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真溅雪回忆录《使命》

─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当跑的赛程我已经跑尽了,当守的信仰我己经守住了。─摘自《新约圣经》.提摩太后书.4章.7节

我在浩门农场收了五六百斤油菜蜜,但因当地湿度大,又常有阴雨天,油菜蜜浓度不大,只有三十八九度,收购价格只有每斤0.8元左右,到七月底,门源一带的油菜花期已接近尾声,我们于八月一号前后相继把蜂拖到了西宁火车站附近,准备转场到内蒙的固阳一带采荞麦和党参。由于西宁再往西那时还不通铁路,火车开到西宁为止,所以到西宁的火车皮很少,通常要等一个星期以上,才轮得到火车皮。我们正担心蜂箱里貯存的蜜能不能坚持到荞麦场地时,发现飞回巢的蜂都满带着花蜜和花粉,一问老严才知道西宁周围的红土山上都长满了野藿香,此时正是野藿香开花流密的时候,我们这才放下心来。

在西宁等车期间,有一天王友善对我说:你今天同我去拜访一位老朋友,也是我过去在青海省交通厅工作时的一个同事叫任胜旗,他的岳母曾经在邓小平家当过褓姆。那天我们在西宁百货公司买了一瓶“竹叶青”,王友善还给老任家里买了一点小礼品,我们按照信上的地址,一路问到了老任家里,由于事先已写信告知了老任要去拜访他,所以他家也作了一些准备。见面之后,大家都非常高兴,因为自王友善57年划成右派,开际公职遣送回原藉,交当地监督劳动改造,至今已有二十一年未曾见过面了。我们边喝酒边聊天。

那时邓小平刚复出不久,我本想从老任那里打听一些有关邓小平的鲜为外人知道的事情,以便对此人今后的作为作出一些判断。因为我从那时中共当局的一些人事安排之中己预感到华国锋、汪东兴、纪登奎……等人,在讲究论资排辈的中共极权体制之中,只能是一种过渡人物,他们在资历、威望方面远不及以邓小平、陈云、叶剑英、李先念……等为首的党政军老干们;在玩弄阴谋诡计和权术上就更不是老干们的对手。我估计大权最终将落入老干老帅们的的手中。而邓小平在个人威望、在对军队的影响力、在玩弄阴谋诡计和权术、在心狠手辣……这些方面,在党政军的现有老干之中尚无一人能出其右。

然而老任的老婆说:她母亲从来也没有在家人面前谈论过在邓小平家做褓姆的事,老任也确认了这一点。由此可见中共当局的保密制度已严密到什么程度,就连他们的褓姆在离开他们之后,都不敢提及在中共领导人家做褓姆时的所见所闻。足见中共当局的领导人们平日所干大多是见不得人的事,生怕被别人知道,所以不论公事还是私事,事事对外都严加保密。

还是在西宁等车期间,有一天午饭后,王友善、小朱、小骆要我陪他们到西宁城里去理发,进城后他们找了一家理发店进去理发,我见离理发店不远处有一家新华书店,我便对他的说:你们去理发,我到对面那家新华书店去看看(每到一个新地方逛新华书店是我的习惯)。我走进新华书店就朝陈列科技书籍的书柜走去,那时的新华书店除了有少量科技书籍和刚开始翻印的古典诗词之外,几乎全是马恩列斯毛的书籍。我刚走到科技书籍柜前一看,见到一个人好生面熟,仔细一想觉得这不是我在长沙聚福园5号的同屋邻居冯亨大吗?只是比以前黑了许多、老了许多、原本光滑的脸上也长满了络腮胡子,我走上前去问道:请问,你是冯亨大吗?他抬头望着我,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态望着我说道:你是……。我说:我是老四呀!你不认得我了?他说:我看着你就有点像老四,但我又不敢相信隔了十四年,怎么可能在离长沙这么远的地方遇到你。所以不敢相认。

