根烟,不紧不慢地跟在一个挑了一担装着各种蔬菜和一大块猪肉的人后面走,我想这人看样子有点像施工队的总务,我连忙拿了一根烟走上前去向他借个火,随即又递了一根“许昌”烟给他,接着就和他边走边聊起来了,我问他,你们是在这里修路的吧!他说是的,我问他:你们需下需要拖板车的人,他说你有板车吗?我说有呀!他说那正好,我们在路边的山上开采了很多石头,正愁没有板车拉出来呢,我连忙把王大叫过来说:这是我的伙计王大,王大一听那人讲的也是宁乡话,连忙过来与他套近乎。他把我们带到他们的工棚,对他们的队长说:他们是我们的宁乡老乡,到这里来拖板车,正好我们施工队缺少拖板车的人,就把他们叫过来了,队长说那正好,就在这里跟我们一起干吧!你们拖板车的钱,按指挥部的定额单价付钱给的们,我们不赚你们的,等赚了钱,你们买两包烟给队上的兄弟们抽一下就行了,以后吃住都在我们工棚里,说着就要那位总务把我们带到他们租住的民房里安排住宿。

直到此时我们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了,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正当天色已晚,食宿尚无着落,两个人身上一共只剩下不到一元钱的时候,幸好就遇上了这位施工队的总务,使我们摆脱了困境。后来我问这位总务,他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修公路的,他说他们队上有一位姓伍的转业军人,转业后被安排到了这个指挥部当施工员,他们通过老伍的关系带了本队的十几个人组成一个施工队在这里挑土方、炸石头、锤石头、运碎石到路上备用。这个指挥部的任务就是负责把107国道郴州地段由原来的砂石路面改建成沥青路面。

一开始我和王大二人合拉一辆板车,一个人在前面拉,一个人在后面推,半个月下来到月底一结账,两个人一共赚了一百三十多元,扣除二人的伙食之后只剩下八十多元,因为吃的大米都是按当地的黑市价格五角钱一斤买进来的。我和王大标账时,他提出这剩下的八十多元钱按三下分,板车占三分之一,我和王大各占三分之一,这样半个月下来我只赚到二十七八块钱,我对王大说:两人合拉一辆板车我们都不合祘,从明天起你一个人拉板车,我去山里开采石头、锤石头,他也同意。

第二天我找到指挥部的施工员老伍,告诉他我要去山里开采石头、锤石头,老伍说:你会放炮吗?我说:我会,我以前放过炮。他说:你可要注意安全,出了事不是伤就是死。我说:你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我在老伍那里领了钢钎、大锤、小锤、炸药、电雷管、电线和装有一对超大电池的电池箱,临走时老伍对我说:他老婆也在工地锤石头,可是工地会放炮的人少,锤石头的人多,炸出来的石头供不上锤石头的人用,你以后就带我老婆一起去炸石头,炸下的石头专供你们两人锤成碎石,我说:那好呀!我正愁打炮眼时没有人帮我掌钢钎呢。接着老伍把他老婆叫来,要她和我一起去炸石头、锤碎石。

我和老伍的老婆找到一个开采石头的石头坑,我们打好一个炮眼,放入几筒炸药、安上电雷管接好电线,我要她远远地躲开,我在炮眼侧后方找了一个安全的地方把电线接好后,一连通正负极,只听得轰地一声就从石山上炸下了一大堆大大小小的石头,我先用大锤把大块的石头锤小,然后我和她各自把石头锤成各种标准大小的碎石,各自码成方,以便老伍来验收,炸石方有一道工钱,而碎石方也有一道工钱,验收时我对老伍说:炸石头的钱我与你老婆每人算一半,锤碎石的钱就各人算各人的。老伍说:你能供应她锤的石头就不错了,怎么还能分你炸石头的钱呢,你放炮是有危險的呀!我说:没有你老婆掌钢钎,我也炸不成石头,就按我说的算吧!最后他们二人也同意了我的意见。一个月下来,由于我起早摸黑地干,结账时除掉伙食费还剩下六十多元钱,我找老伍幫我在指挥开了一张到郴州市物资局购买板车配件的证明,到郴州市物资局花了四十多元买回了两副板车轮胎(包括两个钢圈、两个内、外胎、两组钢丝)。到下一个月结账又净赚了六十多块钱,我又花了八十块钱到郴州市物资局买回了一根板车的钢轴,又过了一个月结帐后也赚了六十多块钱,我找到一位修公路认识的宜章县的邓姓民工,要他带我到他的家乡去买制作板车的木材,此时我们的工地已由良田往南转移到了邓家塘车站附迎的廖家湾,工地离他的家乡有二十多里路,那天我和他沿京广铁路从廖家湾的摺岭隧道出发,经过五岭车站,离开铁路往东又走了十多里路就到了他家所在的生产队。

湘南一带的村庄都是两三百户其至四五百户集中住在一起的大村庄,他们这个村庄有一两百户人家,是南岭山脉中的一个小盆地。令我惊讶的是这个村庄居然有三个温泉,其中一个温泉水温接近沸水的温度,村民们环绕村庄内的巷道修了一条台渠每家用一根破开并打通节疤的楠竹从台渠上把滚烫的热水接到自己的家中使用。另一处温泉位于村庄旁边的小溪的沙滩上,水温大约摄氏四十五度左右,村民们用石头在温泉旁修了两个洗澡池,一个供男人洗澡,另一个供女人洗澡,每个池约三米五宽,五六米长,池底铺了细砂,池内水深约半米,侧边有溢流口控制水位,並更新池中的水。另一处温泉在一块稻田的中间,可能是新从那块田里冒出来的温泉,尚未加以利用,只见带热汽的水不断往外冒,周围的禾苗已被热水烫死了许多。傍晚小邓带我到温泉池洗澡,水温略为觉得有点烫,泉水带有明显的硫磺味道。小邓在村里没费多少力气便帮我找到了一根栗木有两米五长直经大约有三十七八厘米,我祘了一下,把它锯开后足夠做一副板车车架,经过讨价还价最后以20元成交。

第二天早餐后,我便揹着那根栗木往回走,那根栗木至少有一百六七十斤重,又有那么长,在森林茂密的山间小路上翻山越岭行走既费力又缓慢,,而且不时还要停下来休息一下,所以直到将近中午我才到达五岭车站。我在那里的一家小饮食店吃了一碗面和四个饅头,喝了两大杯水,顺便又躺在候车室的椅子上休息了一下,然后就沿铁路一直往北走,此时铁路旁的人行小道比较平坦,走起来远没有上午的山间小道那么费力,不到两个小时便走到了摺岭隧道,我在隧道口等,直到有一列火车刚通过隧道后,我连忙揹起木头快步通过隧道,这样才可避免在隧道中遇到火车发生意外,下午三点多,我终于回到了廖家湾我们的住处。我找房东小廖帮我联系了一位姓刘的年轻木匠,请他帮我用这根栗木,我做一辆板车车架,双方商量好价钱,我不管饭,一十五块钱包给他做,板车上用的螺栓螺帽、铁支撑均由我提供,锯大木时,我利用晚上不出工时帮他当下手,我又花了十元钱从铁匠那里打好板车用的螺栓螺帽和铁支撑,一个星期后板车车架做好了,刘木匠又用边角料帮我做一个活动车斗,以便拉砂、碎石之类的散碎物料,我把原来买的板车车轴和两个车轮装上后,一架新板车就诞生了,我终于有了我自已的板车,可以从此告别我炸石头、锤石头的又费力赚钱又少的打工生涯,走进我梦寐以求的高收入工作──拉板车的行业,我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心情,当天晚上我便找到与我住在同一所房子里的宁乡板车队的队长曾才昭,告诉他我的新板车做好了,想加入他们的板车队一起拉板车,曾队长很热情地欢迎我加入他们的板车队,我离开了原来那个宁乡施工队,从此我的食宿都与曾队长的板车队在一起。