原来他在湖南大学道路建筑系唸书,比我低两年,毕业后因出身不好(他父亲也是开西药房的,也属资本家)便被分配到青海格尔木的大柴旦公路段工作,这次到西宁是参加省交通厅召开的一个工作会议,会议早两天就散了,因在这里等便车回大柴旦,这两天又没有便车,所以没有事才跑到新华书店来看看有没有什么书买没有。我告诉他,我从农场出来后,就下放到湘阴,后来又迁到汨罗,现在以养蜂为生,今年到门源县浩门农场采油菜,现在在火车站等车皮运往内蒙,因等车皮没有事才到新华书店转一转,怎么也想不到在这里竟然遇到了你,实在是太巧了,你们在这里还有几天?他说:至少还有两三天才有便车回大柴旦。

我说你现在跟我到火车站去认一下地方,明天你带几个瓶子来,装一点蜂蜜带回去吃。第二天他和他的一个同事每人拿了两个大玻璃瓶来,我给他们都灌满了蜂蜜。他们走后我䧟入沉思:我怎么会在这里遇见他?这种事发生的几率要算起来恐怕只有几十亿甚至几百亿分之一,虽然古语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但我与他又算不得有什么缘份,虽为邻居,但既非知心好友,又非志同道合,怎么会遇到这种千载难逢的事情,此事让我至今也不得其解。

我们在西宁火车站大约等了一个星期,终于等到了车皮,装车后一路东行,经兰州后转往东北方向行进,进入宁夏不久,便进入了腾格里沙漠地区,铁路两旁都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漫漫黄沙,但在如此于旱的沙漠之中的几个小站的站名却都都与水有关,例如:一碗泉、长流水……等,实在令人费解。

但快到中卫之前,却出现了一种对比鲜明的景象,铁路左边是一眼望不到边、了无生气的茫茫沙漠,而铁路右边则是沟渠纵横、种满水稻的水田、果园和掩映在青葱垂柳之中的村落,好一派江南水乡风光,令人惊叹不已。

铁路左侧的黄沙已经接近铁路的路基,我想当初修建这条铁路时,肯定在选线时铁路线是与当时的沙漠边沿保持了一段安全距离的,而今沙漠南侵已经把这段安全距离掩没在黄沙之下,黄沙已到了铁路路基的边沿,我想如不采取大规模的有力措施阻止沙漠的继续南侵,那么若干年后,铁路右侧的农田、果园和村落被掩埋在黄沙之下,将成为必然到来的结局。

一天中午时分列车到达中卫车站,因机车要在这里添煤加水,我们便下车到了中卫县城去走一走,这里还保留了较为完整城墙和城楼,让人依稀还可看出一座西北古县城的风貌,街上到处是卖西瓜、甜瓜、水蜜桃、茄子、辣椒、西红柿、豆角、白菜、芹菜、韮菜的摊贩。仿佛置身于江南农村的集市。也有卖黄茋、甘草、锁阳、肉苁蓉……等出产在沙漠干燥地区的中药材的,当然最多的还是贩卖枸杞的摊贩。因为中卫是全国最有名的枸杞产地,不仅产量大而且品质也最好。我们在中卫买了一些西瓜、甜瓜和水蜜桃权当午饭,由于当地少阴雨天、日照时间长、晝夜温差大,又不缺少水,所以这些瓜果都特别的香甜可口,吃后无不令人叫绝。

经过四天多的行程终于到达了终点站包头,这是一座古老与现代混杂在一起的城市,以包头钢铁公司为主的新城区有工厂、办公楼、员工宿舍、发电厂、自来水厂和职工的生活娱乐设施……等新建筑;而老城区仍然是几十年前的老街道、老店铺、老民宅,与“解放”前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比“觧放”前更为破归。

夾牛肉饀的煎饼是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唯一食品。原来计划是先进入包头附近的一个荞麦场地,采完荞麦,再转场到固阳县的党参场地去,但由于从浩门农场的油菜场地出来得晚,又在西宁等了一个星期的车,老严又到荠麦场地看了一下回来说:来得太晚了,荞麦花已到尾期,现在进场己无意义,不如直接拉到党参场地去。大家都同意直接拉进党参场地。抓阄的结果:我们分到的场地是固阳县下湿壕公社纳令圪堵大队的一个生产队,听这个大队的名称就知道,这里原本是蒙古族人聚居的地方,在“解放”前后和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的大饥荒期间为了躲避战乱和逃荒有不少陝北、山西和河北的农民逃荒到这里,并在这里安家落户,使这里变成了蒙汉杂居的地区。