拉板车是一项十分繁重又充满危险的体力劳动,尤其在夏天,气温高时更是如此。我们的工作是从山上的采石场把民工们锤好的各种规格的碎石拉到铺沥青路面的施工现场。为了提高工效我们每车都要拉半立方米左右的碎石,重量将近两千斤,因为从釆石场下来到直到公路上一路都是下坡,进入公路后,路也比较平坦,如果在公路上遇到上坡,就只能停下来互相帮忙,一个拉一个推才能通过这段上坡。主要的危险在于从采石场一路下坡到公路上的那一段临时开挖出来的小板车路,由于都是从山坡上临时开挖出来的一条板车便道,不仅坡度大,而且坑坑窪窪,高低不平,路中间还有许多凸出路面的大石头,我们的板车为省钱,都没有安装那种靠手动控制的橡胶刹车块紧靠车钢圈来刹车的装置,而是靠固定在板车下面的、一根伸出板车尾部的木杠来刹车,当下坡速度太快时,便用双手把车把手用力往上抬,板车后面的刹车杠就压在地面增加板车行进的阻力来达到减缓车速的目的。

有一次由于刚下过雨不久,下山的路比较滑,我拖了一满车斗的碎石从山上下来,车速不断加快,我拼命用双手抬高车把手,想把车速刹慢,不料一不小心后面的刹车杠梗到一块凸出的大石头上,车把手便猛往下一压,由于一车碎石有近两千斤重,我双手承受不住,车把手就从我手臂上往下掉,就在整个装满碎石的车身将要压到我身上之前,我奋力往右边的磡下一跳,当我落到三米多高的磡下的菜土上时,我听见便道上轰地一声巨响,板车的把手全部折断,两个铁支撑也被装满碎石的车身压断。正在采石场装碎石的曾才昭听到轰的一声巨响,知道我出了事,他没有看见我跳车,以为我被压在板车下面了,一边往便道上跑来,一边叫到:陈师付完了!陈师付完了!等他跑到破碎的板车前一看,车下面没有人,朝路侧边下面一看,看见我坐三米多下面的一块小菜地上发呆,他带着意外的惊喜连声问我:你没事吧?你没事吧?我说:我没事。他走到我面前要我站起来让他看看,从三米多高的地方突然跳下来,居然毫发未损,原来这是一块刚挖松不久,准备栽菜的菜地,特别鬆软,才使我毫发未损。事后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怎么从把手突然下压、在我脱手的那一瞬间突然纵身往右一跳,落到那块小菜土上去的。在曾队长的帮助之下,我把被损坏的板车拉回到廖家湾的住处。我又找刘木匠帮我我装了两个新把手,找铁匠打了两个铁支撑,把板车重新修好。趁修板车那两天的空闲我写信告诉孫治国,要他趕到廖家湾来一起干,因为我在那里已经站稳了脚跟。