我们到党参场地之后,在距村庄约200米的党参地旁搭了两个帐篷我、小冯、小朱、小骆还有咸宁农科所蜂场的老宋、小许和郭书记七人分两个帐篷住在一起。

这个大队一共种了两三百亩党参,足夠我们这一百七八十箱蜂采的。这里土地肥沃经济作物以党参为主,粮食以小麦、土豆和莜麦(也就是燕麦,在中国北方称之为“莜麦”)。党参是两年生的草本植物,播种后头一年只长根、茎、叶不开花,到冬季地面上的茎、叶都冻死后,根部仍维持生机,到次年春季又发芽生长开花,打霜之后开始收获,生长良好的党参晒干后都有手指这么粗,那种筷子这么粗的党参是第一年播种生长后,间苗时挖出来的,不仅个头细小而且药性也这不如生长了两年的成品党参,党参不仅流蜜猛、花粉充足而且花期长,从八月初要开到九月中旬打霜,只要一开始打霜党参花和叶子就篶掉了。我在党参花期不仅收了约九百斤党参蜜,而且育成了约四十头新蜂王,蜂已发展到四百多脾蜂,当蜜源快结束时,蜂群内全是子脾这预示着越冬蜂会十分强壮,为明年的丰收打下了良好的基础。由于今年的收成好,所以购置了一些蜂箱、蜂具和一些个人生活用品。党参蜜收购价较高有一元左右一斤,送收购后立即寄了500元上交款到生产队,因为原有的养蜂证明已经到期,要更换新的,因同行的蜂场见党参花期蜂的群势强大,都想回湖北到山桂花场地去试试运气,我怕生产队帮我办的养蜂证明在这里收不到,就写信告诉生产队,等我十月份前后回南方时我再到队上来办证明。

这里的人,民性淳朴、善良、乐于助人。我们刚到纳令圪堵不久有一天张队长的儿子拿了一个瓶子到帐篷里来,说他妹妹生病吃中药想来买点蜜糖,服中药后吃,以消除口中的苦味。我们说:买什么?送你一瓶吧!他坚持要给钱,我们不肯收。

他拿着蜜糖走了之后,我们还以为像在其他地方一样,不过是以买为名,实际上是想白要一点蜜糖的把戏而已,不料第二天张队长和他儿子就开着一辆手扶拖拉机送来了两麻袋士豆和一些白菜、芹菜、韮菜等蔬菜,还一再为昨天送他们的那瓶蜜糖向我们道谢,那两麻袋土豆足有二百多斤,我们要付钱给他们(那时土豆市场上要八分钱一斤)他们坚决不收,并说:你们这样太小瞧人了吧!我们只好收下,我们又用啤酒瓶灌了两瓶蜜糖送给他们。

临走张队长又说:我儿子在生产队开手扶拖拉机,你们以后要送蜜糖到供销社,尽管吱声,我们帮你送。以后除张队长之外,还不时有村民送来蔬菜,我们在纳令圪堵除了在市场上买点肉、雞蛋和鸡之外蔬菜基本上不用买。每当有村民在我们放蜂的附近出工休息时,我们都会烧一桶开水兑上蜂蜜请他们喝。

我们开始往供销社送蜂蜜时,头一天通知张队长的儿子小张,第二天一早小张开着手扶拖拉机带来四五个青壮小伙来到蜂场,还不待我们动手就七手八脚把四五桶两百二三十斤一桶的蜂蜜装上了车,又随车一起到供销社帮我们缷下,又抬到磅秤上过完了磅才离开,我们要算运费给他们,他们坚持不要,还说:这点小事还给啥运费?以后要送蜂蜜只管开口,我们包了。

有一次我和宋师傅带了两瓶蜜糖去拜访纳令圪堵大队的郭书记,和他聊天,知道郭书记老家在山东,“解放”前就隨他父亲一起逃荒到了这里,从山东来的就他们一家,其他的都是从山西、陝北、河北逃荒过来的,谈到这里人性的淳朴、善良,郭书记说:这里的人大都是经历了千难万险才辗转逃到这里,一路上只有互相帮助、共同努力才能克服沿途的困难到达这里,逃荒的经历使人们认识到只有互助、包容、善待他人才能生存下去,这些品德便在这一带传承了下来,便形成了目前这种良好的传统。我们都认为他说得有道理。