一个星期后孫治国也来到了廖家湾,他先炸石头、锤石头,到结账以后,我就和他一起到郴州去买了一套板车的车轮、车轴。本来我想带他仍去宜章小邓的那个生产队去买木头做一个板车架,他说不用买,到资兴铅锌矿他表姐家里的柴火堆里就能隨便找出做板车架的木料。于是我和他先从廖家湾坐火车到郴州,再从郴州坐小火车到资兴铅锌矿下面的东江水库,然后沿着通往山上铅锌矿的碎石公路往山上走,公路一侧是山,另一侧的下边是一条水流充沛、湍急的小溪(这条小溪也是东江水库的重要水源之一),公路两边的山上都是茂密的森林,这一带除了山、森林和溪水之外很少见到有人家,幸好只有一条公路通往山上的铅锌矿,所以也不用问路,大约走了将近两小时才到达了差不多位于山顶的资兴铅锌矿。我们在家属区找到了他的表姐家,对于我们的突然到来他的表姐和表姐夫都十分惊喜,也十分热情,他们连忙杀雞宰鸭(都是自家养的)准备飯菜,又到供销社买了一瓶白酒,原来孫治国兄弟与他们的这位表姐关系十分亲密,他们兄弟的父母去世得早,他们兄弟就是这位表姐把他们带大的。晚上吃飯时聊天我听他的表姐夫说话带江苏口音,一问他才知道他叫申国海是江苏人氏,抗战时投笔从戎,参加国民革命军抗日,因为有文化,被分配去学开汽车,后来便与陈嘉庚先生[註:1]在南洋召募的三千南洋机工一道开车在滇缅公路上,冒着日寇的炮火和轰炸运输中国抗战所急需的各类物资,抗战胜利后复员,不知何故未回江苏老家,到了郴州开汽车,认识了孫治国的表姐,结为连理,后来又调到资兴铅锌矿开汽车,我们说:想到他们这里搞点木料做一个板车架,他表姐说:你们到厨房边上的柴火堆里去找,如果不够,再带你们到邻居家的柴火堆里去找。

第二天上午我们在他表姐家的柴火堆里很快就找齐了做一个板车架所需的木料,都是上好的栗木、檀木和板栗木,我们用锯子把这些木料裁成所需要的尺寸之后,把这些木料打成两捆,本想下午就回郴州,但孫治国表姐夫妇坚持要我们再住一天再走,他表姐说:自从孫治国64年去西洞庭农场后,至今快十年没有见过面了,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能这么快就走,下一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哩!我们只好又住了一晚,第三天早餐后,他表姐夫正好要开车到山下的小火车站去拉东西,顺便把我们连人带木料都带到小火车站去了,老申一直送我们带着木料登上了小火车,才与我们挥手告别。我们带着木料回到廖家湾,还是请刘木匠帮我们又做了一辆板车。

从此,我和孫治国一起在曾队长的板车队拉板车,天气已进入盛夏拉板车更加辛苦,因拖得重,略微遇到一点上坡,拉板车时,人要往前倾斜到三十度的角度,再伸直后腿拼命用力往后蹬,才能把板车拉动,此时头上的汗水一起流到下巴的中部,形成一条不间断的汗线往地上滴。又加上烈日当空,又热又累只能张大嘴!大口喘气,只有到达目的地卸下车,喝几口凉水后,拖着空板车往回走时!才可得到暂时的轻松。
孫治国的板车做好后,拖了不久,107国道郴州段的渣油路面改造工程就己经结束了,此时清查外流人口的高峰已过,朱凡来信告知,已与郴县华塘氮肥厂的老聂联系好,可以到他那里去拉煤,朱凡的弟弟朱逖(65年就下放到江永,67年道县大屠杀后,倒流回长沙做木匠)已经在该厂的木工房做木匠。

在廖家湾工地上结賬后,我和孫治国告别了曾才昭和他带领的的宁乡板车队,各人拖着自己的板车和行李走了好几十里路,从廖家湾来到华塘的郴县氮肥厂,找到老聂,在他那那里办好了拉煤的手续,他告诫我们:在这里好好干,别给他惹麻烦。老聂高高瘦瘦,神情忧郁,看上去有五十好几,但实际上只有四十几岁,大概是打成“右派份子”后,长期精神压抑所致吧!他安排我们和朱逖他们木工房的民工住在一个大房间。我们每天的工作就是从距氮肥厂两里多远的一个县办小煤矿华塘煤矿,把那里开采的块煤拉到氮肥厂的貯煤场,由于煤的比重比石头小,而块煤之间的问隙又比较大,所以每车只能拉一千二百斤左右,煤矿到氮肥厂虽然是公路,而且是沥青路面,但不是上坡就是下坡,所以虽然没有拉石头那么重,但拉起来一点也不比拉碎石轻松,每拉一趟平均可得一元左右,我们平均每人一天可拉七到八趟,但每人每天伙食开支就要两块多钱,因为体力消耗大,每天都要吃掉三斤米,而当地黑市米要五角钱一斤,再加上吃菜的油水也要比较重才能坚持下来,所以每人每天伙食费就要花掉两块多钱,每天虽能赚到七八元钱但除掉雷雨天不能出工和因事的休息之外,一个月除掉开支也就只能剩下一百元左右,尽管如此,这在当时已经是比城里一般工人干部都要高出一倍多的纯收入。

在华塘郴县氮肥厂拉煤的时候,在一次附近华塘公社放电影的晚上,偶然认识了下放到华塘的长沙知青小张,我时常晚上收工后到他下放的生产队去玩,他家里出身也不好,他以前参加“红卫兵”搞“文化大革命”运动不过就是借此机会发泄对中共当局和现行体制的不满。他以前也长期外出搞副业想赚点钱以备不时之需,但每次外出搞副业回来身上总是剩不下几个钱,他对我说:远跑不如近爬,他现在就在附近一带做木匠,钱虽赚得不多,但开支少,也没有在外面那么辛苦。他感到在这里没有前途,也不甘心在农村干一辈子,他说他也想跑到国外去闯荡一翻,他告诉我:他已有几位在云南的知青同学已经越境跑到缅甸去了,参加了缅共领袖德钦巴登顶领导的缅共军队,云南的边防部队对越境参加缅共军队的知青们并不阻拦,云南边境有的地方甚至还设有缅共半公开的召兵站,专门召收知青作为兵员。

因为那时毛正在做充当世界共产革命运动的伟大领袖的美梦,对缅共在缅甸的共产革命运动一直大力友持。他还说:他正在联系几个长沙知青在准备好足够的路费和全国粮票之后(据他估计每人约需准备一百五十元左右的钱和七八十斤全国粮票才比较保险),一起经云南越境,先参加缅共的军队,以后再找机会脱离缅共,另谋发展。他在云南有位姓周的同学接应,这位周同学与缅共有联系,他力邀我和他们一起行动,这正合我的心意,我说:我一定和你们一起行动。我们互相留下了通信地址。此后我时常利用晚上到他那里去对他进行一些民主宪政、揭露毛和中共丑恶本质方面的啓蒙工作,他觉醒得很快,他表示要和我一起从事唤醒民众推翻中共的独裁统治的工作。后来临分别时,他和我约好,一旦他们准备好,就会写信给我约定到昆明汇合的具体时间。

我们在华塘的郴县氮肥厂只拖了二十天左右的煤,就遇到氮肥厂停产大修,要停一个多月。原来,每年八月下旬双搶结束后,就进入了氮肥消耗的淡季,各地的氮肥厂都趁此机会进行一年一度的、历时一个多月的全厂设备大检修。

我们不能在这里坐等一个月,此时接到王大的来信,告知他离开郴州后,正在带领一个他家乡的施工队到浏阳的张坊、人溪一带修工路,他们那里正缺少拉板车的。于是我们决定到浏阳去修公路拉板车,朱逖也想和我们一起去,因为知道浏阳西部山区粮食比郴州紧缺,不仅价格高而且还不容易买到,于是我们就把在郴州赚到的钱都在郴州买了省和全国通用粮票我和老孫每人都买了一百四五十斤,两人一共只剩下不到四十块钱作路费。

[註:1]:陈嘉庚,爱国华侨,抗日战爭时捐献百架飞机、上千辆军用卡车,为开僻滇缅运输线为中国运输抗战物资,又从南洋组织三千机工(司机和修车工人)和国军的司机一起担负起为大后方运输抗战物资的重任,晚年定居大陆,于1961年死于福建集美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