快到中午我们起身告辞,郭书记说:留下来吃午飯,我没有准备什么大鱼大肉招待你们,只是想让你们尝尝你们南方人没有吃过的东西──莜面。好奇心极强的我,很想试一试这种没有吃过的东西,便接受了他的邀请,留下来吃郭书记家做的莜面,只见郭书记和他的老伴把那种灰白色的莜面和好,右手拿一小团莜面往左胳膊上一搓,在左胳膊上便留下了一条宽约两三厘米,厚不到一毫长的莜面皮,然后用右手把这条薄莜面皮从一头捲到另一头形成一个多层的莜面皮小园柱,然后把做成的这些小园柱一个一个立着整齐排列在一格小蒸笼里,另外又把和好的莜面搓成直经约两毫米的细面条,盘在另一层蒸笼里,然后放到锅上去蒸,蒸熟后端到桌上,此时郭书记已为每个人准备好了一小碟佐料,里面有酱油、醋、碎红辣椒和切碎的酸白菜,吃时用筷子夾上蒸熟的莜麦卷或莜面面条蘸着佐料吃,吃起来不仅酸辣鲜香,而且这些莜面卷和莜面面条嚼起来还富有弹性,口感非同寻常,非常好吃。我笑着对郭书记说:今天真得谢谢你,让我们开了个洋荤,吃到我们从未吃过的这么好吃的东西。郭书记说:也不是什么很珍贵的东西,对你们南方人来说也只是吃个稀罕罢了。

可能这里的土壤、气候特别适合土豆的生长,这里的土豆大的有两斤多一个,有时我们炒土豆丝只需切一个土豆就够吃了。这里的习惯和东北差不多鸡主要喂来生蛋,喂了四五年的老鸡婆产蛋率下降,就拿到集市上出售,也是论只不论斤,四五斤重的一只老鸡婆也只卖1.5至2元钱一只。我们和在辽宁时一样,每逢赶集便买上四五只喂在那里,每隔一两天便宰杀一只或红烧、或炖汤。

这里还出产一种野生蘑菇,在当地村民的指引之下,我们也学会了在山坡上或收割了荘稼后的田野里去寻找野生蘑菇的方法,这种野生蘑菇不像我们南方野生的菌类那样东一个西一个生长在山林里,这里的野生蘑菇是一丛一丛地生长在山林里或田野里,如果那里生长有蘑菇,那你老远就可以看到地面上凸出了一个面盆大小的土堆,走近一看,被一大丛大大小小的蘑菇拱起来已开裂的表土下全都长满了这种野生蘑菇,找到一个蘑菇圈至少可以捡到一小面盆蘑菇,碰到大的蘑菇圈一大面盆都装不完,这种新鲜野生蘑菇最简单、最好的吃法就是炖鸡汤,除了加点盐其他什么都不放,炖出来的蘑菇鸡汤,味道简直令人拍案叫绝。这种野生蘑菇为何味道如此鲜美?而且这种味道我还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终于回忆起来:这就是小时候母亲用“口蘑”[註:1]炖鸡汤的味道,只是这种新鲜野生蘑菇炖出的鸡汤味道虽鲜美,但却缺少“口蘑”那种特有的香味,这其中道理大概与新鲜香菇没有干香菇那种特有的香味的道理是一样的,那就是蘑菇和香菇在日晒或烘烤的过程之中,它们里面的某些物质发生了一系列有机化学反应,产生了一种或多种芳香类化合物,才使得“口蘑”和干香菇独具他们那种特有的香味。

[註:1]:“口蘑”系张家口以外,内蒙一带所产的野生干蘑菇的称谓,之所以称之为“口蘑”是因有張家口是靠近内蒙一带的最大商业城市,内蒙一带采收的干蘑菇都被张家口的商人所收购,然后再转销到江南华南一带,而南方的商人和食客们,见这些味道鲜香无比的干蘑菇都是从张家口运过来的,便以为这些干蘑菇是张家口所产,敌称它为“口蘑”。口蘑以个头越小越好、越贵。